與時光坦誠對視

＿＿＿讀梓櫻散文集《另一種情書》

周蓬樺

1、鏡中回憶
人類的記憶是宇宙間的怪物，它讓往事在多年之後依舊散發毒藥的魅力，一旦發作便足以致死人命，無論多麼高明的醫生也無法救治。偉大的普魯斯特曾經一再表述，“唯一真實的樂園是人們失去的樂園”，因此他在整整一生中都是如此這般不厭其煩地描述往事，連陽光照耀迴廊的變化都不吝筆墨，終於用文字的形式彌補了心靈的缺失部分。
而今天，我在梓櫻的散文集《另一種情書》裡聞到了同樣的氣味兒，＿＿＿在《足跡篇》中，我讀到南方林間幽暗的光線，潮濕的雨地泛着淡淡的晨霧，一個女子的青春時光在莽莽群山中躑躅。在中國大地最為轟轟烈烈的年代，有多少人把熱血和激情撒播在荒誕里。多年之後，遠在異國他鄉做醫生的梓櫻這般深情地回望來路：夢中的林場/仍有那幢平房/還有我的小屋/裝過我多少歡樂、多少迷茫/。在梓櫻的文字裡，看不出什麼高超的技巧，更無某種職業作家們的“尖叫”之聲，她用平靜的姿態與讀者展開對話交流，訴說或傾聽，語言樸素到極點，讀者伴隨着她的牽引，走嚮往昔，她的苦痛和想往，她人生經歷的點點滴滴，都化作了精神財富。在這樣的文字中，你會不時被作者情感的潮水打濕心扉，強烈地感受到回憶的撞擊力量，回憶就像一面鏡子，把人生的經脈一一打通，使我們再一次認識到“幸福的歲月是失去的歲月”。
梓櫻的回憶大致分為兩個部分，一是回憶青春時光，在中國大陸農場做知青的日子，小心地清理和陶洗河灘上的卵石，把每一件人和事恢復到原生和本來面目，不給過去的歲月賦予抽象的理念色彩，不對美好的事情因時過境遷而否定，這是與大陸知青作家的根本區別；二是跨越時空展開回憶，少女成長過程中遇到的師長、同學、親人和同事，作者都是如此清晰明了，她與世界發生的一切，凡值得回憶的都沒有被生命忽略。
通過刻骨銘心的回憶，讓我們感到了作者靈魂的認真，以及她對大地的感恩之心和寬容情懷，即便是時間的風暴在人的精神深處留下刀刻之吻，卻不能讓作者的目光存下一絲渾濁，它們在時間的鏡子面前照亮自己。“當我們一天天長大成熟，我們會越來越看到宇宙的浩瀚和自己的渺小；看到造物主的智慧和自己的淺薄；看到神的博愛、寬容和自己的狹隘、污濁。” 這就是作者目前追求和抵達的澄明境界，它是回憶所能給予一個人的最豐厚的饋贈。
2、質樸的本真
梓櫻的文字當然不只局限於回憶，還有許多書寫現實場景的篇章，她把書名謂之《另一種情書》，其寓意就是把這本書獻給自己的親人和友人，過去和未來。一旦進入她所描述的世界，就會發覺生活中的她擁有一顆坦誠率真的心靈，很強的責任感，重視友情和親情，為人心性耿直，口無遮攔，這一點有點兒像蘇青。比如在《琴瑟篇》中，她幽默地坦言自己的婚姻，“是啊，我是為什麼，為什麼四十天就把自己草草地給嫁了？”
“現在，一個一米八的大個子杵在我的面前，而且目標明確——相個對像，找個老婆！對於相對像我有一種本能的反感：多麼不浪漫，就像農村里相媳婦，看個一兩回就用轎子抬回家，隔年這媳婦手上就多了個娃。”
“三十多天后，當聽他說：「我們去拿結婚證吧。」我又驚又喜，轉念又自我指責：是否輕賤了點。口上卻變成：「太快了吧，別人會覺得我們太草率。」「這不關別人的事，只要你答應、我願意就行了。」「我怎麼覺得我還沒開始戀愛呢，我們連一場電影也沒看過，每天只顧講話了，將來戀愛史都沒東西好回顧。」「李雙雙與孫喜旺不也是先結婚後戀愛的嗎？結了婚繼續戀唄，來日方長！」不知怎的，關鍵時刻，他竟變得如此巧舌如簧。”
讀到這樣的句子，令人忍俊不禁。我感到格外幽默的是，身在異國他鄉的她，內心深處卻仍然裝着一部中國老電影的主人公，充分說明她的質樸。她不“小資”，她很性情，不矯情和偽飾，這樣的人才真正稱得上“文如其人”。想到這一點，我對國內一些都市晚報上的發嗲文字泛起陣陣噁心。
3、關於作者
除了文字，關於梓櫻本人，我了解不多。只粗略地知道她於1998年秋自廣州移居美國，在新澤西州州立大學生命科學系羅嬪戴維絲實驗室從事生物及分子生物學研究。然後，她拿起筆來，成為華人文學社團“文心社”的創作骨幹。她和施雨等海外作家一道，用母語寫作，辦雜誌和論壇，努力營造一種藝術氛圍，把祖國大陸出現的優秀作品介紹到海外。
在我閱讀《另一種情書》的過程中，總是被她時時流露出的寬容與懺悔情懷所感染，她不但對自己做過的錯事毫不留情地苛責，她甚至會對自己心愛的女兒進行“懺悔”，更正自己不當的教育方法，她對自己在女兒面前犯下的“過錯”不能原諒，夜不成寐。她的心裡深藏着愛，“人如果不被接納，就不會感覺到被愛，如果不接納別人，就無法去愛人。”
讀完全書我才知道，她原來是個虔誠的基督徒，是個心中有上帝的人，於是一切疑惑都在瞬間明朗了，我也因此對她的人和文字增添了幾分敬重。
我想，梓櫻是有福的。我不禁要問：我們為什麼沒有上帝？

（《另一種情書》梓櫻著　紐約柯捷出版社200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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