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紐約八年(46)

紅葉 作品

第十五章 落葉滿地 (3)

3

“ 你覺得我們結婚怎麼樣？” 再次約會時，盧丹同安迪直接了當地提起了結婚的事情。

“ 結婚是一件很慎重的決定。很多人是同居了很久才結婚的，比如我的表哥，他和女朋友談了七年的戀愛以後，兩人才決定結婚的。” 安迪卻這樣回答。

可是她怎麼能等得起？她的學生簽證畢業後就過期了。而且女人的青春有限，萬一談了幾年戀愛之後安迪還是不肯同她結婚，那她豈不是白白浪費了寶貴的時光？

盧丹婉轉地說道：“ 可是我接受的都是比較傳統的教育，不贊成同居，我們還是結婚吧。” 

安迪沒有立刻回答。

“ 那我們什麼時候結婚呢？”盧丹追問着，繼續施加壓力。

“這對你來說這麼重要嗎？” 安迪試圖迴避這個問題。

“ 對。” 盧丹說道。

她想，她今天一定要逼迫他給她一個明確的答案，她不能這樣無休止地等待下去。

盧丹偷眼看看他，安迪專注地望着遠方的海面，仿佛在那裡有他想要的答案似的。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一條不可捉摸的魚潛入海底，找不到一絲線索。

遠遠的自由女神像，在小島上站立着，顯得孤零零的。

海面蒼茫，有些白色的海鷗在忽高忽低地飛翔，仿佛找不到出路，不停地盤旋着。

“ 如果我們不結婚，你會離開我嗎？” 安迪突然問道。

“ 結婚難道不是對感情最好的承諾嗎？”盧丹繞開這個問題，回答道。

“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安迪沒有放鬆。

“ 這個問題有這麼重要嗎？”盧丹避免接觸安迪的眼睛。

她害怕他只要看一眼，就能立刻洞察她內心的真實目的。

“ 是的。” 安迪的側面在金色夕陽中劃出一道固執的輪廓。

“ 我不會離開你的。” 盧丹說道。但是她發現自己的聲音空洞洞的，在空氣中顯得那麼虛弱無力。

盧丹也知道自己在撒謊，如果安迪不願意同她結婚，她是絕對不會在他身上再浪費時間的。 

“ 你愛我嗎？” 安迪忽然問盧丹。

盧丹想說愛，可是不知為什麼，脫口而說出的卻是：“ 我不知道。” 她頓時被自己的答案嚇到了，想補救，卻不知如何解釋。

一陣沉默。

雖然是無聲的沉默，盧丹也能感覺到不祥的預兆。她同時又很氣自己，真蠢，她在心裡恨得不行，為什麼不能隨着他說“ 我愛你”呢，那又不會損失絲毫毛髮。在美國有些人說“ 我愛你” 就象說“你好” 一樣隨便。

但是說出去的話想回收已經不可能，就是此刻剪了舌頭也太遲。

盧丹萬分懊惱，心頭不踏實的感覺象潮水一樣漫開。

安迪一直專注地望着遠方，依然保持着沉默，這沉默就象一個黑而沉重的句號。

也許這就是結束，盧丹很傷感地想。

她看見一輪紅而圓的太陽在慢慢地落下，戀戀不捨地靠近了地平線，仿佛不甘心似地掙扎着。

天空中的那些雲彩就象是大海中奇異的島嶼和山峰，被夕陽最後的橙金色染得發亮。忽然，那輪太陽如同被什麼緊緊抓住似的，它急速地下墜，消失在天際，大地頓時被沉重的夜幕所籠罩。

黑夜來臨，將白天的光明盡數收去。

月亮升起了，象一隻細長的眼睛。它一眼就看穿了她內心的秘密， 儘管她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

“ 晚了，我們回去吧。” 安迪最後說。

“ 好吧。” 盧丹同意。

她的心也隨之沉到了那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第十五章 落葉滿地 (4)

4

盧丹回家後立即倒在床上，沉沉地睡了一覺。

知道了結果，心頭的重擔一旦放下， 她反而睡得很香甜很深沉。

第二天，盧丹仍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她從早晨躺到中午，又從中午躺到黃昏，然後夜幕就迅速地降臨了。

盧丹躺在黑暗中，不想起床，連飯也不想吃，就想這麼永遠地躺下去。

她的命運沒有能夠改變，昨天的一句話就決定了她的失敗。  

莎莎過來看了盧丹幾次，奇怪盧丹怎麼這麼貪睡。

到了晚上，莎莎覺得不對勁，她終於忍不住採取行動了。

莎莎來到盧丹的床邊，關切地問道：“ 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 我沒事。” 盧丹消沉地回答，仿佛擱淺在沙灘上的一條魚，她仍然懶得動彈。

“ 你已經睡了一整天了。” 莎莎提醒她。

“ 我知道。” 盧丹仍然不願起身，她就想這麼躺着，一直到永遠。

莎莎使勁地推推盧丹，催促道：“ 趕快起來吧，別睡了，你這是怎麼回事？打算在床上紮根嗎？我做了四菜一湯，你起來吃點兒東西吧。”

盧丹覺得自己確實餓了，她能感覺到胃在抽緊，咕嚕咕嚕地叫着，提着抗議。默默地起身，她覺得自己頭重腳輕，就象一枝輕飄飄的蘆葦，沒有半點根基。

腳步飄浮地走到衛生間，望着鏡中的自己，蒼白而憔悴，顯得那麼老，她對自己的形象失望到了極點。

梳洗打扮了一番，又撲上些脂粉，盧丹方才感覺好了一點，她從衛生間走出來。

到了客廳里，那裡的飯桌上，端端正正地擺着幾個碗碟，湯還冒着熱氣。

莎莎的廚藝不錯，做的菜挺好吃。 

“ 到底是怎麼回事？” 莎莎問。

盧丹將大致情景講了一遍。

“ 唉，你這個人就是太誠實了。”莎莎嘆息着。

她責備似地說：“ 你順着他說聲‘我愛你’不就行了嗎？這三個字有那麼難講嗎？”

“ 其實我就是撒謊說‘我愛你’那三個字也沒有用，他那麼精明的人，我想他早就看透我了。他知道我急着要結婚的目的只是為了那張綠卡罷了。”盧丹嘆氣。 

登天難，求人更難。

“ 我聽說美國人的風俗都是男人先求婚的，女人就是再想結婚也得等着男人先開口。你這樣直截了當地問他，他可能一時不習慣。” 莎莎說道。

“ 那他如果一輩子不求婚呢，我就得永遠等下去？” 盧丹問。

“ 我也不知道。而且，好象按照美國的風俗，婚禮的費用都應該是女方出的，結婚後還要改夫姓。” 莎莎嘆了口氣，說道：“ 怎麼想找個像樣點的男人結婚就這麼難呢？”  

“ 你看我們上大學，讀書，拿這個學位，那個證書的，怎麼好象還不如那些高中畢業早早就嫁人的女孩過得好。” 盧丹幽怨地說道。

“ 誰讓我們在這裡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呢？” 莎莎有些傷感地說。

一個沒有父母的孤兒和一個有父母的孤兒。

雖然她們早已是成年人，卻仍然希望有父母的庇護。就是天塌下來，只要能找到父母，就可以躲進他們溫暖的懷抱里。

但這只是一個夢想，一個永遠無法實現的夢想。

人總是要面對現實，而不能依靠夢想活下去。 

盧丹望着窗外，冷風蕭瑟，落葉滿地，一片淒涼的晚秋景色。

那棵梧桐樹上的葉子已經基本上落盡了，只有最後一片樹葉還在枝頭。

它顯得孤零零的，在寒風中哆哆嗦嗦，似乎馬上就要掉下來了。卻又死死地抓住最後一絲希望，仍然不肯放手。

她象那片無依無靠的樹葉一樣，感覺着孤苦和淒涼。獨自掙扎在冷冷的寒風中，忍受着那無邊無際的絕望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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