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紐約八年(95)

紅葉  作品

第三十章 告別紐約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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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丹查了下銀行卡里剩下的錢，雖然不多，但是她覺得足夠讓她生存一陣子的了。

她想起當年她的銀行存摺上只剩下兩百塊，她萬分懼怕的情景，最終不是也走過去了嗎？ 

那時她甚至還嘗試過割腕自殺，只是因為太痛而放棄了。想到這裡盧丹笑了，覺得自己特別可笑。

在臨行之前，盧丹還要同一個人見面，那是姨媽。

姨媽又搬家了，在紐約這麼多年來，姨媽似乎就從來沒有安定過，總是在不停地搬家。這次她住的是一幢政府廉租樓，一室一廳的公寓。

盧丹打量着這地方，公寓的面積不大，廚房同客廳連在一起，裡面有個小間是臥室。

她發現與她剛來紐約時姨媽住的那個公寓很象，就連靠牆的那個鞋架似乎也一模一樣。

客廳里的陳設同樣相似，一套舊沙發，茶几，靠窗有個電視櫃，上面放着一台電視。

在這一刻，盧丹有種恍惚的錯覺，仿佛地球飛速地倒轉，時間輕快地退回到八年前的某一天。她第一次來到紐約時，在姨媽家，端坐在沙發上，她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環境，她的目光和此時的景物重疊。

看着面前的姨媽，盧丹仍然能清楚得記得八年前第一次同姨媽相見的情景，那時她是多麼興奮，多麼熱切地盼望着她在紐約的新生活的開始。前方似乎鋪滿了美麗的鮮花，只要得到了一朵就能找到幸福。

盧丹忽然有種奇特的感覺，覺得這仿佛是一場奇怪的夢，一場做了八年的夢。

她的心中仍然不可思議，八年怎麼就這麼輕易地飄過去了？這夢裡發生了太多奇怪的事情，有太多奇怪的人物出場，太混亂了，太複雜了。

而這場夢的開始，就是八年之前，由姨媽打開了那扇門，將她領進去的。

“ 你的醫藥費打算怎麼辦呢？” 姨媽的話將盧丹從沉思中驚醒，時光重新又彌合起來，她望着窗外凝固不動的藍天和白雲，聽見姨媽說：“ 我替你出醫藥費吧。”

盧丹笑了笑，她知道姨媽在信口開河，姨媽開給過她的空頭支票還少嗎？從來沒有一張兌現過。

她不會對一再承諾而又從未實現過的人抱有任何幻想了。

盧丹看了姨媽一眼，姨媽立刻把自己的眼光移開，迴避和她對視，因為姨媽自己也知道那是一句假話。

盧丹說：“ 謝謝您，不用您操心了，我自己會處理的。”  

考慮到她目前沒有工作，醫院裡的社工為盧丹申請了減免醫藥費的程序。醫院免除了她的住院費。手術費，化驗費等只需交三分之一，雖然仍有一部分需自費，但那數目是可以承受的。

“ 那你就別付，賴掉好了。我從前認識的熟人劉先生就是這樣的，他很聰明，欠了醫院三萬五的醫藥費就偷偷逃掉了，換了地址，拒收醫院的賬單。後來他有錢了也不付。” 姨媽輕鬆地說。

“ 可是我不想做這種事情。”盧丹回答。

如果人人都不願意承擔屬於自己的責任，那最後誰來買單呢？天道好還，因果循環。會占便宜並不是聰明，如果姨媽非要將諸如此類的表現與聰明相聯繫，只能說，這是聰明的愚蠢行為。

盧丹知道姨媽偷偷在領窮人福利金，這類福利金的標準是銀行存款不超過兩千元，沒有其他任何資產。姨媽將現金放在保險箱裡，並隱瞞了打工的收入。

她想起了她小時候看電影時，第一句總要問：“ 這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

在小孩子的心目中，人的分類就是這麼簡單。

經歷過許多的人和事情之後，盧丹理解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每個國家每個民族的人們之中，都有素質高的人和素質低的人，而這些人的比例，決定了一個國家和城市的整體素質。

幸好她還遇見一些善良美好的人和事情，讓她感覺到活着的溫暖，否則這世間該有多麼令人沮喪。

“ 表姐好嗎？” 盧丹問。

姨媽淡淡地回答：“ 我哪知道？我一年只見她幾次面。”

善於推卸責任的人，總有一天會悲哀地發現，身邊再也找不到一顆真心，只有自己和影子相伴。盧丹覺得姨媽其實也挺可憐的，表姐堅決不讓姨媽介入她的生活，除了逢年過節之外，她們平時幾乎沒有什麼來往。她們雖然存在着最親近的血緣關係，但是心與心之間的距離，卻是那麼遙遠。

也許正是因為表姐有主見，而且懂得維護自己的主見，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才沒有被毀掉。

盧丹有很多話，千言萬語，縈繞在心頭，想對姨媽說，但是她沒有說。她怕說出來後，效果或者適得其反。

她知道姨媽是個要強的女人，但是要強過了度，就不免折斷。她也知道姨媽想要做世人眼中的所謂成功女性，擁有自己的事業，住豪宅開名車，有許多物質財富，讓別人仰視。無奈姨媽又達不到自己想要的目標，也不能面對現實，作適當的調節，所以姨媽的內心其實也很痛苦。

盧丹想問姨媽：“ 你幸福嗎？那些所謂的事業對你來說那麼重要嗎？你走着這樣一條曲折的人生之路，你的心不累嗎？”

但是盧丹清楚地知道，姨媽是絕對不會對她說出內心真正的感受的。姨媽的性格極端倔強好勝，在外人面前，總是表現得很樂觀的樣子。每個人到底過得怎樣，幸福不幸福，冷暖自知。

姨媽有沒有想過，有很多的苦難不是別人，而是由自己造成的呢？就象她自己，盧丹回首往事，她的許多磨難，不也是因為自己的錯誤選擇所造成的嗎？

在經歷了許多波折和擁有了人生閱歷之後，盧丹覺得自己仿佛能夠理解姨媽了。如果沒有走過流淚谷，就不會體驗到那種絕望深沉的痛苦，不能理解人在極端的痛苦之下做出的那些反常的舉動。

沒有經歷過極度的孤獨和冷漠，就不會明白為什麼有人會“飲鳩止渴”。明明知道那是毒藥，但是乾渴到了極點，也寧願喝下，而不願被活活渴死。因為被慢慢地、絕望地渴死那是一種更可怕，更漫長的痛苦。

自己的人生道路，必須自己去走，就是親如父母子女，也無法代替。

黑夜總是要過去的，千萬不能在黎明之前倒下。  

至少她還擁有明天。

“ 再見。您多保重。” 盧丹同姨媽告別。

“ 好的，你也是。” 姨媽平靜地說。

說過再見就走吧，將未來交給遠方，就象將嘆息交給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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