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似落花飛絮

文/紅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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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勵小姐，收這個月的房租。” 周末房東老太太敲門來收租，順便告訴勵萍:“下個月的房租漲二十元。”

怎麼要漲價? 勵萍心裡抱怨。但卻不敢表露出來，找到這個租金低而且相對安靜自由的地方不容易，房東除了來收房租以外不管閒事，兩位室友基本不照面，她們都打餐館工，每天工作十一個小時以上，深夜回來睡個覺而已。

勵萍知道房東老夫妻倆在吃救濟，他們明明不窮，在中國大陸有房產還有退休金卻隱瞞不報，向美國政府申請福利金，拿醫保白卡，還大言不慚地得意地宣揚:“ 美國人真蠢，放着那麼好的福利不用，不拿白不拿，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至於房東老夫妻是怎樣能移民到美國的故事勵萍則太清楚了，因為房東老太太和她聊天時向她炫耀過多次。

他們是沾了女兒的光，房東的一個女兒早年從中國大陸來美讀語言學校，一下飛機就嫁了一個年長三十多歲的美國男人，綠卡衣食住行立刻全是現成的了。拿到永久綠卡後就立刻把國內的父母辦出來，吃救濟享福利，這個兩房一廳的公寓房就是在女兒女婿名下的資產，他們過來替女兒收房租，另外老夫妻倆還住着一套政府福利房。

" 這些蛀蟲，明明有錢裝沒錢，就會占美國的便宜。" 勵萍想起每周來按摩店的一位美國老太太曾憤憤不平地抱怨，那撇嘴不屑的神態。

老太太今年七十多歲了仍然堅持上班，認為領救濟是件丟人的事情。

美國政府給窮人的救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錢，而是來自納稅人交的稅金。交了一輩子稅的老太太當然覺得自己有權鄙視那些騙福利的人。這些人沒在美國工作過一天，卻不勞而獲享受着福利，就連勵萍也覺得挺不公平的，無奈美國政府的福利政策就是這樣的，普通老百姓除了抱怨也還是只能抱怨而已。

由此聯想到身份，勵萍立刻眉頭打結愁雲慘澹起來，她目前在語言學校掛名學習以保留學生簽證合法留在美國，但這並非長久之計，最後還是得辦綠卡。

可辦綠卡就那麼幾條路，投資技術家庭團聚，要不就是政治庇護。她如果不想辦政治庇護，就只能在婚姻方面動腦筋。

這幾年來，勵萍也留心物色着一個可以嫁的對象。但是，始終沒有願意娶她的男人出現，看着別人的成功例子，她越發焦慮。

想到這裡，勵萍撥通了一個電話。

哈嘍，萍。" 電話那頭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這是她已斷斷續續交往一年的男友鮑勃，他問:"有什麼事情嗎？"

“ 沒什麼事，我想你了。" 她輕笑着: " 你今天過來嗎？我們已經兩個月沒見面了。" 她害怕他再像上次那樣找藉口拒絕她。

電話那頭的他仍然很猶豫，但是猶豫了一陣之後，他說:"好。等會兒見。"

男人來了，見面之後寒暄幾句就直奔主題，將勵萍抓起來又甩下像麵團般變化着花樣盡情揉搓，她默默地忍受着，臉上還要裝出陶醉享受的表情。完事後他丟下一百元錢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清楚地知道他是有老婆的，他不可能和她結婚，但是他給她錢。第一次發生關係後鮑勃給了她二百元錢，勵萍收下了，形成了規矩。此後每次他來都會留下一些錢，有時是兩百，有時是一百。

勵萍有時良心發現，也會覺得慚愧，自己這樣其實同賣身沒什麼區別，但怎麼辦呢？她要吃飯，衣食住行樣樣要錢，女兒每月也需要撫養費。

星期天早晨勵萍打扮齊楚去教堂，聽着教友們做見證，有位全身名牌鑽石首飾光鮮的富太太激動地站起來說: “ 我雖然衣食不愁，但覺得內心很空虛，感到人生沒意義。看見那些新移民朋友們每天上班忙碌，覺得他們的生活很充實。。。”

勵萍聽後在心裡冷笑了一聲，何不食肉糜? 這不是沒辦法的事情嗎？有錢她就不上班了，帶着女兒先去週遊世界開眼界，然後給女兒最好的教育，讓她學鋼琴，跳芭蕾舞。

禮拜結束後富太太送給勵萍一個紙袋，裡面是幾件半新的女孩裙子，富太太拉着她的手真摯地說道:“ 送給你的女兒。這是我女兒的，衣服基本是新的，她只穿過一次。我會為你每天禱告的，願你的女兒能早日來美國和你團圓。"

勵萍知道富太太是位生性善良，有同情心的人，教友們大多都是些善良的人，但她在他們面前就是無法放鬆起來，被人俯視和憐憫的感覺讓生性要強的她如芒刺在背。

她的心也是善良的，可是一顆善良的心只有在富足的環境裡才能充分閃耀。

" 你要常來教會，常查經禱告，上帝會保佑你的。" 牧師送給她一本聖經慈祥地說。

勵萍知道牧師也是好心人，她也很尊敬他，可他除了送她一本聖經之外，並不能為她解決實際問題。他不可能娶她，也不會給她每月的生活費。

“ 謝謝。” 她接過那本聖經說。

回家後，勵萍收到了親戚催寄錢的短信，催收女兒的撫養費，同時通知她，因為家里的老頭子病了，所以無法照顧她的女兒，讓她儘快再找一戶人家讓女兒搬出去。

讓她臨時到哪裡去另找人家呢? 勵萍心急如焚，她焦急地把能想到的熟人電話都打了一遍，沒人願意，各種各樣的藉口。

實在走投無路了，勵萍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如果母親肯照看女兒幾天以解燃眉之急，給她時間讓她能找到別的親朋好友家願意寄養女兒。

"媽，我能把玲玲放在你那裡幾天嗎？等我找到寄養的人家就把她接過去。" 勵萍硬着頭皮說明了目前的困境，放柔語氣請求，連她自己都覺得那聲音透着虛偽和做作，她們母女之間從來不用那種嬌柔親熱的聲音說話的。

“不行。" 母親聽後毫不猶豫地斷然拒絕了她:" 這幾天小寧要回來住，家裡沒地方。"

小寧是繼父與前妻生的大女兒，極其厲害，吵起架來連繼父都畏懼幾分。勵萍趕忙識趣地說:" 那好吧，對不起，打攪您了。" 

寧願對別人的女兒好，也不願意幫助自己的親生女兒，勵萍的心裡象被硬捅了一刀，她同時又恨自己，為什麼還要對母親抱着幻想? 純粹是自取其辱。天空一片片的雪花飄落，越來越冷了，打在臉上，冰涼徹骨。

勵萍最後只能去求孩子的父親了，她那麼討厭的男人，她曾經發誓永遠不再和他打交道的。她放低身段，忍住噁心卑微到塵埃里地求他收留女兒。

出乎意料，前夫聽完後居然爽快地同意了讓女兒住在他那裡，也許是良心發現，也許是天生的父愛使然。

離婚以後，前夫迅速地又重新結婚組建了家庭，生了一個兒子。公婆如願以償，笑口常開。

如果沒有這家人毫不掩飾自己重男輕女的觀念，在大陸實行計劃生育政策後出生的勵萍會以為“重男輕女”類似於“三妻四妾”和“裹小腳"之類，是只存在於舊社會的封建思想。她的母親雖然從小不喜歡她，倒沒有性別歧視。

" 唉，你這個人就是太要強了。" 結束通話前，前夫忽然說。

確實，勵萍從小就不善於處理人際關係，她鬱鬱寡歡，自命清高，在學校里老師不喜歡她，同學們也和她保持距離，她從沒有過什麼知心好友。她和母親相處得不好，和前夫公婆相處得也同樣糟糕。

她的父母離婚，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在她出生前均已去世，繼父視她為拖油瓶，在她生長過程中就根本沒遇見過什麼疼愛過她的好人。

這種陰冷暗黑的成長環境哺育出她孤僻冷漠倔強的性格，她也知道自己的性格問題所在，但她沒有打算改變也不知道如何改變，只是類似野外生長的樹木般順其自然任由它蜿蜒地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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