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麦子
一天夜里,突然梦到了祖父,只是见到他清瘦的身影,话却是没有一句,我只在他身后,慢慢地跟着泪水长流,心里知道,他是已经走了的。而今,隔着阴阳两界远远地一千多华里来看远嫁的我,想必是担心我了。梦醒之后,眼角还有泪痕。
第二天,家里打电话过来,那边却传来外婆苍老的声音,一瞬间,仿佛觉得她就在我的门外,我只用一开门,迎面就可以见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伸臂就可以拥住那个在世上飘零了七十五年早已瘦弱不堪的身子。电话中谈笑风生地与外婆聊着,泪悄悄流在挂着微笑的唇边。
是的,我已经走远了,走到了祖父的惦记之外,走到了外婆的视线之外,完全走出了他们所可以企及的范围。
年岁流逝了,爱的和不爱的也都流逝了,无论你曾经为那些付出过多少泪水多少心痛。我经常在夜半无眠的夜里思念,思念那些有过的,和以为拥有的东西。那些自己挚爱的长辈,曾用了他们的一切来呵护年少的自己,曾用他们的身体为自己抵挡了来自这世间的所有寒冷,而等到自己的青春枝繁叶茂可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的时候,他们却去的去,老的老,连一点回报的机会也不肯给你。
那些不复回来的流年,只轻轻地用裙角便带走一切,你憎恶的,你热爱的,他们都会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跟你永别,让你所有的悲喜突然间就失去了来龙去脉,你也仿佛顿时成了一个与谁都毫无渊源的身世单薄的孤儿,总会有那么一天,没有谁再可以为你的童年作证,没有谁再可以为你的成长作证。
曾经离开的那个城市里的朋友还是经常来电话,也还有欢声和笑语,但终究没有以前的直观相对,没有了那种放肆的大笑,突然想起了有一年的新年聚会的一个镜头,大家都端着自己手中的杯子,相视笑着口中念着四个字,常来常往。那时我们尚在一个城市共同呼吸着那些飘满了花香的空气。那时我还有通宵达旦的激情,我还有把酒狂欢的兴致,我们还有时间和空间经常为理想为青春聚在一起。
一切都还有因,有果,有幻想,有期待。
而这一年一过,我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记忆。
这许多年相识并相知的朋友,很多都结了婚,但近一半的人开始在婚姻之内困惑,其中又有一半的人开始认真考虑这段婚姻是否适合自己,一半之中又有一些已经逃离并准备逃离。我也只能在电话里对他们的决定表示理解,不管那些决定是怎么样的决定。
在事情面前,每个人都有着自己最充足的理由决定是和非,除了时间,没有人知道错与对。
这一段时间很忙。
忙着生病和治病,忙着上班和下班,忙着进行一些很混乱的思索,忙着应付因为辞旧迎新而带来的种种工作。我要好好整理思路开始为单位总结2001年的得失撰写2002年的计划。
从遥远的地方寄来的信,都夹杂着一些说不清楚的忧郁,他们依然在等待恋爱或者失恋或者正濒临失恋,他们不舍得过去的一年,是因为在这一年,他们失去了他们原来拥有的生活方式,他们失去了我并永远失去了一种有我在的心情,信的结尾他们别有用心地用重笔注明了日期,那上面不再是我所熟悉的2001年,转眼全变成了2002年,而我的信件的末尾一定都是涂抹过的,我始终没有让自己的笔记住,2001年已经过去半个月之久了。
我对时间的概念有时很不清晰,就象外婆永远只记得我二十岁。每次回家去看她,她总是悄悄问我,今年该有二十了吧。弄得我哈哈大笑之余又忍不住想哭,外婆老了,什么都挡不住。
2001年曾做为我整个生命历程中最重要的一年,完成了它最圆满的使命。我找到了我的永远的家,成为了另外一个人的家,并开始为我们之外的第三人细心地建造着家。
2001年也是我最疼爱的一年,它是我最后也是最初的一年,我最后的在南方的日子,和最初的来北京的日子;我最后的单身生活的日子,我最初的为人妻的日子。
而曾经的苦痛都仿佛在这个2001年的年尾变的很模糊,那些都已经因为一个小生命的悄悄萌芽而变的无足轻重,每个人都说,这个时候你最好平淡一些,不要有狂喜,也不要有狂悲。
于是,情绪上也好象真的没有了大起大落。
有的,只是对一个小生命的渴盼,和一个母亲的微薄的愿望,那就是,希望他能平安,健康。
在出生之初,我曾很不受欢迎,因为我是个女孩子,他们一直盼望会有一个男孩子,虽然我那个家族男孩子已经足够多,但他们依然对男性的出生充满着强烈的愿望。所以,我不愿自己和家人对孩子的性别有丝毫的期望,不管是男还是女,我都希望我和他们都好好的认真地去爱他。
不管如何,那些不曾有过太多关爱的童年少年就在自己的书中和文字中一天天过去了,祖父死后,对于过往,我几乎不敢轻易想起,那个我生命中第一个男人曾怎样把我捧在手心里来疼的感觉,和冰冷的黄土给我的绝望的感觉经常让我撕心扯肺地疼,也就在那几年,我得了一生不会治好的心疼病,心脏会在稍微有一些难过的事的时候疼得我几乎于窒息。
过早地面对死亡会促使一个人太快成熟。祖父死后,我突然就成了一个思想独立的人,非常独立,从不曾太多依赖过谁,长大了之后,我就越发地有了自己的思想,考大学时,不曾和家里商量过想去哪间大学,大学毕业后,也没有因自己的前途和家里有过过多的交代,就连自己最后选择的城市,选择的婚姻,也是在已成定局之后,通知了家人而已。
这些年,那些撒落在风里雨里的痛没有人知道,所有的情节我都一个人静静收起,没有再多的语言,只有一些旁观者的淡然被我挂了起来,做为一种处世的原则。
然而幸运的是我的手里,紧紧攥住的依然是自己一直渴望的一直追求的,比如目前的人生状态,比如自己这么多年的正在形成的理想,比如自己平实和睦的爱情婚姻,还有即将成为一个新的个体的我未来的孩子,他会依从我的延续,成为前生后世轮回中后世的自己,就如父母原本是我的前生一样,和这个世界建立割扯不断的联系,而这一切的线索,只源于爱。
悲伤之所以悲伤,是因为你留不住现有的这些风景,他们要随着流年流逝;幸福之所以幸福,是因为岸边有着不同的让你有所期待的景致,他们会让你忘记以前的一些不美好而想着拥有的或者正在拥有的美好。
生命在似水的流年里,绝不是归宿,不是结果,它只是过程,一种眩目的过程,没有始点,也没有终点。也正是在这样的循环轮回中,我们得以成长,岁月得以向前,生活得以充实,人生得以丰满。
似水流年,流年似水。
一切缓缓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