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纽约八年(24)

红叶 作品

第八章 活着 (3)

3

自从开始律师楼的新工作后，卢丹每月付给姨妈房租，还负担了家里的电话费等。

卢丹一厢情愿地以为，从此后，她同姨妈的关系会好些。 

但事与愿违，情况并非有丝毫好转，反而进一步恶化。无论卢丹如何小心翼翼，如何忍让，平日里的任何一件琐碎的小事，都能成为姨妈找她吵架的导火索。 

而日常生活，就是由一件件小得不值一提的小事组成的。两个不同个性的人生活在一起，哪能事事和谐，没有一点小矛盾和意见不合的？

姨妈要求卢丹完全听命于自己，但不久卢丹就悲哀地发现，即使她对姨妈言听计从，姨妈仍然能找到各种借口将自己的过错归罪于她。

每天，每分每秒，只要和姨妈生活在一起，卢丹随时处在一种愤怒的情绪之下。每天就象在地雷上行走，不知哪一句无心的话语或者不顺眼的举动就会引起姨妈怨恨的爆炸。

不知为何，卢丹想起萨特的一句名言，大意是："何需火烤，油煎，他人就是地狱。"

萨特也许是有感于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难，而发出这样的叹息的吧。

这段时间，不知为什么，白天好好的，晚上只要一躺下，卢丹就感觉身上一阵阵发冷发虚。

在黑暗中，卢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 讨厌。整天咳嗽，弄得我睡不着。” 姨妈冷冷地说道。

不用开灯，卢丹似乎也能看见姨妈那副满脸厌烦的样子。

一时间，热血往头上涌。

卢丹想也没想，她起身抓起一件外套，就冲了出去。

她发现外面下着雨，雨点霹里啪啦地打在她身上。卢丹不禁打了个哆嗦，衣服顿时全湿了。 

她想要回去，但是这个念头让她更觉寒冷了。那个家就象一个阴暗的陷阱，一旦掉进去就是灾祸的起源，再也爬不出来。

卢丹一直跑到了公园里，那里很安静，茂密的树荫挡住了雨。

小路上偶然有一个男人走过，在夜里遇见感觉比狼还可怕。

面对着面，警惕地沉默地提防着。卢丹害怕那个男人会来侵犯她，但好在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幸亏手机还在外套的口袋里，卢丹拨通了凯文的号码。

“ Hi 。” 凯文说道。

听见凯文温和的声音，卢丹有种想哭的感觉，她说：“ 我现在在你家附近的公园里。”

那边沉默了一下，劝告道：“ 晚上一个人不要在公园里瞎跑，很危险的。”

“ 没关系。” 卢丹故作轻松地说：“ 以前我一个人旅游，深山里也去过，还遇见过熊。”

“ 世界上最可怕不是野兽，而是人。”凯文说。 

这句富有哲理的话忽然从他口中说出来，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确实，人性中阴暗和丑恶的一面，在动物世界里是找不到的。

凯文说得对，世界上还有比人更可怕的动物吗？ 

“ 你能出来吗？” 卢丹听见自己的声音，游丝一般显得那么微弱而苍白。  

“ 我出不来。” 凯文很快地回答道。

虽然不问原因，但彼此都心知肚明。卢丹的心一直往下沉，径直沉进那幽深冰冷的湖底。 

她知道凯文在哪里，他是和他的女朋友在一起。她仿佛还能看见那里微弱的灯光，她的想象仿佛一只蝴蝶，飞进那窗口里。他们此刻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在床上亲热缠绵？ 

雨这时停了，天空如同水洗过一般湿漉漉的。

月亮升起了，是一轮弯月，此时银钩般挂在天际，拉开黑漆漆的帷幕。

公园的中央有个小湖，卢丹走到湖边，茫然地看着湖水。 

沉睡中的湖水在月光下发亮，显得平静而神秘，此刻对她却有着一种危险的诱惑力。她甚至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此刻走进那湖水中，就会解脱一切的烦恼。

湖水看似平静，其实湖面下一定也有无数的生物，在明争暗斗着。 

这个人世间就是这样现实，而她却总在幻想着不现实的事情。

能到哪里去呢？ 卢丹绝望地想着。

第八章 活着 (4)

4

卢丹忽然想到，她的同学薛雅兰就住在附近的一幢房子里。

头发上滴着水，卢丹的衣服还是湿透的，她来到了薛雅兰家门口，按响了门铃。

站在薛雅兰的家里，卢丹觉得天旋地转，地面仿佛在不停地晃动着。她好象一幢摇摇欲坠的危楼，已经快要实在支撑不下去了，随时都可能轰然倒下。

薛雅兰见状，说道：“不如你躺下吧。”

“ 我没事。” 卢丹说。

薛雅兰的丈夫也过来，关切地问道：“ 你还好吗？ ” 

卢丹点点头。

薛雅兰的丈夫想问问卢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薛雅兰用眼神制止住了他，对他说道：“ 你先去休息吧。”

看见卢丹苍白的样子，薛雅兰用充满怜悯的目光看着她，问道：“ 要喝茶吗？”

“ 不用了。” 卢丹摇头，她不想给薛雅兰添太多的麻烦。

“ 那我给你弄点吃的东西。” 薛雅兰说。

薛雅兰弄了几样小菜，还有米饭，好久卢丹都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家常饭菜了。卢丹的眼泪都几乎要流出来，又努力忍住了。

“ 你为什么要和你姨妈住在一起呢？”听完了卢丹简单的叙述，薛雅兰问道。

“ 我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亲戚，不和她住在一起又能到哪里去呢？”  卢丹回答。

“ 唉，如果你根本不能同你那个姨妈相处的话，不如你搬出去住算了，省得整天活受罪。” 薛雅兰建议道。

“ 可是，这里最便宜的一房公寓起码也要每月八百元，我没有那么多钱。” 卢丹说。想起钱，就是烦恼。 

“ 你可以和别人合租啊， 就不用那么贵。” 薛雅兰提议。 

这倒是个办法，如果能够找人合租的话，她的经济负担就会轻一些，卢丹心想。

夜里，在断断续续的梦中，卢丹梦见了死去的父亲，死亡究竟把他带到哪里去了呢？父亲的脸仿佛从遥远的，深蓝色的星空那里凝视着她。

苍茫的空间所造成的距离，使得她看不清楚，但是父亲脸上的那神情却是她所熟悉的。他的嘴唇颤动着，仿佛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但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很快地，父亲的影像又消失了，融化在冷冷的月光里，她看不见了。

目前对她而言，其实死并不可怕。

每天生活在是否能生存下去的恐惧之中，反而显得更加可怕些。更何况她还想要有尊严些地活着。

上一集：长篇小说：纽约八年(23)

http://blog.creaders.net/user_blog_diary.php?did=MjU1Nj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