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大約在黃昏時分，吳天林和趙雄彪登上了金雞嶺。這金雞嶺其實也就是一稍高的丘陵－－顯然叫法上有點誇張－－是去往吳天林所居住的大栗村的必經之路。趙雄彪停住腳步，對吳天林說：‘老吳，你來看。。。’
吳天林順着趙雄彪手指的方向望去，立刻感到心曠神怡，他在大栗村居住有近四十多個年頭，過金雞嶺也不知道有過多少次，從來沒見過今天的這種境況。晚霞把個大栗村裝扮的像個將出嫁的新娘，夕陽的餘輝透過那已經金黃了葉的大栗樹，撒落在大栗村上，仿佛是慈祥的父親抱着所痛愛的女嬰。趙雄彪因着這夕陽美景在金雞嶺足足地飽了眼福，全然的陶醉；吳天林雖然沒有趙雄彪那份情懷，通過趙雄彪的講解，這自然美景也的確刺激了他的感官－－免不了多有‘妙！’，‘哇！’的贊同－－直到陪着趙雄彪目了送夕陽西沉。
吳天林此次離家有兩個多月，巴不得早點到家洗塵安息。就對趙雄彪說，‘明兒個咱們哥倆再來看。’趙雄彪明白他的心思，就跟着吳天林下了金雞嶺，過了慈惠橋，往大栗村競去。

大栗村北面有一條小河繞村向東往金雞嶺西南奔去，澆灌兩岸的農田，大凡秋季河水便格外的清澈甘甜；南面也是一條河，不過長年河床枯乾，亂石堆積，兩岸有野芒和灌木－－是大栗村鬥牛的場所；西面多為丘陵旱地，片片的大栗樹林－－我想大概這就是大栗村名的來由，也是吳金花長年放牛的地方。
大栗村有四十多戶人家，房屋之間一般都有片片的大栗樹隔開。吳天林起先算得了村裡的富戶人家，因着十多年前的一賭，四十畝良田歸給了本村的首戶吳天福，只剩下一棟房屋和一片大栗樹林，再就是後來添置的一排牛圈和交易中的水牛。夫人吳王氏嫁給吳天林後第二年就添了一個兒子，叫吳犢，字贏舉，年方九歲，在本村的私塾里念書，吳王氏甚是痛愛，才剛斷奶。贏舉倒不喜歡讀書，喜歡和姐姐吳金花一起到外面去放牛，還經常給姐姐零嘴吃；有時姐姐放牛回來晚了，找不着飯吃，只要贏舉知道他就會給姐姐告密，讓姐姐知道飯藏在什麼地方。吳金花除了放養父親販賣的牛外，還得服侍後母並擔當家裡的全部體力活。

吳王氏帶着贏舉到後房歇息去了。

吳金花在招呼着父親和趙叔的洗塵和膳用。家裡有了客人，吳金花常常會顯得快活些。她會洗臉，梳頭，把那缺少油水的長髮札成一條辮子，打上兩個節－－有時還用父親從外地買回給她的紅綢編個蝴蝶在頭上什麼的；她會對着客人笑－－那笑容里能透出她的真誠和喜樂。她面容消瘦，額頭不高，眼睛不大卻很有神，單眼皮，眉毛彎細，眉宇適中，薄嘴唇，牙齒潔白，麵皮細活，笑時還能形成兩個不十分明顯的酒渦，十分可愛。吳金花七歲那年剛開始裹腳，不到一個月就再也沒裹了，因為母親難產過世，父親賭輸田產－－家中一片混亂，還有誰來管她裹腳之事－－金花也非常喜歡放腳。所以，後來的大腳婆吳金花行動敏捷。

吳金花青春期發育不良，沒有胸脯。後母過門時，吳金花九歲，起初她向後母學做家務；幾個月下來也就學會了那些，從此就必須每天早起，做好一家人的早餐後，保好溫，再出去放牛。起先，後母還不敢要金花服侍，一來金花年齡太小，二來畢竟金花也是他丈夫的親骨肉。到贏舉出生後，吳天林就吩咐了金花要服侍後母了。吳天林想：金花服侍後母會增進她們母女之間的感情。

吳天林和趙雄彪正享用着酒菜，吳金花就在廚房等候。。。並思想着這次爹爹怎麼沒給我買點禮物。‘麼着爹爹這次又賭了？輸了？’她尋思着，‘難道趙叔贏了爹爹？趙叔是來逼債的？’於是她又切了一斤牛肉，炒了，加了些香芹端到前廳去給父親和趙叔享用，到了廳堂，就聽到吳天林說：
‘趙兄弟，我不瞞你說，這次我是要留你在這過中秋的。’
‘也好，我們可以多聊聊。兄弟對你們村上一年一度的鬥牛很有興趣。’
‘那是！那是！‘鬥牛’本身就能吸引遠近的鄉鄰來看，好不熱鬧，背後還有大賭’吳天林勁頭十足地說，‘這次，吳天福的賭注很大，也是四十畝良田。’
‘兄對‘賭’如此執着，我感到奇怪，很想知道個為什麼。’
‘兄弟阿，人的一生一世每時每刻不都在賭嗎？這有啥為什麼的呢。’
吳天林的這句話脫口而出的話就像一柄鋒利無比的劍切開了趙雄彪的愚頑，他心想：‘可不是嗎？我雖然讀書多，這不是非常淺顯的道理嗎？‘不賭不決也！趙主父不賭命喪沙丘宮；宋太祖陳橋一賭贏天下。。。’我雖然讀書多，還不及吳兄一介買賣人。’趙雄彪深感到慚愧，但仍然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爹爹，我給您再炒了一碟牛肉。’吳金華怯怯地看着父親說。
‘好！孩子啊，為父這次回來再也沒有給你買綢買布的了。你已經十八歲了，都是出嫁的年齡了。’吳天林說，‘去把東房收拾乾淨，趙兄弟將在那歇息，然後你就睡覺去，你明天一大早還得起來去放牛，我會去叫你娘來收拾的。’
‘是，爹爹。’吳金花轉身退去。

適才趙雄彪借着燭光觀看那吳金花，除了滿心的憐憫之外，絲毫也產生不了要娶她做小的衝動。趙雄彪此次陪着吳天林來安徽績溪，主要還是想看看吳兄需要什麼幫助，更不好不給吳兄一個面子－－他是那樣善待自己－－竟然願意把他的女兒給自己做小，而自己已經是一個四十好幾的人了。趙雄彪雖然已經有了三房妻室，情況卻是這樣的：大老婆是族上決定，自己九歲時娶的，比自己大十三歲，為的是早生貴子，在輩分上要讓其他祠堂的趙氏後裔認小－－至今膝下有二子一女；二老婆，是西鎮趙國保的妹妹，比自己大三歲，但過門後一直不孕，至今膝下無一子一女；三老婆是自己進了秀才後取娶的，是北鎮孫世儒先生的千金，孫仁欣，容貌端莊，品性賢淑，但只會生丫頭。趙雄彪家有地產，熟讀詩書，平易近人，好交八方朋友。趙雄彪想到吳金花自幼喪母，生活多有艱辛，心中就決定了要把她帶到北鎮自家，至於吳天林的提議要他收金花為小一事他必須給忘了。於是，趙雄彪對吳天林說：‘吳兄，小女吳金花我可以帶去北鎮。’
‘是嗎？真好，真好！’吳天林一聽這話，非常高興，接着說，‘金花必為你生一子為華夏至寶，光宗耀祖。’
‘哈。哈。哈’趙雄彪笑道，‘看兄弟想到那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