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紐約八年(29)

紅葉  作品

第十章 月亮的背面 (3)

3

從律師樓下班後，盧丹路過郭明畫攤的那個街道時，她想過去同郭明打個招呼。

但她只看見街道上一片狼藉，如同颶風剛剛過境，亂糟糟的。是警察在路邊執法，突擊檢查小攤販，沒收非法商品。 

盧丹看見一個警察拿着副明晃晃的手銬，要把那個賣盜版碟片的年輕西語裔女孩用手銬銬起來。

那女孩順從地轉過身，任憑警察給她銬上手銬，面無表情，似乎很平靜地接受着自己的命運。

看着那個年輕的女孩，大約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盧丹覺得很可憐。她相信這女孩賣盜版碟片只是為了謀生，而不是為了謀利。

街上很混亂，有個年輕時髦的女郎駕着輛寶馬跑車招搖而過，被人流阻住了。她不耐煩地使勁按着喇叭，催促過馬路的人讓開。 

一個中年男人猛敲着那時髦女郎的車窗，指着還在閃亮的人行燈，罵道：“ STUPID (愚蠢)。” 

簡直是一片亂七八糟。

這時，盧丹忽然看見了郭明的身影，他顫顫巍巍地躲在一邊，看上去一副可憐相。

盧丹打消了去打招呼的念頭，不想讓郭明看見，她悄悄地繞道走了。 

他們都是些可憐人，盧丹想，命運掌握在別人手裡。一個警察，一件小事，就可以讓他們失魂落魄。

回家後，盧丹做了簡單的晚飯，吃完後她打開教科書看，為期中考試作準備。

她的目光無意中落到郭明送她的那幅畫上，上次她拿回來後一直隨手擱置在書架上，還從來沒有打開來看過。

打開那幅水彩畫卷，盧丹發現畫上是一對男孩女孩手拉着手放風箏的身影。背景是個美麗的花園，五彩繽紛的花兒盛開，碧綠的草地一直延伸到遠方。 

男孩側着臉看着女孩，微笑着。女孩穿着淡紅色的連衣裙，有着一頭金色的捲曲的長發，頭髮上扎着蝴蝶結，也對着男孩微笑着。

盧丹忽然發現那個淡藍色的風箏上面好象有字，她湊近仔細地一看，那上面果然有三個小字。

居然寫的是“我愛你” 三個字，看得出是用鉛筆臨時寫上去的。 

謝謝你的愛。盧丹想道，可惜她對郭明沒有什麼感覺，而且，她也不想接受他的感情。在紐約他們首先面對的都是生存問題，他自身尚且難保，怎麼能顧得到她？可惜她不能免俗。

盧丹又想起了凱文，心裡湧起了一股莫明其妙的怨氣。

為什麼她要對他仍然抱着期望？她在期望什麼？明明知道那是個無言的結局，她還有什麼可期待的？盧丹問自己。

這時手機忽然響了，盧丹接聽，傳來的是個蒼老的聲音，她一時想不起這是誰。。。

第十章 月亮的背面 (4)

4

“ 我是亨利。” 那人說道。 

亨利？盧丹忽然想了起來，是以前在姨媽診所遇到的那個亨利。

“ 抱歉，我已經不在那裡工作了，我現在搬到很遠的地方住。” 盧丹向亨利解釋着。她的心裡又很生姨媽的氣，為什麼要把她的手機號碼給陌生人。

可是亨利似乎不明白，還是固執地詢問着她在哪裡。

如此反覆幾次，盧丹的心中很驚慌，怕他找麻煩，她急忙掛斷電話，不想再同他有任何聯繫了。

但是亨利似乎不願相信盧丹的話，第二天他仍然打電話來，堅持要預約。

盧丹耐心地解釋着，聽聲音亨利似乎越來越衰老，思維也更混亂。

如此這般，翻來覆去地解釋，亨利仍然不信，盧丹有些煩了，她把手機關掉了。

雖然覺得抱歉，自責，可是盧丹也無能為力。她無法幫助亨利，如今就連她想掌握自己的命運，都是那麼困難重重。

在殘酷的生活面前，他們都是些不幸運的可憐人。自救都很困難， 哪裡有什麼能力來幫助別人。

盧丹在想，人生就是這麼不公平。在同樣的城市、同樣的天空下，有的人享受了一輩子死去了，有的人受苦了一輩子死去了。

同樣是人，為什麼命運會如此不同呢？

造成這一切是誰的責任呢？ 國家？社會？疾病？父母？ 家庭？自我？ 

生老病死，是人生無法避免的難題。雖然說是“ 人生來平等”， 但是其實每個人自從出生起，就不可能在物質層面上完全平等。

然而就是再卑微的生命，一棵小草，一朵野花，也是渴望着頭頂上有屬於自己的一片蔚藍的天空，照耀着自己的一縷溫暖的陽光的。

從那天以後亨利就沒有再打電話來，盧丹再也沒有聽到亨利的音訊了。

他或者已經離開這個世界，或者還活着，其實也沒有什麼分別。因為活在這世界上，他並不快樂，只是一天天地拖延着時間罷了。

盧丹有時幻想着確實有天堂的存在，雖然她並不信任何宗教。

如果真的有天堂，她希望可以補償亨利在人間受的苦難，讓他在那裡健康快樂地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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