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孔子和休謨的對話
作者: 王錕 文章來源:中華復興網 發表於2003-12-22 10:25:56 已被閱讀13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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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孔子和休謨的對話
義務乎?幸福乎?愛乎?——康德、孔子和休謨的對話
一般地,倫理學有理性主義和情感主義的分際,康德是理性主義倫理學的重要代表,休謨常被人們看作功利主義和現代情感主義倫理學的重要前驅者。道德行為的根據是義務還是幸福,對它的回答,顯示了康德和休謨的對立。康德認為,義務,即絕對命令,是道德的內在源泉;休謨卻把道德行為的功用和愉悅,即道德給人們帶來的幸福,作為道德行為的動機。兩位哲人的這種對立,也是理性主義和情感主義倫理學的重要差別。在這裡,我們有意超越時空界限,儘量避開學術行話和格式的限制,復活古人,讓孔子、康德和休謨三人就道德的最終根據進行輕鬆交談,以便澄清這兩派體系爭論的焦點問題。
孔子:康德先生,您的道德學說艱深難懂,請簡要介紹一下。
康德:好的。我的倫理學的基礎是善良意志,任何道德行為都是以善良意志為根據,而不是以道德行為的結果所派生出來的功用和愉悅為根源。善良意志的絕對命令可以這樣標準地表達:要這樣的行為,是你意志的規範始終能夠成為普遍立法的原則。你必須按照道德律來行事,這是絕對命令,也是意志理性的選擇,它不顧結果如何。所以,它具有獨立和內在價值的,是自由的。
孔子:我算明白了。您的論述與我的仁學有某些相近。我欲仁,則斯仁至矣!仁的行為也是以仁為根據的。仁在某種程度上等同於善良意志,它也是獨立的、有內在的價值,也就是自由的。克己復禮為仁,人必須按照禮來行事,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行,你必須遵守道德律。您的絕對命令的標準表達,實際上是:對別人採取你希望他對你採取的那種態度吧!做那些大家都應當做的事吧!這就我所說“己所不欲,勿施與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最好解釋。
康德:如果我沒聽錯的話,可以這樣說。
孔子:休謨先生,您能談談嗎!
休謨:可以。相對康德的說法,我的觀點沒有那多抽象的字眼,易懂多了!我的倫理學的基礎是道德感。道德感是人們區別道德善惡的直接依據,即我們對他人或自己有用和愉悅的行為的讚賞或反對 。德性是由於它的效用和令人愉悅的本性,人們讚頌德性是由於同情和仁愛,而不是絕對意志。
孔子:是很容易聽懂!你的道德感最貼切,最接近世道人心。我在與我的學生子路爭論“三年之喪”時,批評子路說:“汝心安則為之。”你的道德感相當於我的心安。常言說:心安則理得。我的行為既要自己不受良心的批評,也不受別人譴責,才感到心安。我的後學孟子把道德歸源於人的惻隱之心,是非之心,好惡之心和羞恥之心,更能接近你的思想。
休謨:可以這樣說吧!
孔子:很明顯,你們的觀點是對立的。請你們倆 說說吧。
康德:我的觀點是道德的自律。自律,就是人的自我主宰、自我抉擇、自我承當。以往的道德理論都是他律的,即道德行為是從道德以外的原則中引申出來的。它們要麼是以一些強制的命令,如上帝的意志、社會的法律,要麼是從道德的結果的愉悅性和有用性為道德的根據,也就是道德給人的幸福來說明道德的起源。我既反對神學的宿命論,它把人當作木偶,完全排除了意志自由,也就排除了道德義務;也反對把道德原則置於先天的道德情感,如情感主義倫理學那樣;同時還反對功利主義將道德功用作為原則。我在《道德形而上學原理》中說:“在世界之中和世界之外,除了善良意志,不可能設想一個無條件善的東西。知性、機智和判斷力以及精神的才能、或作為某些氣質特性的勇敢、果斷和意志力,無疑是善的和令人稱讚的;但是如果理應利用它的那個意志很不善良的話,它們也可能成為最壞的和最有害的。”所以,道德原則不能建立在功利和令人愉悅這些經驗的基礎上,也就是不能建立在使人幸福的基礎上。
孔子:我同意你的看法。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真正道德的行為是不計較功利的,只是看它合不合道德規律。
休謨:康德先生,你太高調了。你難道沒有看到日常生活中人們把令人愉悅和有用的品質稱為德行嗎!這些德性能使人愉快、並引起人們的讚賞,是因為它們使人幸福,這也是道德的唯一目的。另外,你難道無視人們心中湧出的同情和仁愛嗎,它才是道德的最終原則。
孔子:我承認發自內心的仁愛是道德的源泉。但你一會兒說功利帶來的幸福是道德的源泉,一會兒似乎又說人人都有的愛心是道德源泉,你這樣說反映你觀點的混亂,還是說明道德原則本身具有複雜性。
康德:問得好!休謨先生把道德感既歸結為“共同利益感”,又歸結為“同情”甚至“普遍的仁愛”。當它指向前者時表現出功利主義的特徵,當指向後者時表現出情感主義的特徵。所以,休謨先生是介於功利和情感之間,以至後來的功利主義(如邊沁和西季威克)和情感主義(斯蒂文森)都把他作為先驅,但又都對他的摸稜兩可提出批評,不把他作為自家的代表。
孔子:康德先生,休謨先生嫌你的道德太苛嚴了,以致忽視了幸福在道德中的作用,而且還忽視了同情作為道德原則的事實。休謨先生你說是這樣嗎?
休謨:是這樣的。我恭請康德先生能做出說明。
康德:這個問題比較複雜,也很重要。它不僅關涉我和休謨大的分歧,而且還反映了我的道德學說在晚年的修正 ,所以得花較多的時間。
休謨和孔子(同聲說):我們有足夠的耐心!
康德:是善良意志,即超越了具體目的的純粹義務,而不是任何別的動機是道德真正源泉。必須服從義務。我在給加爾復先生的信中說:也許從不曾有過一個人能夠完全無私地(不摻雜任何其他動機)履行過自己所認識的而又為自己所尊崇的義務;也許從不會有一個人以最大的努力而能成就這一步。但我們能意識到自己在為這個純粹性的準則而奮鬥。義務是我們生活的指南針,依靠它,才不會在風浪中失去航向。
孔子:我理解你。“立於禮”,人們只有嚴格按照禮來立身行事,才能在生活中不再搖擺不定,以至於顛覆。
休謨:(急不可耐地)你這樣說可能有一定的道理,但你沒看到同情和幸福在道德中的意義嗎?
康德:我承認,人們不需要科學和哲學,只須自己良心就可知道哪些是誠實的和善良的。但是,“天真無邪當然是非常好的品質,可是在另一方面,它又是很不好的品質,因為它難於保持並易受誘惑。”所以,表現為同情和愛的純樸的道德感是易變的,不能作為道德的最高原則。“我們還得警惕想在經驗的原則中把握行為的淺薄方式。因為人的理性,在懶惰的時候喜歡睡在鴨絨枕上沉溺於夢幻,把一朵彩雲當作女神來擁抱,把一個由各種不同因素湊成的、誰看來就像誰的混血兒充作道德。”
孔子:是的。“性相近,習相遠”。人們生來有純樸的天性,但由於後天的習染而變得善惡各異。
康德:至於休謨先生把幸福當作道德原則,貌似有理,但經不起推敲。因為人們很難給幸福定一個標準,現實生活往往是:我們家財萬貫卻招來擔憂和仇恨;淵博機智卻埋藏不幸;長命百歲卻可能飽受苦難。因此,將變換不定的幸福感作為道德的根據是不行的。當然,我並不反對幸福。我們有間接的責任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只要它和道德律不相牴觸。義務作為純粹、簡潔和明確的命令,比幸福更能強烈地引出道德行為的動機。例如,某個人的手裡有別人寄託的一筆財產,而財產所有人已經去世,而其繼承人又對此一無所知;並且這位受託人自己經濟恰好陷入完全破產。他看到妻兒饑寒的家庭,只要占有這筆財產就可以使家庭享受幸福。同時,受託人是仁慈而善良的;而繼承人是為富不仁的傢伙。我們問,在這種情況下是否允許受託人把這筆財產占為己有?毫無疑問,得到的回答將是:不行。可以說,因為不這樣是違反義務的,他也用不着再找理由。休謨先生,你說是嗎!
休謨:“心靈的內在安寧、對正直的意識……這些是幸福所不可或缺的因素。”這位可敬的人遵守了誠實為上的道德規則,保持了內心的幸福。如果它占有了這筆財產,就違背了誠實原則,心中對自己產生了強烈的反感和厭惡,使內心不寧靜。所以,不是義務,而是內心的愉悅,才是道德最深的動機。
孔子 :你們的分歧看似很深,實際相差無幾 。康德先生將義務當作人必須遵守的道德律,只是強調了道德的客觀普遍性;而休謨先生把內心的愉悅作為人類的共通感,則只強調道德的主觀普遍性;你們可能從山的兩面都到達了道德原則的頂峰。
康德:我承認孔子所說的道德的主觀普遍性和羞恥心的重要價值。記得我給俄國文學家卡拉姆金說:“人們稱之為良心、善和惡的那些東西,他們是存在的 。我撒了慌,即使誰也不知道我的虛偽,我也會感到羞恥。”
休謨:不管怎麼樣,康德先生,你把愛和義務對立起來太苛刻!
孔子:我也有同感!
康德:我承認有這樣的缺憾。以前我嚴格分開義務和愛,甚至把它們對立起來並說過:“有許多富有同情心的心靈,它們沒有任何好虛榮的或自私自利的動機,它們以在自己周圍傳播快樂而感到內心愉快,他們對他人的稱心如意感到由衷的喜悅,因為使別人稱心如意乃使他們份內的事情。然而我確信,在這種情況下,不管這類行為與義務多麼一致,也不管它如何令人愉悅 ,都仍然不具有任何道德價值。”為此,我的信奉者席勒寫了幾句短詩來諷刺我。
我樂意為親友們效勞,可是——哎!這樣我就有對他們偏愛之嫌了 。
於是有一個問題折磨着我:我是否有道德?
這裡沒有別的辦法:那就儘量蔑視,並心懷厭惡去做義務要求我做的事吧!
孔子:是有點苛刻了。
康德:我到老年時常思考:“冷酷地從事善行是否很值得?”隨着歲月的增長,我越來越懂得:對人的愛比絕對義務更能激起人的道德行為。我懂得了仁愛才是道德原則的頂峰。因為只有愛,只有愛的光輝,才能消融人們自私的堅冰,使人們克服情慾的誘惑,並按道德規則來立身行事。福音書的真諦即“神就是愛”。上帝是博愛的化身,只有在愛的涵育中,義務和幸福之間的對立才能和解。也只有愛人,才能克己復禮!所以,我同意孔子愛人的道理,也讚賞休謨先生您所說的話:“德行的唯一目的是使人幸福和快樂,在於讓廣博的仁愛融化自私,而使人類社會達到和平、秩序和幸福”。後來我逐漸修正了自己的觀點,並將義務表達為:“自身的完善和他人的幸福”,把他人的幸福當作人的目的和義務。之後,愛和義務,幸福和義務在我的身上結合起來了。
(三人不約而同地)說:仁愛才是道德的頂峰!(對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