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紐約八年(54)

紅葉 作品

第十八章  希望與失望 (5)

5

這天的天氣很冷，外面下雪了。

老闆尼克已經走了，朱麗婭有事也先走了。整骨師去度假了，按摩師這幾天生病沒來，技術員不當班，心理醫生也不在。

診所里只剩下凱瑟琳、芬妮和盧丹她們三個女人，顯得冷清清、空蕩蕩的。

離開下班的時間還有十分鐘，盧丹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走了。

這時卻有一個病人進來了，仿佛忽然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一股輕煙那麼突兀，他要求做治療。

這人以前來過，是因車禍而來做常規治療的，但又消失了一段時間，沒想到今天重新出現了。

聽着他喃喃自語，盧丹嚇了一跳。

他抱怨的是監獄裡的條件太差、沒有窗戶等等，芬妮大着膽子問他：“ 你是因為什麼官司進監獄的呢？ ” 

他不以為然地回答：“ 是個謀殺的案子。”

哈哈哈，他笑着，聲音仿佛禿鷹一般尖銳而刺耳。  

他的形象不由讓盧丹聯想起那種兇惡的禿鷹來，光頭，鷹鈎鼻， 脖子上都是皺紋，穿着一件陰沉沉的黑衣。  

芬妮嚇了一跳，再也不敢開口了。 

做完治療後，他又鑽進了洗手間，在裡面磨蹭着。

從洗手間出來時，他的滿臉不知為何都是水，正對着凱瑟琳，給了她一個兇狠的眼神。

凱瑟琳頓時嚇得臉上都沒有血色了，趁那人不注意時，凱瑟琳對着盧丹招招手。盧丹走過去，凱瑟琳讓盧丹摸她的手，好象冰一樣涼。

盧丹悄悄地安慰凱瑟琳說：“ 你別害怕，如果他敢怎麼樣，我就先給他一棒子。”

診所里有些專用的運動棒是用來給病人做康復運動的，盧丹悄悄地準備了一根五磅重的運動棒放在手邊。

如果那人敢有所舉動的話，盧丹想着，她就立刻不由分說給他當頭一棒。

這人卻仍然磨磨蹭蹭不願離開，他同芬妮沒話找話地聊着天。芬妮勉強應答着，臉上硬擠出些笑容。

他的右手插在褲子口袋裡，那口袋裡鼓鼓囊囊的，不知裡面是什麼？ 如果那是把手槍的話，那麼她們手無寸鐵的三個女人，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 你口袋裡裝的是什麼？” 盧丹裝做漫不經心地問道。

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那人將口袋裡的東西掏出來，是一堆石頭，就是那種普普通通，街邊都能撿到的碎石子。

“ 我喜歡收集石頭。” 他解釋道。

好不容易等到那人走後，芬妮立即把門關上，才長長地出了口氣。

凱瑟琳膽小，她的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好象要昏倒似的。幸虧是虛驚一場。

盧丹一看表，離開下班時間七點早已過了四十五分鐘，老闆是絕對不會付給她加班費的。

第二天老闆尼克又早走了，快到下班時間了，沒想到昨天那個病人又仿佛一縷幽靈般地出現了。

盧丹一看表，只有五分鐘了就下班了，時間不夠。再說診所里同昨天一樣只剩下她們幾個女人，僅僅多了一個朱麗婭而已，她不想昨天的惡夢再重演。

芬妮和凱瑟琳都沒有說什麼，朱麗婭躲在裡面的小辦公室的電腦前不知忙些什麼。

盧丹對那人客氣地婉拒道：“ 我們就要下班了。。。” 

還沒等盧丹說完，那人就點頭表示理解，說那就算了，下次他早點來，然後轉身離開了。

事情並沒有到此結束，次日早晨盧丹上班時，老闆尼克就走過來氣勢洶洶地問她：“ 昨天有個病人來了，你們為什麼拒絕治療？”

盧丹對老闆解釋說：“ 他來得太晚了，差五分鐘就下班了，時間不夠。”

就是商店或者超市，也有固定的開門關門時間。她們又不是機器人，每天工作十個小時已經夠累的了。

尼克氣得臉通紅，說道：“我不在乎他們什麼時候來，即使他是六點五十九分來，你也應該給他治療。”

肯定是朱麗婭偷偷地向老闆打的小報告，盧丹心想。

一分鐘也要斤斤計較，老闆也太貪了吧。

盧丹氣憤地想，明天她就要對老闆說，她準備辭職，不幹了。

楊文森的博士學位就快要完成了，畢業後應該就能找到份工作。如果她一時半會找不到新工作的話，大不了先在家待一陣。

盧丹決定了，明天，明天她就要對尼克大聲說：“ 我辭職不幹了!”  

然後瀟灑地轉身離去，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第十八章  希望與失望 (6)

6

下班後盧丹回到家中，卻看見楊文森已經在家了。他躺在床上，極度疲勞的樣子。 

盧丹驚訝地問：“ 你怎麼了？”

楊文森轉過身來，費力地朝盧丹一笑，說道：“ 我可能是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盧丹懷着沉甸甸的憂慮，輾轉反側，一夜沒有睡好。

第二天楊文森的情況並沒有好轉， 反而更加糟糕。除了頭暈，疲乏之外，他的腳也出現浮腫現象。 

“ 男怕穿靴，女怕戴帽。” 盧丹想起這句俗語， 她覺得情況有些不妙。

盧丹開始擔心起來，催促着楊文森去看醫生。

打電話請了半天的假，盧丹陪着楊文森去家庭醫生那裡看了病，家庭醫生立刻安排他去另外一個醫療中心去做檢查。

這個醫療中心是專門做各種檢查的，有X光，核磁共振，化驗等等各種醫學檢查。

做完檢查後，他們回家，楊文森在家休息，盧丹自己趕回去上半天班。

盧丹覺得，命運似乎總是在捉弄她。本來她想換個工作，沒想到剛剛動了動念頭，就立刻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將她頓時打回原形。

楊文森病了，如果她辭職之後一時半會找不到新工作怎麼辦？盧丹越想越擔心，她不能也冒不起這個險。

因為要生存，有時就不得不去做一些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就象在金融風暴時，失業率高漲，很多人不得不放下驕傲，去為五斗米而折腰。

想要學陶淵明那樣不為五斗米折腰是有條件的，家中必須有五噸米以上的儲備才行。

昨天的那份凌雲壯志、豪氣沖天頓時煙消雲散、灰飛煙滅了。

早晨到了診所以後，盧丹乖乖地埋頭工作着。看見老闆尼克進來，盧丹向他客氣地打招呼問好，再也不敢提起辭職的事情。

又是一段時間憂心忡忡的等待，等待着楊文森檢查的結果。

總算醫生打電話來了，告訴他們診斷結果：“ 是慢性腎小球腎炎。” 

再次去看病時，醫生給了楊文森大劑量的口服藥，等症狀好轉後改為小劑量維持。

好在楊文森讀書之外還兼職做助教，大學為他購買了醫療保險，每月自己需要支付一半的保險金，否則的話就悲慘了。那昂貴的醫藥費，他們怎麼能負擔得起？

楊文森患有慢性腎炎，他卻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很顯然，既然是慢性病，楊文森應該是知道自己的病情的。

也許是他怕在結婚前告訴了她，她改變主意，不願意和他結婚了，這或許也是人之常情。

盧丹雖然心裡感到不高興，但也原諒了楊文森。

聯想到自身，盧丹覺得害怕，她到美國後這些年來就從來沒有看過醫生，也沒有醫療保險，幸虧沒有生過什麼大病。 

每天，盧丹心頭的憂慮都在增加，楊文森的病會好嗎？還是會更嚴重？ 

在差不多一年的時間裡，楊文森的身體一直不好，什麼事情也做不了。 

盧丹每天要上班，要做家務，還要照顧楊文森，巨大的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但是她沒有退路，沒有父母的樹蔭，沒有任何一個肩膀可以依靠。

她所有的，就是她自己，她的雙手。她要用這雙手養活自己，負擔起這個家。 

盧丹想，一個人如果沒有選擇的自由，只是被迫地接受自己不喜歡的生活方式，那是多麼可悲的一件事情。而她，目前就處在這種可悲的境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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