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北京飯店往事 |
送交者: 藝萌 2018年10月03日10:24:02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前幾天洪晃發了一篇撒潑文,裡面提到80年代的北京飯店趣事。這不免勾起了我的北京飯店往事。確實如她所說,毫不誇張地講,那時出入於北京飯店幾乎等同於出入國境。老北京飯店建於光緒年間。70年代加建的北京飯店東樓或稱A座在整個長安街的街兩旁的建築中拔地而起顯得格外突出,是當時北京最大、最高、設備最好的飯店。按照原來的設計它本應還要高,但是因為周恩來怕威脅到中南海而下令停止了繼續施工。 北京飯店的地位僅次於釣魚臺國賓館,隸屬於國務院,是接待外國元首的地方,門口常年有警衛把守,出入的都是達官貴人而增添了它的神秘感。一般國人無法得以進入一探究竟,但是喜歡到馬路對面遠遠地用它作個背景拍照留念。跟我們現在到紐約去跟帝國大廈合個影差不多。可這北京飯店東樓外觀我認為是北京飯店幾棟樓里最沒看頭的,除了比其他的高和新以外,里外設計都顯平庸。順便提一句,另外一個要護照的地方是北京友誼商店。那時涉外的賓館沒有幾家,有護照的人儼然成了外僑,有無綠卡或簽證都無所謂。持有護照的人就等同外賓,腰板硬,走路生風。內外有別我是深有體會。 如果沒有護照但還是想進入北京飯店的另外一招就是去中國圖片社沖印彩照。中國圖片社就設在北京飯店內。北京飯店東樓大堂左轉走到最裡面。即使這樣也沒有多少人去沖印。一是用彩照的人不多,二是恐怕沒有幾個人知道可以這樣。 最早能有幸進去用餐的我是源於我老爸。他70年代因外事交往了很多駐京外賓其中就包括一位至今還是一位重量級的中國問題專家,NYU的法學院教授,台灣歷屆領導人包括馬英九的老師。 我爸帶着他那會點兒英文的寶貝女兒一同跟教授的一家在北京飯店用餐。那時的我初見教授以及教授的太太和兒子。兩個兒子都隨了美麗的媽媽,濃眉大眼,臉龐線條輪廓異常英俊。如同童話中走出來的王子,還一下兩個。 我當時年少承受不住這種突如其來的衝擊力,激動得不知所措。怕自己失神看呆,除了回答他們好奇的問題就只顧悶頭吃飯來掩飾自己那個窘樣。老爸沒看出來,以為我在那裡該說說該吃吃,表現得既得體又大方。 用老爸的話講叫“有大將風度”,還對此常津津樂道。我這汗啊! 老爸特別點了一道叫“轟炸東京”的菜,就是有名的川菜“海鮮鍋巴”。現場服務員用海鮮和海鮮鹵澆到焦脆的鍋巴上,頓時刺啦一聲聲脆響伴隨着霧氣蒸騰。父親做介紹時還特別提高聲音“Bombing Tokyo !”。 對父親點這道菜我一點兒不意外,一是確實這道菜的做法有趣,二是小時候他母親在日本轟炸重慶的逃亡途中染病去世,因此恨透了日本。外加中美是同盟,日本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嘛。然而令我意外的是教授夫婦並沒有發出我預期中的同盟者勝利般的笑聲,而是禮節性的微笑了一下,還面帶少許尷尬。這點等我出國之後才弄明白。
“你好,密斯! Hi,密斯!” 咦?在叫我?剛剛辦完沖印的我正往門口走。那時還沒有“小姐”一說。像我這樣的中國妹妹進去,如果不是作為翻譯或者持有某種特權,還是很稀罕的。大堂里空空蕩蕩沒有其它密斯,那就是我了。 一個長得如同“金剛”般的人已經從遠處衝上來熱情洋溢地擋住了我的去路。說他像金剛真的一點兒不誇張, 我覺得我這麼多年在美也沒遇到過一個像他那麼嚇人的“美國人”。伸到我眼前的首先兩個黑黢黢的大鼻孔,鼻孔上是大如銅鈴的一對眼睛,這現實版金剛逼得我連連倒退。他則咧着厚厚的嘴唇滔滔不絕自我介紹,並伸出手來。原來他來自於科羅拉多州。我當時以為所有美國人都應該是法學教授一家的樣子。忘了跟他說什麼來着。反正我禮貌地跟他握了握手後應付了幾句便逃也似的出了門,透了口氣。這麼多擦肩而過的人我都不記得了,唯有一想起他,那個大臉盤子就會跟海上生明月似的明晃晃地浮上腦海。年方XX的我,身着媽媽從上海帶來的裁剪縫製洋氣的墨綠色呢子大衣包裹住修長的身材,襯着我白皙的肌膚,那個場面真有美女與野獸的趕腳。設身處地想,假如我是這童話中的貝兒,我會有她那個勇氣嗎?如今的我答案依舊是否定的。如果說我這是種族歧視那就扯遠了,那時的我們跟黑人是兄弟加朋友呢。況且我超級迷戀“誰來吃晚餐”的那位超級黑帥哥哎! 後來因為我的老闆認為我的英文和聲音有優勢,被他欽點去各個外企收賬而得以經常進出各個飯店也包括北京飯店。當時公司還給一筆餐費算作工作午餐,然而在北京飯店用餐那筆“出差費”只夠一碗淮揚館裡的蛋炒飯,也許還包括一碗湯。最窘迫的是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心安理得地用餐。當時盛行禮儀小姐。在北京飯店吃一碗蛋炒飯的代價是要面對一排禮儀小姐的目不轉睛的眼睛。 夏季的某一天我正坐在行駛中的公交車上,坐在我前面的一位老外轉頭看了看我,然後體貼地把窗戶拉上並示意我說不想讓外面的風把我的長髮吹亂。 這一罕見的紳士舉動令我十分感動。我們攀談起來。得知他們剛剛來北京旅遊,希望包一部汽車帶他和女兒遊玩一天。於是我就帶他們去了北京飯店,我知道那裡停滿了等候外賓的出租車。一個北京的哥迎上來,報價三百,尼桑車。 一路西行,包括北大,頤和園和十三陵。忘了有沒有動物園。我欣然接受邀請做陪同。之後為了感謝,他和女兒請我在北京飯店吃飯,席間我得知這個溫文爾雅的美國律師聊起文學來竟也滔滔不絕。我們居然會有很多共同興趣和討論的話題。尤其是我對羅伯特弗羅斯特的那首冰與火的自我解讀令他對我刮目相看。從他睜大的眼睛和驚訝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他居然還會寫詩。分別後他還特別為我寫過一首表達傾慕的詩。我這才知道西方人通常是非常欣賞有才情的女子的。我到了美國受他邀請還專程去了他的家鄉,拜見了他和他的一大家子以及參觀了他那位於美麗湖畔的大別墅。 令我無法忘懷的另一次飯局也是在北京飯店。那時我因經商認識了一位歐洲商人。他主動提出要請我吃飯。記得那是在北京飯店內部的川菜館。吃完飯,我們出來散步。不知不覺中我們走到了一個寂靜的岔路口,正猶豫地想跟他道再見的時候,他突然向我求婚。看着他的一對湛藍色的眼睛我不禁愣住了。定了定神確定一下我是否做好了準備或是說我有否墮入情網。我婉言對他說道:我或許還需要時間。於是乎,他便加緊了追求我的攻勢,信件如雪片包裹如飛彈,包括一早從歐洲托快遞送來的玫瑰。他還幫我的護照蓋上了出境章,飛機票也悄悄地寄來。他也曾安排我們一道出差,我們一起看過很多風景。隨他在中國做過一些善事。遺憾的所有他所做的一切最終沒能讓我隨他飛往歐洲。 我把他的信件連同包裹機票這些都一一退回給了他。沒有什麼,一場無風無雨的結局。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他的消息。偶然一次的外商飯局桌上我聽說他精神崩潰了。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再後來有傳聞說他交往了一個當地的女朋友,女朋友還為他生了兩個孩子。 我後來飛往了美國,在那裡開始了我的新的生活。生活不停地在翻頁。我幾乎把他忘記了。然而,有一天,在臉書上歐洲的一個朋友告訴了我一個驚人的消息:他已經急匆匆地選擇上了天堂。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我翻出我舊護照,裡面一頁頁都曾是我去過的地方, 帶着撲撲風塵,而只有歐洲某國的出境簽證章那一頁如此簇新,一瞬間它刺痛了我的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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