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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奇異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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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天嬰: 流淚谷(三)
送交者: omni 2004年03月27日06:14:28 於 [彩虹之約] 發送悄悄話

流淚谷(三)

天嬰 文  

  前言:海外中國學人信主後靈命成長的困難,是許多參與這事工的牧長同工們極關心的課題。從2001年起,加拿大校園團契和海外校園雜誌的同工共同策劃,在幾次同工培訓營中共收集204份問卷,廣面調查中國學人在靈命成長過程中遭遇的各種障礙,並選擇具有代表性的學人,作深入的個別訪談,對每個人訪談平均用了15小時。經過十個月的收集、整理、討論後,我們特請天嬰姊妹執筆,用小說的形式寫成七個故事,並經幾位具有學人事工經驗的牧長同工討論後,由林杏音姊妹針對前三個故事中所呈現的靈命成長問題寫出評析,並提出對教會的建議(見《舉目》第九、十期)。本文是七個故事的第三篇。

“方舟弟兄,我想邀請你作為歷屆同工會的代表,在十二月二十六號的年終感恩聚會上發言”李大衛打電話給在東岸讀神學的方舟。

“李牧師,我沒什麽特別要講的”方舟一向就是這樣直來直去。

“你還是想想吧。你是唯一一個在我們這裡信主,成長,又奉獻出來全時間事奉的弟兄。你一定有很多的感受……”李大衛一向認為方舟是團契結的果子。

“嗯,讓我再想想吧。”方舟還是在猶豫。

“不要打太極了,又不是讓你講道,就這麽定了。”李大衛先堵住方舟的退路。

“李牧師,我想,我還是候補吧”方舟還是不想答應。

“先好好禱告一下,明天我再打電話給你”李大衛很肯定地說。

明天是“系統神學”的大考,還有上百頁的書沒看呢,整個兒一個下午,方舟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心裡好像有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一直為在感恩聚會上發言的事兒犯愁,說什麽呢?要從哪兒說起呢?

方舟可謂是神童式的傳奇人物,十五歲考上科大少年班,十八歲保送到美國讀碩士,讀完洋博士才二十三歲。方舟不但學習好,思維敏捷,不但對新生事物接受力極強,還是個社交天才,不但有人格魅力,而且有非凡的親和力和凝聚力。他當過學生會主席,院刊編輯,同鄉會會長。人前人後,總是在忙,同學都說他是從政的料。出國前,由於父母管得比較嚴,方舟只知道讀書,出國後,用他的話說就是“終於自由了!”

一到美國,方舟便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不讀書,不進圖書館,一頭扎進各種社團,到處意氣風發地演講,像值班一樣天天泡在網上,東貼一個帖子,西發一個感慨。方舟到美國西岸的小城是作博士後研究的,他的導師是位美國人,也是當地一間教會的長老。方舟信主後,只要是有聚會的地方,就可以看到方舟,方舟走到哪裡,見證就做到哪裡,他走到哪裡,就把福音帶到哪裡,像他在自己的網頁所宣告的一樣:“我不以福音為恥,一生只傳耶穌並祂釘十字架的救恩。”。後來,經他的導師介紹,方舟認識了吳佳恩夫婦。

“歡迎你來我們團契,我們正需要像你這樣有大陸背景的同工”吳佳恩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

“感謝主,我也很高興可以有機會參與事奉。”方舟已經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了。

“明天,我就帶你去見我們的牧師。”吳佳恩有點兒急不可耐了。

“牧師?你是說李大衛嗎?”方舟打斷了吳佳恩。

“你認識我們李牧師?”吳佳恩好奇地問,

“就算認識吧,我聽過他分享”方舟的口氣裡帶有淡淡的輕蔑。方舟見過李大衛一面,對李大衛沒什麽好印象。他覺得李大衛很可笑,尤其對大陸人很無知,連北京的京和天津的津都分不清楚,還在那兒大談特談對中國學者的負擔。方舟認為,李大衛要口才沒口才,要學問頂多是個碩士,也看不出有什麽卓越的組織能力。方舟心想,就憑李大衛那兩刷子,要想鎮住這城裡的博士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接下來的星期天,經吳佳恩介紹,方舟和李大衛見了面。

“方舟,好名字,很有靈意”李大衛熱情地,緊緊地握著方舟的手。

方舟想:靈意從何談起?爸姓方,媽姓周,合在一起就是方周,只是住在水邊,便以舟代周了。

“歡迎你來我們團契,有了你,我們可以說是如虎添翼了。”李大衛興奮地說。

“讓我幹嘛,儘管吩咐吧,”方舟有點兒不耐煩了。心想:這人說話怎麽這麽費勁呢?團契總共不過就四十多號人,憑自己的組織才能,甭管什麽活動,都是小菜一碟兒。而且,有話就直說,別先藍天白雲一通兒。

“真是高杆呦!”李大衛拍拍方舟的肩膀,

方舟覺得差點兒倒了牙,這是讓他最受不了的一點,一個大男人的,呦個什麽勁兒呢?讓人聽著肉麻。

也許是一開始方舟對李大衛沒什麽好印象,也許真的是李大衛對這裡的人缺乏了解,總之,方舟覺得和李大衛在一起就有說不出來的彆扭。李大衛講話,方舟不是魂游象外,就是心裡舉拳頭。李大衛講道,方舟就睡覺。方舟認為李大衛講道很乏味,整個兒一個念稿子,沒有激情也沒有感情,好像彈棉花,單調而乏味。方舟每個星期天坐在那兒,就一個感覺“熬”,耐著性子熬完講道,到介紹新朋友時,方舟便睜大眼睛搜尋每一張新面孔,以便可以邀請他們參加團契的活動。和李大衛的講道相比,方舟更喜歡星期天晚上看電視轉播Charles Stanley的講道,他認為Stanley牧師的講道才是真正的講道。他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像Stanley一樣可以一呼百應。方舟想,到那時,團契的人數一定會暴增的。有的時候,方舟也真替李大衛著急,他認為,李大衛這一輩子就是累死,也最多只能做個一百來人教會的牧師。

方舟最欣賞魯迅的“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他無論對人對事,對社會都有很強的責任感及批判意識,他從小所受的教育就是為國家,為人民。可是,當他出國後,當以自我為中心,個人主義的觀念鋪天蓋地進入他的生活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觀念徹底摧毀了他的理想。在幻滅中,方舟無數次在困惑中發問:人生的路為什麽越走越窄呢?難道人就應該為自己活嗎?難道為自己就是活的真實嗎?方舟信主後,特別是當他來到教會的時候,他忽然發現這是一個可以重建他夢想的地方,他對這個群體充滿了理想的期盼,他欣賞耶穌關於做僕人的教導,做人民公僕一直是方舟理想中父母官的美德。方舟對李大衛這個做家長的自然也充滿了“俯首甘為孺子牛”的期盼。可惜無奈,幾個回合下來,方舟對李大衛只有橫眉冷對了。

在蕭毅和夏雪的事兒上,義憤填膺的方舟和李大衛撕破了臉。

“方舟,在教會是要服權柄的,這裡不講民主。”李大衛義正嚴詞的說,

“可是,你作為傳道人,也應該和他們好好談談,”方舟堅持著,

“有什麽好談的?他們又不是剛信主,不懂聖經的道理。聖經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這是犯姦淫。”李大衛一字一句地講。

“那,他們就沒機會悔改了嗎?判刑還有個期限呢,你也不能隨便就判無期啊!再說,如果態度好,還講個寬大處理呢。”方舟覺得李大衛太沒人情味兒了。

“聽聽,聽聽,你在講些什麽?方舟,你這樣是很危險的。”李大衛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方舟會講出這麽離譜的話來。

“好吧,好吧,牧師,咱先甭談我,你先說說你的觀點,”方舟擺好了要辯論的架勢。

“我沒有觀點。聖經的觀點就是我的觀點。我斥責罪惡,是因為上帝斥責罪惡,我說他們是犯姦淫,是因為聖經說這是犯姦淫。”李大衛很認真地說。

“如果你動不動就搬出聖經的權威,那我就沒法兒跟你說了。可不,你都絕對真理了,那別人還能講什麽呢?”方舟氣憤地說。

“方舟,這我就不明白了,基督徒不拿聖經當權威,難道你還有別的什麽高於聖經的權威嗎?”李大衛覺得方舟非常地不可思議。

“好好好,牧師,你高,你高,我佩服你,我認輸好了。”方舟覺得李大衛實在是無藥可救了。

從那次和李大衛面對面的衝突以後,方舟就死了和李大衛交談的心,他覺得李大衛沒有一點兒愛心,根本就不了解“凡人”的痛苦,整個兒一個教條。他最受不了的就是李大衛把一點點的小事都會上升到屬靈的高度,大家要達不到他的高度呢,他就會召集大家禱告,直到團契同工上下達成統一的認識。

方舟很納悶兒,他總是在想,難道除了禱告就沒有更有效的方法嗎?每次一禱告,方舟就不說話了,原來想說的,心想就免了吧,反正最後禱告的結果是不會採納他的意見的,看不慣想不通也沒辦法,誰讓自己是下級呢。方舟心想,如果有朝一日他做了牧師,一定要讓李大衛看看他是怎麽管理教會的,現在呢,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也就別跟李大衛磨牙浪費時間了,能踏踏實實地為大家做點兒實事,就做點兒實事,有空還是多關心一下團契的人吧。

自從方舟來了團契之後,團契的氣氛確實比以前活躍了許多。方舟利用一切機會組織活動,尤其是那些單身的學生,開始覺得團契有吸引力了,覺得自己有歸屬感。方舟有一輛老爺車,也是有名的公共汽車,誰都可以開,誰都可以用。方舟用業餘時間給新來的同學補英語,帶他們熟悉校園周圍的環境,幫他們搬家,帶他們買舊車。

方舟不但能調動起年輕人的熱情,而且有機會就和探親來的學生父母們嘮家常,帶他們到城裡的中國店買菜,從圖書館借中文書給他們看,幫他們找便宜的電話卡,從網上下載國內的新聞,並列印出來給他們看。很快,方舟就像旋風似的成為團契的中心,方舟的熱情及坦誠深深地感染著團契的每一個人。再加上方舟又有路見不平就拔刀相助俠肝義膽,所以,大家一致推選他作為“我們的代表”加入同工會。

方舟在團契的事奉可以說是如火如荼,方舟的威信也可以說是如日中天。可是,他自己卻一直有一個疑問,他越事奉就越想知道什麽叫“事奉的喜樂”。因為時間久了,所有的事成了習慣,尤其是當所有的人對方舟所做的一切視為家常便飯的時候,方舟的興奮和熱情開始慢慢消失,他覺得好累,尤其是心很疲憊,他常常只有滿足,滿足到一個地步,以至不幫助別人就心裡難受,但他並未從中嚐到所謂的喜樂。他覺得事奉就是做事,就是有求必應,就是隨叫隨到,就是別人的事就是自己的事,就是團契的事就是自己的事。

有一天,他突然萌發一個念頭,他想知道,他現在做得和過去自己做好人好事有什麽區別呢?換一句話說,在教會的事奉和在大陸學習雷鋒有什麽不同呢?他很想明白,怎樣才可以讓自己永遠充滿活力?怎樣才可以有越事奉越甘甜的感覺呢?方舟借了大量的屬靈偉人傳記,希望可以從中找到答案。他如饑似渴地讀,夜以繼日地想。他羨慕慕迪的信心,敬仰陶恕的智慧,為戴德生獻身中國流淚,更為葛培理的能力讚嘆。他羨慕他們有如此豐盛而頑強的生命,他想:也許,應該把自己獻給基督,也許,一個全時間事奉的人才能體會到事奉的甘甜。

白天,方舟總是在忙別人的事兒,忙團契的事兒,自己的書總是要拖到夜裡才讀。通常,方舟看書累了,就到網上溜一溜,看看有什麽新聞沒有,閒得無聊了,也會到《花花公子》(Playboy)雜誌看看。以前,方舟並沒覺得這是個什麽大不了的事兒,他認為,自己之所以會去看《花花公子》,主要是因為自己還是單身,他想,等以後自己成了家就不會再去看了。

有一天,團契結束後,方舟送完人回到宿舍,已經很晚了,連軸兒轉了一天的他,累得連脫鞋的勁兒都沒了,恨不得一頭栽倒床上就睡,可是他人剛挨到床,心裡突然有一個無法遏制的慾望,要上網,要去看看最新一期《花花公子》的封面女郎是誰。他已經累得可以說快神志不清了,但這個無法遏制的慾望吞噬著他,燃燒著他,使他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他很努力地試圖說服自己不要去看,但想要看的欲望讓他像脫了韁的野馬。忽然,他覺得自己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自己好陌生,好厭惡的人,一個在眾人面前,在日光底下連他自己都恥笑的人,方舟陷入了極大的痛苦。

其實,方舟不是第一次有這樣的經歷,也不是第一次立志要痛改前非,但好像每一次都以深刻認識,堅決不改而告終。方舟一向認為自己是很自律的人,人家都說他是天才,其實,他堅信過去的每一步都是自己下了苦功得來的,全憑嚴格要求自己。但是,不知為什麽,單看《花花公子》這一件事兒,無論他怎麽發誓賭咒都無濟於事,覺得自己好像聖經中被鬼附的豬一樣,卯足了勁兒要衝下懸崖。

方舟很想找個人談談,說說心裡的病,但想來想去,想不出找誰談合適。團契里隨便找個弟兄吧,人家一定會嚇一跳,這和他的平常的光輝屬靈形像也太不匹配了;找吳佳恩談談吧,自己剛報了神學院,推薦信上個星期剛給了吳佳恩,現在就和人家談這種事兒,多丟人現眼呢?還是找李大衛吧,也許傳道人會幫助他的,但是,想想自己一向在李大衛面前都是心高氣盛,不可一世的,突然間,要向李大衛懺悔,面子上有些掛不住。怎麽辦呢?

方舟為了不去看黃色的網頁,就儘量到圖書館上網,直到熬到累到睜不開眼睛才回家。他也儘量找一切時間去探訪,儘量不自己獨處,但是,不知為什麽,他只要腦子閒下來,要去看《花花公子》的意念就會充實他,想像的空間就被那些畫面填滿。他不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裡,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但他心裡知道,這總是件不小的事兒,是件讓他說不出口,但又妨礙他和上帝關係的事兒。自己該試的,該想的法子都試了,該下的決心,該立的志向都立了,但還是會時不時的故地重遊的。

方舟一直在團契帶大家查考《約翰壹書》,尤其是《約翰壹書》第三章給他極大的震撼。一天晚上,當他看到三章六節,約翰寫道:“凡住在祂裡面的,就不犯罪;凡犯罪的,是未曾看見祂,也未曾認識祂。”罪,這個方舟認為在他的字典里早已不存在的詞,早已消逝的詞,剎那間,突然跳了出來,那麽大,那麽刺眼,好像一把利劍,直刺入他的心扉。他覺得,黑暗不可阻擋地向他撲來,他彷佛是在沒有星月的夜裡,一葉飄在海上的獨舟,黑夜捏住他的脖子,讓他喘不過氣來,他覺得黑暗就要滅了他,他要窒息了。他從椅子上猛地跳起來,不顧一切地,咆哮著衝出公寓,心裡喊著:罪,離我而去,罪,我不要做你的俘虜……不知跑了多久,方舟發現自己已跑到了實驗室前面的橋上,心裡突然有一個念頭:跳下去,跳下去!死了還乾淨一點兒,跳下去,這樣活著有什麽意義呢?就在他越身仰臉的瞬間,看見月亮靜靜地,彎彎地,柔柔地望著他,好像上帝的眼睛,他撲通轉身跪在地上,“神啊,你都看到了,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我再也走不下去了,再也走不出來了,你救救我這個罪人吧……”方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哇哇大哭起來。

那個晚上,信主三年的方舟,第一次在上帝的面前看到了自己,也第一次在上帝的面前認識了自己。也就在那個晚上,方舟第一次意識到,他也許絕不比李大衛更好。

方舟如願以償地上了神學,從踏進神學院的第一天,方舟彷佛覺得踏上了黃金階梯,他好像清楚地看見自己的路就是傳道-牧師-大牧師,有一天也許會成為名牧師的。每一次,當方舟想到自己站在講台上,就會心花怒放,他對自己說:等吧,三年以後,就可以大展宏圖了。

在開學的第一天,方舟就寫好了他的就職演說,無論到哪一間教會,他相信神都會大大地使用他的。方舟也相信,隨著自己神學知識的加增,自己也會越來越聖潔, 越來越像一個牧師的。可是,兩年下來,他發現,自己是越來越困惑了,他越來越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來讀神學,他想知道這個神學學位和他以前讀的碩士,博士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呢?是不是只是研究的物件不同而已呢?

方舟從小就是考試機器,對他來講,得高分是很自然的事兒。可是很奇怪,現在,他越是得高分就越痛苦,越痛苦就越無法明白自己是怎麽回事兒。這不巧,就在這時候,李牧師又邀請他回去,而且是以一個神學生的身份回去,這還不夠,還要逼他在聚會上發言。早已失去方向的方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面對真實的自己。在團契的三年,他救國救民的夢破沒了。讀神學的這兩年,他對自己的夢幻也破沒了,他真的是沒什麽好說的,要說,大概也只剩下一句話了,那就是方舟一直以來的困惑:我為什麽要讀神學?每當想到這個問題,方舟就害怕,就覺得沒有希望,他甚至都在想,即使有一天,他練就到Stanley牧師一樣的口才又能怎麽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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