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藏地》终结篇---生命的回归(转贴)
注:《深入藏地—徒步西藏10万公里纪实》的部分章节在网络刊出以后,受到广泛的欢迎。现在简单介绍作者---古子文先生,四川人,一个狂热的理想主义者。16岁考上大学,18岁被打成极右分子,在劳教和劳改中受尽磨难。1984年,他率四川教师援藏队入藏,期间徒步12万公里,历时4年考察西藏,写下了大量的文字,是西藏文化漂泊者派的代表人物。他不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而是把个人的生命体验融入对西藏文化和历史神秘性的探索,在考察途中,多次遭遇生命危险,也曾沦为乞丐,结交了三教九流个性鲜明的人物。古子文的文字大气磅礴,激情四溢,充满诗意和灵性,远非一般游记可比。
《深入藏地》一书是他的代表作,真实记录了作者徒步10万公里,历时4年考察西藏的历程。他的足迹遍布这片神秘土地每个角落,从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怒江到整个的雅鲁藏布江;南到喜马拉雅,东到横断山,北到唐古拉,西到帕米尔;包括四川阿坝、甘孜,云南迪庆,藏东昌都、察隅、洛隅、门隅,东羌塘霍尔,卫地拉萨,吐蕃发祥地,藏地,阿里、西羌塘无人区;通过了临近的印度、锡金、不丹边境和麦克马洪线,涉足尼泊尔加德满都以北地区。
古老神秘的高原、美丽荒凉的风光、传奇动人的故事。。。作者把个人的生命运动和哲学思考与雪域高原紧紧地结合起来,这是有别于中外人士描写西藏极地的重要特点,也是作者完成人的主体开创的必要手段。
这部书的手稿多年来一直在一些对西藏神往的人手里悄悄流传,被称为“超越极限,追寻生命意义和人格独立的血泪之作。”
近日,该书即将出版,特刊出最后一节,以飨读者。
这是最后的旅程。
从1985年到1988年,我舍弃了公职和俸禄,自觉地也是自愿地作了人生中一次长时间冒险,估计可以活下来了。在血与泪的感受中,在自然和人文的洗涤中,人格成熟起来,独立起来,站立起来。现在,已经在地球之巅作了比较完整的跋涉,留下了10余万公里的脚印,但自我感觉不是那么良好,总觉得还应该对生命有更深刻、更广阔的思考,带着不满足的困惑从那仓北部的双湖南下,我将踏入南部那仓的大湖区。
从尼玛南行,不远就是阿达错,沿阿达错西南行到昂则错,再西北行到当惹错,夜宿文部。第二天一早,从文部起身东行到加仁错,沿着很长很长的湖岸南行,宿申扎。第三天,从申扎东北行到色林错,再东南行宿班戈。第四天,从班戈南行到纳木错,沿湖一圈,宿扎君寺。在这一大片镶嵌在寒漠上的明珠之中,最大的是奇林湖和纳木湖。
奇林湖位于申扎境内,东西70多公里,南北宽处40公里,面积1640平方公里,湖面海拔4530米,是西藏第二大湖。据考古资料,奇林湖形成了更新世,距今几万年。古奇林湖东西长 240公里,面积10000平方公里。到了1万年前的全新世,地壳隆起,气候变得干燥、寒冷,湖面降低,湖泊分离。我们从奇林湖的南面绕过,看见了奇林湖的许多卫星湖,而且看见古奇林湖退缩时留下的四个阶梯,最高一级高出湖面近200米。靠岸的湖面已经冻结,宽阔的湖心碧波荡漾。为什么它仍然一望无际?因为大自然构造它的时候就那么深,那么广,要是它像其他湖泊,早就成为咸涩的干盐盆了。人的生理机能、个性、感情可能也是这样,父母构造了一个可以经受磨炼的生命,别的生命萎缩了,这个生命仍然旺盛欣荣。
纳木湖,蒙语腾格里海,喜马拉雅造山运动时地壳下陷而成,地球隆起之后气候变干,湖面缩小,现在东西长70多公里,南北宽30多公里,面积1940平方公里,比三个新加坡还大,为西藏第一大湖。纳木湖东临念青唐古拉主峰,西北是平缓的山丘,环湖是宽阔的草原,湖面海拔4718米,水深30米以上。我们上午到达湖滨,湖水浩瀚无边,南方的念青唐古拉主峰的白雪伸入碧蓝的天宇,鹅黄的原野上点缀着黑色的帐篷。
雄壮、豪迈的大地,是属于旺盛的生命体的,是属于勇敢者的。这里绝非少爷、小姐嬉戏之地,而是探索者、叛逆者的乐园,没有傲慢和偏见,没有狭隘和倦慵,一切都是坦荡的、大度的,凡是生命都必须为之献身!
我们走上纳木湖东南面的扎西多半岛,穿行在墨绿的石林里,静坐在苯教徒的岩洞中,让我认真地思考生命的真实与虚无。
我们漫步在湖滨的草场上,偶尔也碰见一朵黑色的帐篷。霍尔地区的帐篷是白色的,蓝花圆顶,是蒙古包;这里的是黑色的,尖顶,顶端有气孔(天窗)。我们走向一户人家,主人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乔迁,地上躺着他们刚刚死去的阿爸。
主人向我们介绍,死者叫罗桑赤列,曾经是纳木部落的重要人物之一。他的伟业已经结束,过去的一切不必再去怀念。他的儿孙们要抛弃他,因为未来是属于儿孔们的,不再属于死者。他在这里死了,躺下的小块地皮已经和他生前不一样,对活着的人来说,是不吉利的,因此活着的人必须搬家。我在谈话中提到罗桑赫列的名字,主人立即告诫我,藏族人忌讳提死人的名字。他说,如果让死人和活人混杂在一起,还有什么活人,不都成了鬼吗?他们要求我别再提到“罗桑赤列”,即使要提到,只能说“死去的他”,这是因为,罗桑赫列已经永远从纳木湖旁消失了。
帐篷已经卷好,炊具、食品、盐、茶已经装进麻袋,把这一切东西,也就是整个的家放在几条大牦牛的脊背上。“死去的他”的大儿子向一家人和我们说:“让我们向死去的英雄告别吧!”
死者一家大小肃立于死者旁边,我们也肃立于死者旁边,主人一面向天空抛撒糌粑粉,一面高声说道:“灵魂,去吧!去到你应该去的世界,别再归来!”
这时,生命回归的呼唤让我大为激动。生命从虚无中来,又自然地到虚无中去,是如此简单,如此安然。汉族俗语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以肯定的是,罗桑赤列在来到世界之后和离开世界之前的个体生命是运动着的。正是由这些运动着的个体组成了浩浩荡荡的生命之河,这正是生命的伟大!那些希望生命之河不再流动的人也必然被生命之河淹没!
罗桑赤列的子孙们抛弃了他而去了,赶着那些驮负重物的牦牛和白花花的羊儿去了。也许,大鹰很快就会撕开英雄的皮,扯去英雄的肉,啄光英雄的骨头,英雄的灵魂就此升入天界,与现实中继续为生命奋斗的人们永别!
当晚,我住在扎君寺的土屋里,思考着另一种文化现象而发抖。如果一个民族重生死重过了头,那是一本没完没了的糊涂账。生,拼命地生,为那永恒的香火而骄傲。活得无聊时更怕死,于是想到永恒地活。只要神祖牌位不倒那么死鬼子永远就是活的,其意志就可以永远主宰活着的人,因此活人必须为死人之香火旺盛而斗争,否则没有永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