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伊甸園之夢(31) 

紅葉 作品

第九章

1

感恩節的晚上，沈燦蘭隨同珍妮，保羅他們一起義務為慈善機構服務。她的感恩節夜晚，就在慈善中心度過。 

保羅負責烤火雞，珍妮同沈燦蘭負責準備湯以及麵包。那些潦倒的，窮苦的人們，在這一天，都可以享受到一頓免費的，香噴噴熱乎乎的火雞大餐。

分放完了晚餐，珍妮有事提前走了，沈燦蘭無事可做，便靜靜地坐在角落裡，想她的心事，每逢佳節備思親，在這一刻，她想起了那些她所愛的親人，就更加感到孤獨了。 

有個衣衫不整的流浪漢走過，注意地望了沈燦蘭一眼，明明已經走過她的面前了，又退回來，問道 ：“ 小姐，你沒事吧？你看上去很悲傷的樣子。”

一個流浪漢，居然也能看出她不開心。

“ 謝謝你，我沒事。”沈燦蘭說。

學業上的不順利，打工的辛苦，將沈燦蘭那一腔愁緒攪得更加不得安寧了。火雞的香氣，讓人聯想起家的溫馨，家的甜蜜，每逢這時，她寧願在忙碌，也不願胡思亂想，無端地引起莫名的傷感。但那流浪漢沒走，頗有興趣地望住她。 

“ 你為什麼。。。？”沈燦蘭停頓了，躊躇着在想不知是否該問這樣的問題。 

那流浪漢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說道：“ 我的女人同別的男人跑了，她拋棄了我，我的心碎了，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家了。所以，我住在哪兒都無所謂了。”

他居然笑了，露出一口被香煙熏黑的牙齒。

她真的不能想象，一個人淪落到了這種境地居然還能勇敢地笑出來，與之相比，她真是太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沈燦蘭忍不住又追問道：“ 我剛才真的看上去很悲傷嗎？”

“ 可能我眼花了吧。年紀大了，什麼器官都退化了。你剛才托着頭，仿佛挺不開心的樣子，可是，象你這樣一個年青又漂亮的女孩子，是沒有理由悲傷的。”那流浪漢眨眨眼，走開了。 

保羅走來，在沈燦蘭悄悄地身邊坐下，感嘆似地說：“ 別看他們的外表邋遢，他們其實都是些很善良的人，我相信，他們每個人的背後，都有一段傷心的故事，讓他們徹底放棄了信心。

身體上的傷害容易治癒，但心靈的創傷卻很難治癒。燦蘭，謝謝你今天來幫忙。你知道，感恩節為什麼要吃火雞嗎？”

“ 我從歷史書上讀到過，不過，我仍然想聽你講講。” 沈燦蘭說。

“ 當初的第一批抵達美洲大陸的移民，是從英國來的清教徒，他們乘坐五月花號船來到這裡。但是，初到這片陌生的土地，那年的收成不好，又加上瘟疫，死了不少人。他們又飢又寒，多虧好心的土著印第安人送來了些禦寒的毛毯，還有玉米。

第二年玉米有了收成，他們又動手捉了些火雞烤了，過節用以慶祝他們在這塊新大陸上的生活。向上帝感恩，同時也感謝印第安人。” 保羅解釋道。

“ 可是，我讀過美洲歷史，印第安人是美洲的原住民，土生的印第安人是沒有私人財產觀念的，他們打來了獵物都是全族人平分。後來，歐洲移民們來到美洲，強取豪奪了他們的土地，就連印第安人的數量，也大大地減少。這就是歷史的真相，他們就是這樣向印第安人感恩的。” 沈燦蘭說。

揭開歷史的面紗，那後面的事實往往是血淋淋的。

保羅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答非所問地說：“ 在人間找天國，是找不到的。”  

“ 你知道昨天我在學校的咖啡館打工，有一個人對我說什麼嗎？”沈燦蘭自言自語似地說：“ 他說他聽不懂我的英語，他還說，你為什麼還賴在這裡，怎麼不回你的老家去呢？”

保羅生氣地說：“ 怎麼會有這樣粗魯無禮的人呢？真為他們感到羞愧。對不起。我替他們向你道歉。” 

“ 不，我才不會放在心上呢。我現在已經很皮實了。” 沈燦蘭笑笑說：“ 我對那人說，這塊土地的原住民是印第安人，你的祖先也許只不過比我早來了幾百年而已。如果要回老家，你應該先回去。”

“ 我為你自豪。”保羅握住了沈燦蘭的手，鄭重地說：“ 我真高興，你能反擊這些無禮的人。你要知道，這世上會有人莫明其妙地仇視你，也會有人真心實意地愛慕你。” 

兩人的目光相接，忽然，他們同時地迷惘了。原來時間並不重要，地域並不重要，心同心的距離，是可以在瞬間拉近的。 

屋外寒風蕭瑟，而屋內卻溫暖如春。沈燦蘭忽然覺得，冬天不再那麼寒冷了，她同時也忽然明白了感恩節的含義，她活在世界上，原來並不是一個偶然，而是一個極大的恩典。她所需要感謝的，並不僅僅是美麗溫暖的春天，也包括那淒涼寒冷的冬天。不經歷暴風雨，怎麼能見彩虹。 

下雪了，紛飛的大雪，轉眼遮蓋了森林。這大雪已經下了一天一夜，仿佛有位雪仙子，源源不斷地從天上扯棉搓絮灑向人間一般。

許晨曦在雪中等公共汽車，忍受着嚴寒等待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而半個小時才一班的公共汽車，令人望眼欲穿。

到了學校，在走向實驗室的路上，許晨曦楞了一下，居然迎面碰見了柳雨薇。

“ 你也來了？”  許晨曦問。

“ 對，有篇論文必須趕出來，你呢？”柳雨薇答。

“ 我的實驗沒做完，得抓緊時間完成。”許晨曦說。

雪仍然下着，校園裡靜悄悄的，本科生們因為下雪都停課，所以，校園裡空蕩蕩的幾乎沒有什麼人。 

窗外大雪紛飛，室內由於溫度調得很高，卻是溫暖如春。許晨曦忙碌了一上午，他望了望表，快下午兩點了，他決定休息一會兒。 

才這麼想着，忽然聽見敲門聲，許晨曦打開門，發現站在門口的，是含笑的柳雨薇。

“ 我們出去賞雪，怎麼樣？”柳雨薇邀請道。 

“ 好啊。 ” 許晨曦立即欣然同意了。 

樹枝上掛滿了雪，空氣中透着寒意，可是， 太陽出來了，滿樹的晶瑩冰棱，經陽光一照，仿佛透明的美玉似的。此時，才能理解到，什麼是玉樹瓊枝，什麼叫做冰雕玉琢的含義。 

忽然，許晨曦沒有提防，一個雪球朝他丟過來了，正打中他的肩膀，接着是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 好啊，你竟敢偷襲本將。”許晨曦也抓起一團雪，朝柳雨薇扔去。 

兩個人在雪地上歡笑着，追逐着，打鬧着，仿佛又回到童年那無憂無慮的時光。  

“ 許晨曦，謝謝你。” 柳雨薇忽然停下腳步，鄭重地說。

許晨曦覺得奇怪， 他問：“柳雨薇，為什麼要謝我？”

“ 因為我拖你出來看雪，我想你其實是不願意的，但是，你從來都是那麼隨和，從來不忍心拒絕別人。我也邀請了薛萍，她說我發神經，她才不要跟我一起出去在雪地里挨凍。我又問了一圈，沒人願意出來，所以我要謝謝你。” 柳雨薇笑道。

“ 不，其實我也不是象你所說的那樣隨和，我並不是對每個人都這樣，我的意思是。。。”許晨曦慌亂地解釋，自己都覺得語無倫次。

柳雨薇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許晨曦懊惱地想，難道他又說錯了什麼嗎？

柳雨薇笑了，她的笑容明媚，許晨曦放下心來，柳雨薇從來不象有些女孩那麼小心眼，無論遇到什麼事情，她總是能一笑置之。

“ 許晨曦，宋毅發了伊妹兒邀請大家這個周末到他家去玩，你去嗎？” 柳雨薇轉移話題問。

“我會去。”許晨曦說。

“可是，我知道沒什麼人會去，自從上次照片風波之後，很多同學都不愛搭理他，金羽就發誓說今後有宋毅參加的活動，他都不去。” 柳雨薇說。

“ 我想宋毅只不過是思維方式和別人有些不同罷了。其實，很多人的想法，都未必一致，求大同存小異吧。” 許晨曦道。

“你怎樣看宋毅？”柳雨薇忽然問。

“非常聰明，自身條件也很好，可算天之驕子。”　許晨曦誠實地說。　　

“ 聰明，人人都認為是上天的恩賜，其實放在自以為是的、驕傲的人身上，未必是件好事。”柳雨薇說：“ 我從前也是一個內心很驕傲的人，父母對我從小嬌生慣養。因為成績好，老師，家長都對我呵護備至，在讚揚聲中長大。我一直是一帆風順的，可算是天之驕女。 可是，直到有一天，我忽然發現，從小到大我為什麼都沒有一個知心的女性朋友，僅僅是因為她們嫉妒我比她們聰明，漂亮嗎？ 不是的，是因為我內心充滿驕傲，絲毫不可愛。從此以後，我才開始改變。”

許晨曦沒有想到，漂亮而聰明的柳雨薇，居然也有這樣曲折的心路歷程。 

“ 我見過許多平凡的女人，卻比那些自以為美麗而聰明的女人生活得幸福。被一個男人愛上了，婚姻美滿，兒女可愛，同丈夫白頭諧老。 沒有很多的誘惑，也沒有很多的磨難。”柳雨薇說。

許晨曦震撼地看着她：“ 柳雨薇，你很特別。你的成熟和你的年齡，毫不相稱。”

“ 我很幸運，在國外的這幾年裡，我遇到了很多的挫折。” 柳雨薇將一把秀髮甩向腦後，瀟灑地說。 

“ 挫折是幸運嗎？” 許晨曦不解地，迷惑地問。 

“ 當然。挫折是幸運，極大的幸運，少年得志才是不幸。難道你沒聽說過，人生三大不幸： 中年喪偶，老年喪子，少年得志嗎？” 柳雨薇頑皮地笑道。 

許晨曦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柳雨薇此時望着他的眼光，多麼含情脈脈，在這一刻，許晨曦幾乎要認為，柳雨薇也愛着他了。 

“ 前幾天，我遇見了一個名校畢業的博士，他畢業後卻有整整的一年找不到理想的工作，這徹底打破了他的自信，就連他的家庭也發生了危機。人一旦付出了許多的努力，卻沒有得到自認為相應的回報，是非常失落的。 所以，我就不斷地提醒自己，博士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只不過是比別人多讀幾年書而已。學校有防火演習， 我也應該有挫折演習，對將來可能會面對的種種情況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 柳雨薇接着說。

許晨曦更加覺得自慚形穢了，她懂得這麼多，這樣成熟，讓他自愧不如。

“ 我時時有一種感覺，一個人在異國他鄉，這種感覺明顯地一直纏繞着我。” 許晨曦說。 

“ 我知道這種感覺，它的名字叫做“ 孤獨”，一個人孤獨，在一群人之間也孤獨，那是一種心靈的孤獨。” 柳雨薇望着許晨曦的眼睛。 

難道她能讀懂他的內心世界？  

“ 你怎麼知道？” 許晨曦迷惘了，柳雨薇的眼睛，多麼明媚， 這雙眼睛，能望進他的靈魂深處里去。 

“ 因為我也被它時時壓迫着。其實，有很多人在異國他鄉都體會到這種感覺的，有些人在家庭中尋找樂趣，把一切都關在四面牆內。有些人，則默默忍受着它的折磨。”  柳雨薇靜靜地答道。

此刻，他們的心靈作了一次無聲的交流。

“ 好了。” 柳雨薇笑了，轉移話題道：“ 我們來堆雪人， 怎麼樣？”

雪地上迴蕩着他們的笑聲，他們盡情享受着白雪所帶來的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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