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紐約八年(16)

紅葉 作品

第五章 凌亂的拼圖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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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盧丹第一次同表姐見面，盧丹總覺得表姐對姨媽不太孝順。

姨媽總是說表姐如何好，而表姐卻總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

盧丹知道，這個表姐是姨媽同前夫生的。姨媽的前夫，也就是表姐的生父還在國內，不知後來有沒有再婚。

姨父的兒子胖胖的，四十多歲的模樣，他同妻子和兩個年幼的兒子住在附近的一個住宅區里。

菜一道道上來了，大家吃喝着，同時閒談着些家常話。

結帳時姨父的兒子和姨媽搶着付錢，來回地爭奪着那張帳單，好象要打起來似的。最後是姨媽搶到了，姨父的兒子嘴裡說着“ 下次一定是我請客” 之類的客氣話。

於是皆大歡喜，晚餐在一片融洽親熱的氣氛中結束。

從飯店裡出來後，盧丹發現外面的天氣變壞了。

天空中飄着寒冷的小雨，白茫茫的，有些雨點沒能成功到達地面，在半空中就被無情地凍住了。淅淅瀝瀝地散落下來的，是半雨半雪的撒鹽似的顆粒。

“ 這鬼天氣，怎麼這麼早就下雪了？”不知是誰抱怨道。

姨父的兒子負責送姨父姨媽回家，車裡坐不下，表姐提出她可以開車送盧丹回家。

坐在表姐的車裡，表姐沉默地開着車。

一時沉默，表姐從後鏡不時地打量着盧丹，那目光仿佛一隻帶刺的蜜蜂在空氣中圍繞盤旋着。

表姐那審視的目光讓盧丹覺得很不舒服，她也覺得同表姐無話可說。

“ 姨媽總是提起你，她很關心你。”盧丹終於打破沉默說道。

“ 哦。” 表姐淡淡地回應。

“ 你也應該多關心關心她。” 盧丹說道，表姐冷淡的態度讓她心生不滿。

“ 你對她了解多少？這裡面的故事多了，你知道什麼啊？”表姐仿佛自言自語地說道。

“ 姨媽說想給你買輛新車。” 盧丹說，表姐的這輛車確實已經挺舊了。

表姐笑了，但那是一種冷笑，沉沉地壓在她的嘴角：“ 多謝她，可我不要，也不敢要，更要不到。”

表姐這番繞口令似的話讓盧丹聽得糊裡糊塗，這是什麼意思？

“ 姨媽和姨父以前為什麼要分開住呢？”盧丹問道。

“ 你是說李先生啊，他們已經離婚了，為什麼還要住在一起？”表姐不以為然地回答道，她稱呼姨父為李先生。

盧丹很吃驚，她問：“ 他們已經離婚了？姨媽為什麼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李先生在她之前已經結過離過三次婚了， 你知道嗎？”表姐平淡地說道。

“ 可是姨媽說李先生對他的前妻很好，生重病時一直照顧着她，直到她去世為止。”盧丹分辯道。

盧丹很疑惑，為什么姨媽總是說這個好那個好的，而表姐卻總是持那種消極冷淡的批評態度？

“ 人家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也太天真幼稚了，我倒是有點擔心。” 表姐仍然用那種平淡的語氣說道：“ 不過不是為她，而是為你。”

盧丹不由得心頭涌過一陣寒意，表姐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凌亂的拼圖似乎更加凌亂了，在迷霧裡怎麼也看不清。

“ 我爸爸還在精神病院裡呢。” 表姐忽然沒頭沒腦地說道。

第五章 凌亂的拼圖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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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丹聽了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在精神病院裡？為什麼表姐的生父，也就是姨媽的前夫會進精神病院？

“ 你爸爸為什麼會這樣呢？”盧丹小心翼翼地問表姐。

“ 替老太婆賣命了一輩子，最後還被老太婆甩了，氣不過唄。” 表姐輕描淡寫地說。

盧丹吃驚地聽着表姐的話，不知如何回應。

她怎麼也不能把這些凌亂的拼圖組合成形，看清楚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完整的畫面。

“ 我看你還是離他們遠一點好，不然就是沒完沒了的麻煩。” 表姐正色說道。

事實上，自從搬家以後，盧丹就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個奇怪的世界裡。

前姨父，也就是李先生的精力極其充沛，從早上一睜開眼睛，就開始不停地說話。滔滔不絕，中氣十足，一直說到晚上，就連吃飯時嘴都不閒着。

一開始盧丹還勉強應付對話了幾天，誰想到居然每天都是這樣的，從早九點到晚上九點，盧丹被這長期轟炸弄得簡直是疲憊不堪。

家中極其髒亂，廚房裡的廚具全都是油膩膩的，黑乎乎的。那個圓底的鐵炒鍋，還是當年李先生從國內帶來的，有年頭了，炒鍋底上積了幾層厚厚的堅實油膩黑垢，一層疊着一層，看着讓人噁心。

盧丹有次對姨媽無意中提起，那個舊炒鍋早該扔掉了。姨媽瞪大眼睛，驚訝地看着她，似乎覺得她這個建議荒謬絕倫。

姨媽婉轉地回答道：“ 現在很難買到這麼好的鐵鍋了。”

更有甚者，有天盧丹看見一隻肚子鼓鼓的死老鼠面朝天躺在廚房的垃圾桶旁，把她嚇了一大跳。姨媽也看見了，卻只是嘻嘻笑着，毫不在意。

記得以前姨媽在國內是很愛乾淨的人，出外用餐時還隨身帶着酒精棉球，將筷子擦了又擦，怎麼現在變成這樣了呢？ 盧丹疑惑不解。

如果不是姨媽容貌依舊，盧丹簡直要認為她以前認識的是另外一個女人。

雖然如此髒亂，但李先生卻非要盧丹承認，這裡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全世界的中心，而且姨媽也堅決地贊同李先生的觀點。

盧丹被他們弄得糊裡糊塗的，她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認知出了問題呢？

“ 放眼世界，唯有美國最好，美國的中心，就是紐約。” 李先生常自豪地這麼說。後面的一句，雖然沒有明說，但李先生那自豪滿滿的樣子早已表明：紐約的中心，就是他家。

盧丹心想，原來姨媽經常說的那幾句話是從李先生這裡發源的。

李先生有次偶然聽見盧丹抱怨街道邊的破洞裡有污水，氣味難聞時，他立即勃然大怒，痛罵道：“ 說這種話的人是應該被拉出去槍斃的。”

盧丹嚇了一跳，此後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批評紐約的什麼了。

她現在是寄人籬下，怎麼能不低頭呢？

出門時，李先生經常自豪地打着一條星條旗的領帶。盧丹心想，李先生似乎比祖宗八代土生土長的美國本地人更愛美國啊。

但姨媽似乎很崇拜李先生，常常誇獎他如何能幹，如何有魄力等等。能夠搬來同李先生住在一起，姨媽也顯得很快樂，總是笑嘻嘻的。

既然這樣，為什麼兩人又要離婚呢？

趁姨媽情緒好的時候，盧丹問起姨媽那個盤旋在她心頭已久的疑問：“ 我聽表姐說。”

她觀察着姨媽的表情，怕激怒姨媽，猶猶豫豫地說道：“ 你和李先生已經離婚了。”

姨媽沒有生氣，倒是大方地承認了。她說：“ 我們去年已經離婚了，現在是法律同居關係。”

盧丹無語。姨媽的壁櫥里還藏有多少沒有見光的秘密？她不知道。

法律同居關係，盧丹心想，她似乎聽說過這個名詞。

確實，在美國的婚姻狀況多樣，有獨身的，同居的，離婚的，好多州還承認同性婚姻。當然也有保守派，有的宗教團體要求婚前守貞，有的不能墮胎等等。

姨媽解釋道：“ 法律同居關係就是可以一起報稅，法律上承認的同居關係。這裡很多人一輩子就同居，不結婚的。”

說到這裡，姨媽不由得興奮起來，讚美道：“ 多好啊，多自由啊。不象我們年輕時在國內那時候，兩個人明明沒感情還要硬綁在一起，不讓人離婚，害人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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