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找托老的見證。意外中發現這封給甘地的信。俺感興趣的是他在信中一針見血而直言不諱地說出了基督教博愛實踐的兩難-----這在現代基督教文明中依然是很現實的。故譯出與DXJM共勉。英文聯接：
http://dwardmac.pitzer.edu/Anarchist_Archives/bright/tolstoy/lettertogandhi.html

儘管這幾乎是他老人家臨終前的書信，這種偏激觀點則是托老一生所執守的。據說正是因為他老人家的這種“對(基督教) 文明的懷疑和譴責“，使他與甘地一樣命運，每年諾貝爾獎提名上去後都被卡嚓掉(http://www.bostonreview.net/BR26.5/campbell.html) ，嘻，嘻！)

給甘地：

我已收到您的“印度觀點” 雜誌, 很高興看到那些放棄一切武力抵抗的人的觀點, 並且我立刻感覺有個願望告訴您我在閱讀時所激起的想法。

我活着的時間越長----特別是現在當我清楚地感覺濱臨死亡時----我就越想表達我(心裡)感覺最強烈的, 也是我認為極重要的事，即所謂的消除所有武力反抗的事, 那真正簡單的意思就是沒被詭辯術所歪曲的愛的律法教條 。愛, 即人類靈魂向着合一的驅動力以及由此帶來的人類彼此順服的行為, 代表着最高也是唯一的人生律法, 這是每個人都從他(她)的心靈深處知道並感覺到的(我們在兒童身上尤其清楚的看到這點), 也是他(她) 在介入 人類思想的謊言系統前所明白的。這律法為所有 (印度人的，中國人的， 猶太人的, 希臘人的和羅馬人的) 哲學所宣揚着。我認為這愛的律法在基督那得到最清楚的宣揚, 因為基督明確地說這繫結了所有的律法和先知。更進一步，因為預見到已經而且一直在妨害認識這一愛的律法的歪曲見解, 基督特別地指出一個活在世俗利益中的人的誤解的危險-----即他們會要求通過武力保護他們的利益，或者, 用他自己的話來表達，他們會以牙還牙，用武力收復被盜竊的財物等 等。他象所有通情達理的人一樣知道, 任何武力的動用都是與愛這一人生最高的律法不協調的, 並且只要在任何一種似乎容許使用武力的情況, 便立刻與這律法相違背 。

整個基督教文明, 儘管外在很精采, 卻是從這種奇怪而明目張胆的(部分是有意地，但主要是不自覺地)誤解和矛盾中滋生出來的。在深處，如果武力的防衛與愛的律法同在，愛的律法就不會再有效。並且一旦愛的律法無效, 那剩下的就只有強權是真理了。

基督教在那種狀態下已存活了1,900 多年。人們自然總會讓武力作為他們的社會秩序的主要原則指導了。基督教國家和所有其它國家之間的區別只在於: 基督教比其他宗教更加清楚而確定地給出愛的律法，而基督教的追隨者嚴肅地認同這一律法。儘管如此，他們把使用武力視為可允許的, 並把他們的人生奠基於暴力之上-----以至於基督教國家的人們的生活表現出一種在他們相信什麼和他們的生活所基於的原則之間的更加巨大的矛盾: 一個本應指導他們品行規範的愛與以各種各樣形式被認可的使用武力(政府, 法院, 和軍隊等被認為是必要和被推崇的) 之間的矛盾。這個矛盾隨着基督教精神生活的發展而加劇，並且近年來達到了最大緊張。

現在問題是我們必須二者擇一：要麼承認我們根本不認同宗教倫理而讓我們人生的品行由強權即真理決定; 要麼中斷所有強加的苛斂雜稅, 廢除我們所有的法律和警察機構, 最重要的，廢除軍隊機構。

今年春天, 在莫斯科女子學校的一次聖經考試中, 首先是她們的宗教老師，接着是在場的一個大主教, 問到十戒，特別第六戒的問題。在戒命被正確地被背出後大主教有時會問這樣的問題: '上帝通常總是而且在每種情況下都禁止殺人嗎?'被教師誤導的不幸女生, 不得不而且的確這樣回答: '不總是如此, 在戰爭中和執行死刑時是允許殺人的.'可是當這個慣例性的附加問題是以“殺人是否總是一種罪” 向這些不幸學生提出時(我跟您說的不是什麼軼事, 而是實際發生的事情，是一位目擊者告訴我的) 女孩子正色，果斷而充滿感情地回答----- “殺人總是罪!'。並且無論大主教如何的習慣性的詭辯, 她是堅定不移地認為在舊約中殺人在任何情況下都是被禁止的, 並且基督不僅禁止我們殺人, 而且一般地禁止我們對我們的鄰居有任何傷害。大主教, 無論他如何冠冕堂皇和油嘴滑舌, (最後) 沉默了, 勝利屬於那女生。

是的, 我們可以大書特書我們在調控大氣, 複雜的外交關係, 各種各樣的俱樂部, 發現, 各種各樣的聯盟, 和所謂的藝術作品方面的進展，而且可以把那個女孩說的輕易忽略掉。但我們無法完全使她沉默, 因為每個基督徒或多或少都有同樣的感覺。社會主義, 共產主義, 無政府主義的救世軍、罪的生長, 勞動者的解放, 越來越荒誕的富人的豪華和加重的窮人的苦難, 可怕地上升着的自殺事件-----所有這一切都表明那內在的矛盾企待解決。當然, 必須以愛的律法被認可並且放棄依賴武力的方式解決。您的在對我們看來是地極的德蘭士瓦的 工作 , 卻是我們最感興趣的，而且為我們提供了最有力的實際證據, 現在全世界都能分享, 不僅基督徒而且全世界的人民都能參與您的工作。

我想您聽到這一消息一定很高興：在俄國, 類似的運動正迅速地引起注意, 並且拒絕服兵役也在逐年增加。無論放棄所有武力抵抗的人數對於您們, 拒絕服兵役的人數對於我們是多麼小，大家都可能認為: 上帝與我們同在, 上帝比人強大。

在基督教的懺悔中-----甚至在那種我們受教的被扭曲的基督教里(在那裡我們同時相信軍隊的必要並且準備大規模的屠殺)------ 存在着一種明顯的向天堂呼求的矛盾, 並且這種矛盾遲早( 但大概會在不久的將來) 會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中。然而，那將要麼消滅對維持國家不可或缺的基督教，要麼將清掃與基督教緊密相關的軍隊和所有的使用武力。各國政府都認識到這個矛盾, 包括您們的英國政府和我們的俄國政府, 因此對這個矛盾的認同將比其它任何敵視政府的活動遭到政府更加強烈的反對, 這些我們在俄國經歷到，也反映在您的雜誌中。政府知道他們最大的危險威脅來自何方, 並且睜大警惕的眼睛，不僅只是為了保存他們的利益，而且實際上是為他們的生存而戰。

你的,

列夫 托爾斯泰，1910 年9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