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文：美國人的愛情是什麼樣的

美國人的愛情是什麼樣的，如果我用一些總結性的語句來描述，無論我說什麼，一定會有很多人用另外的例子反駁我，因為哪裡都有各種各樣的愛情，也有各自各樣的緣分。我今天想講的是我公公婆婆的故事，他們金婚之後還在延續的愛情故事。我認為他們的故事既有代表性，又有其本身的特色，應該很好地代表了相當一部分美國人的愛情模式。

這個浪漫愛情故事的開始的那一天其實是對於兩個當事人來說是相當不浪漫、可以說是很晦氣的一天。那是60年前的一個夏天。我公公今年89歲，婆婆81歲。61年前他們認識的那天，他29歲，她21歲。

去年聖誕節化妝舞會派對上的公公婆婆

公公當時是駐紮在本地的海軍陸戰隊上尉，他並不像大多數加州人，只要陽光晴好一沒事就往海邊跑，那天由於工作上碰到一些煩心事，他一賭氣開車去了海邊。那天正是個陽光燦爛適合去海邊的日子。（轉載請註明出處：來自微信公眾號：美國的那些事兒，作者：羅文）

公公年輕時的照片（海軍陸戰隊上尉喬）

而我未來的婆婆當時雖然才21歲，卻已經是一個幾個月大孩子的媽媽，那個孩子的父親已經不知跑到哪裡去了，拋棄了我年輕的婆婆和她的嬰兒。

那天，我那年輕又驕傲的婆婆把孩子留在家裡，一個人來海邊散心。她倒是個典型的加州女孩，沒事喜歡往海邊跑，把自己曬得黝黑。不過，自從有天她跳舞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胳膊居然和旁邊一個黑人女孩的胳膊幾乎一樣黑的時候，她停止了對自己的bake（加州人把這樣的暴曬太陽叫做“烤”，烤麵包的烤）。

我公公往沙灘邊的台階上走準備離開海邊的時候，正是我婆婆剛來海邊往台階下走的時候。他看見她，驚為天人，忍不住自以為幽默地對她說了一句：“我想我離開得太早了。” 哪知剛剛遇人不淑的我婆婆給了他一個白眼，一聲沒吭就繼續往下走了。

我公公沒趣地繼續往前走，路邊有個你在海邊經常可以看到的長凳，上邊坐了一對老夫婦。他們把這一幕看在了眼裡。我公公隨口對他們說：“真是個漂亮的姑娘，不是嗎？” 要知道，美國人即使陌生人之間這麼搭個話也是常有的事，美國人都有一套隨時搭訕的本領。老夫婦是什麼人哪，閱歷深着呢，馬上看出小伙對這姑娘有意思。他們攀談起來，老倆口鼓勵他去跟我婆婆正式自我介紹。

我公公受到了鼓勵，蠢蠢欲動，不過鑑於剛才遭到的冷遇，他需要喝點酒壯膽。他跑到路邊冷飲鋪買了一瓶啤酒，一口氣幹了，算是給自己壯了個膽，立刻往剛才離開的海邊走去。老夫婦已經不在了。不過幸好姑娘還躺在海邊曬太陽。他上去做了自我介紹，兩人聊起了天。

聊了大概一兩個鐘頭，我公公覺得時機成熟，就問年輕貌美的婆婆晚上可不可以請她吃飯。我婆婆也沒客氣，說：“要請我吃飯，你得先去我家見我父母。” 我公公給我講這個故事講到這裡，我很吃驚，問到：“這麼快就見父母啊？” 我以為是我婆婆的刁難。其實，那個時候好人家的女孩子被男孩子約會帶出去吃飯前都得給女孩子的父母做正式自我介紹的。就像你在老電影裡看到的那樣。

我公公自然滿口答應。接下來他就忙活開了，回去洗澡，由於沒有西裝（約會女孩子去好的餐廳吃飯是要西服革履穿正式服裝的），他又臨時跑出去買西裝。打扮好了，覺得自己也算英俊瀟灑了，就興沖沖開着車去了我婆婆家。

年輕時的喬

我婆婆父母開的門，見到我公公，我婆婆給她父母介紹說：“爸爸，媽媽，這是鮑勃。” 我公公故作鎮定不動聲色地說：“xx先生、太太，晚上好。我是海軍陸戰隊上尉喬。”講到這裡，我公公和我都哈哈大笑，我婆婆在一旁說：“就下午聊了兩個小時天，我怎麼可能記得你是鮑勃還是喬。” （轉載請註明出處：來自微信公眾號：美國的那些事兒，作者：羅文）

這個開始給我的印象如此之深，我每次聽都會像第一次聽那樣津津有味，仿佛在看一場好萊塢的老電影。年輕美麗遇人不淑的女孩遇到英俊有才的海軍陸戰隊上尉。說他有才也不是蓋的，我總是戲稱他文能作詞作曲唱歌彈優客李林各種小發明，武能上戰場殺敵。

他是美國目前兩隻手可以數得過來的為數不多的mustang（野馬）軍官之一。所謂mustang，必須是服役以來從最低的private升到高級長官都是在戰場上榮升，以區別於後來的軍事院校畢業後就有軍官頭銜的軍官。在美國人眼裡，mustang才是真正牛逼的軍官，因為他們的升職是靠在戰場上浴血奮戰得來而不是紙上談兵而得。

兩個史詩級的作戰領袖29區司令格雷和前國防部長馬蒂斯都是海軍陸戰隊野馬軍官

喬除了是mustang，還獲得過紫心勳章。而紫心勳章也是軍界最高榮譽勳章之一，一般授予戰爭中負傷軍人或陣亡將士最親近的家屬。

閒話少扯。兩人拍拖以後在談婚論嫁前因為我婆婆不信教且離異，還差一點嫁不成。喬上尉家是虔誠的天主教徒，每周要去做彌撒的那種，對於離異的異教徒未婚妻非常牴觸。婆婆皈依天主教才嫁進家門。有點像伊萬卡，為了嫁入猶太人家庭，也不得不改信猶太教。

婆婆待嫁前在梳妝打扮

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改信了天主教的婆婆並沒有每周去教堂，四個孩子也沒有一個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家裡關於天主教最大的儀式就是吃飯前我們要等公公禱告完然後大家齊聲說阿門才能開始動刀叉。而我公公的哥哥由於娶的是天主教徒做妻子，他們不僅至死都堅持去禮拜，還捐贈了無數銀錢給教皇。

60年前，海軍陸戰隊員們身着軍禮服給公公婆婆舉行婚禮的儀式

他們成婚後，公公就正式收養了婆婆前夫的女兒。這一點跟中國也不同。中國好像是自動就算是子女的，在美國則必須簽署相應的法律文件。以後他們有了三個孩子。因為公公經常在前線作戰，婆婆大部分時間是一人帶四個娃，在海軍陸戰隊跟一幫軍人妻子們互幫互助，雖然有部隊各種政策的照顧，也是很幸苦的。

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浪漫固然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緣，卻也似乎斷送了喬的軍旅生涯。

多情種子海軍陸戰隊喬在他45歲的時候做到了中校（lieutenant Colonel）的位置的時候，卻退役了。這個退役還跟婆婆有關。他因為跟婆婆跳舞把腳踝扭傷了。這在有些國家的軍隊大概算不了什麼，但是在美軍，為了保持戰鬥力，每三個月所有軍人（包括軍官）都要進行體能測試，三次沒有通過就得退役。當時年輕有為的中校喬兩次沒有過，再加上本來希望下一步升將軍的野心太過迫切而受挫，他就選擇了退役，卻從此開啟了他的另一個事業，一直工作到去年他88歲才停止去辦公室上班，不過即使在家裡他也沒閒着，除了跟所有美國男人一樣喜歡動手修修補補家裡的各種東西，他上月還成交了一筆生意，大大請我們吃了一頓。用我先生的話說，他是會幹到最後一口氣才罷休的。

在我的眼裡，公公對於婆婆一直到今天都是寵溺有加的。冰箱門上的便條上除了提醒各種事宜，必定以“我愛你”結尾。每天早上，公公起得早，他自己先吃完早餐，就坐在廚房看財經新聞，並且躡手躡腳地給還在睡懶覺的婆婆準備麥片、水果、酸奶等食品裝在餐盤上，再加一朵新鮮的、自己在院子裡種的玫瑰花。9點左右送到床上，給剛剛醒來的婆婆吃。如果是她的生日或母親節、結婚紀念日、聖誕節等重大日子，餐盤裡還會躺着一隻珠寶盒和賀卡一起奉上。婆婆吃早餐的時候，公公就念報紙給她聽。吃完早飯，他把餐盤端走，在廚房洗乾淨，才去換衣服上班。這樣的日子一直過了幾十年（除掉他在戰場的日子），直到今天。

當然我婆婆也不是只僅僅憑藉漂亮的臉蛋享受了一輩子的愛慕的。她不僅是藝術碩士畢業，還在大學教舞蹈，參演電視節目，並且是奧斯卡獎的評委之一。她也是個有愛心、熱情的女人。她每天和我公公對我們可以說無數遍“我愛你”。有時候我先生去看他們（我們住得不算遠），公公也會讓他帶一支玫瑰送給我。對於婆婆在婚姻早年給孩子們和家庭的照顧，公公以今後幾十年的恩愛和寵溺回應。

鑑於篇幅，他們的愛情故事有很多感人的片段沒有辦法在這裡一一詳述。我的感覺是，這也是很多美國夫妻的常態。

我的鄰居一對50多歲的夫妻是從18歲青梅竹馬拍拖到今天依然恩愛無比的。英俊健美高大的先生是美國最大電信公司的副總裁，已經發福比較顯年紀的太太則做了一輩子的家庭主婦。可是你在先生眼裡看不到對年輕小女孩的暗地裡的渴望和輕浮舉止或對太太的嫌棄。她在他眼裡應該還是如18歲那年的美貌。這才是愛情正常的樣子。

在美國，我見過非常大比例的恩愛夫妻，你是局外人都可以看到出那滿滿的愛意。美國人的愛情是用來說的，也是每天表現在各種行動和節日中的。這一點，恐怕是值得含蓄的中國人借鑑的一點。

我還有一個感覺是，美國人拍拖對外形的要求相對於中國人要低，他們更看重的是內在的東西。我先生家裡有個侄兒特別帥，最近找了個韓國女朋友，是那種在中國人眼裡覺得丑的女孩子。可是我們在聖誕節聚會的時候，所有人都在誇她的聰明，即使在我們離開派對私下的談話中。

你可以看出他們是由衷地替他在高興，而不是客套。我沒有聽到一個人談論她的外貌。他們當然知道她不是絕色美人。可是他們要的不單單是美貌。而且從這一點，你不僅可以看出美國人的修養，世界觀，還可以看出他們的聰明。所以，當你在嘲笑美國人對亞洲女人的審美觀時，你只是彰顯了自己淺薄的品味。

我們每個人都會老去，都可能會貧窮或無依，也可能不會美貌。物質和外在永遠都只是表象。而好的愛情觀，才是真正幸福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