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过去的五十年带给我自己什么启示呢?
活着,就是一种恩典。这个世界完全可以没有我现在活在世上,如果人类与中华民族的历史轨迹稍微不一样,如果那场暴雨不下降,如果那个决堤不发生,如果父亲不必担责劳改,如果他的妻子不改嫁,如果母亲的丈夫不病死,如果他们不重新组合新家庭,如果生下来的只是我的兄弟姐妹,如果我在婴孩时代病死或者十岁那年溺水而亡。我是一个幸运儿,因为这些或那些如果都没有发生。既然活着,我们都是幸运儿。我们可以调侃命运不济,但如果不活着又如何去调侃呢?不管人类始祖何时何地如何发源,从始祖到我的曲折复杂而连绵不断的生命网络,一直就没有中断!我为此而感恩。
经历时代与人生沧海桑田的史诗性巨变,此生甚幸!我自己的人生经历着新三国演义——出生在中国,重生在美国,永生在天国。
我出生在洞庭湖西边澧水滋润之地,萤囊夜读者车胤的故乡。城市知青上山下乡运动不在我的经历里,因为我直接出生在山边的乡村。中国西部沙漠里首枚原子弹成功试爆当日,秋意阑珊之夜,我探头来到这个精彩的世界。我被告知,生活在蜜罐里的我们,要树立远大的革命理想,有朝一日去解放受苦受难的全人类。我从小立志当解放军,常常在村头山野与童伴模仿游击战争艺术。除了认真读书,我用捡拾狗粪,砍柴挑水,植树造林,插秧割谷,摘棉收麦,钓鱼抓鳅,放羊喂牛,藏洞打牌,填满我的少儿岁月。小时候咱吃的绝对是现代人垂涎的有机食物。鸡蛋是从草房正堂正门左边角落的鸡窝里现拿的,有时还感受到刚落的余热。蜂蜜来自蜜蜂,地球人都知道,但咱吃的是菜花田里飞来飞去的蜜蜂现场酿造的。蔬菜水果是从自家菜园果园里采集鲜活的。猪肉羊肉是逢年过节时新鲜宰杀的。鱼是春潮涌动之夜逆水上游到竹笼不请自来的,或是跟父亲踏着夕阳到乡间田野间池塘边下网打来的,或是柳浪闻莺的岸边钓来的。蘑菇是山里草丛里摘取的。这些食物时令性强,也就是说,总有青黄不接的日子。至今还记得一碗白米饭中央倒点酱油开吃的感受。乡里出来的娃子,一度崇拜牛顿与爱因斯坦,但绝对没有想到,面临的是一个巨变的世界。
八〇年夏,我到长沙第一次坐火车,北上武汉,有幸成为珞珈山上一员天之骄子。在开学不久老斋图书馆那个销魂的秋夜,单方面把自己那颗燃烧的心献给了非常理想的人儿。人生有了动力,需要的只是时间。四年大学如同几天,在勤学中过去了。毕业前我还曾经打算回乡当一名酿造啤酒的人,但命运之神打发我考取了留美研究生。大瀑布边的水牛城,成为我生命的第二故乡。从与自然为伍,到与人为伍,终于进入与神为伍的旅程。二十五岁那年的特殊历史事件,又一度改写了人生轨迹。次年夏天,我决定放弃当教授从事蛋白质折叠研究的梦想,带着妻子,来到了新泽西的一个制药研究所工作。这一来,就是二十四年有余。参与过抗感染抗衰老抗癌症等各样难题攻关,屡败屡战,偶尝成功喜悦,但至今仍然醉心新药研发,乐此不疲。其间目睹制药业多次兼并搬迁与裁员大潮,但我像一盏风筝,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拉住,自始至终飘摇在大发明家爱迪生工作与生活过的地方。事后诸葛亮一番,也许失去了一些易地工作的好机会,但鱼与熊掌往往无法兼得。我的留守,给予我难得安顿的小家岁月。工作期间,我与妻子学习为人父母。我以绵薄之力,协助妻子生了三个孩子。如今三个孩子分别就读研究所大学高中。完全空巢岁月,指日可待。后院竹林边两个空荡不动的秋千架,成为我一往情深的图腾。
来新泽西六年后,承蒙教会牧长提携帮助,我开始了福音使者的布道生涯。过去十八年来,为布道讲道宣道所走的路径,累计十数万英里,讲道数百场。过去九年来,我带职修读神学,今年底将完成三十一门课共九十三个学分的道学硕士课程,花费约四万美元,开车约四万英里,读书约四万张纸。跨世纪后,我笔耕不休,业余写作约三十万字,意在为主卫道得人。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也许有不一样的道路可走。但被上帝寻见,又成为主的福音使者,实乃人生莫大喜乐。上帝慧赐给我的这份天大恩典,正带领我信心满满地步入知天命的崭新旅程。为那不能震动的天国,我愿奉献余生给主,直到风烛残年,恭候荣耀显现。
(2014/10/12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