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風雲賦

文/紅葉

第十八章 陰差陽錯   

看着這個失而復得的兒子，沈鵬將軍倍感欣慰。沈雲飛回來以後仿佛換了個人似的，一直溫順而有禮，並無任何反抗或者激憤的言行和舉動。

想必是漂泊在外的這些日子，他吃了不少苦頭，明白了這個社會殘酷的生存法則。吃一塹，長一智。

沈鵬將軍想，兒子現在正處在人生中最任性、最倔強、最驕傲的年齡，青春期的年輕人，追求自由，自負反叛，愛挑戰權威。

誰沒青春氣盛、年少輕狂過呢？迷途知返就好， 浪子回頭金不換。

起初的三個月，沈雲飛沒有任何自由。他每天待在家裡，除了吃飯看書睡覺，就是到花園裡散散步，活動的範圍不能超出大門之外。來往的信件全部被扣留檢查。除了老張和阿蓮之外，父親還增派了一位警衛小汪，對他採取二十四小時緊盯嚴守的措施。

“ 真是比看賊看得還緊，至於嗎？” 沈雲飛心想。

父親為他請了兩位家庭教師，每天輪流上門給他惡補各種功課。希望他在完成高中學業之後能夠考入聖約翰大學，上海最優秀的大學之一。

家裡的情況此時已經發生了變化，多了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子，父親續娶的嬌妻，年齡只比沈雲飛大五歲，她的名字叫魏燕玲。

沈雲飛打量着魏燕玲，她有一張清秀的瓜子臉，柳眉杏眼，笑起來臉上浮現兩個小酒渦，清亮的眼神里透着單純。一個靦腆而沉靜的女子，小家碧玉的美，柔弱順從，正是父親喜歡的類型。

在介紹這位年輕繼母給兒子的時候，父親顯得稍微有點難為情，他採用了一個時髦的稱呼，他說：“ 這是你的媽咪。”

沈雲飛很客氣地問好道：“ 沈太太，您好!”

沈鵬將軍沒有計較沈雲飛對自己的這位新妻子的稱呼，他有點害怕面對兒子的眼睛，那雙同他的亡妻一模一樣的眼睛，明亮的目光仿佛審判着他靈魂深處的罪孽。

魏燕玲靦腆地笑了笑，答道：“ 啊，不必這麼客氣，就叫我玲姨好了。我有個小侄子，他就是這麼叫我的。”

沈雲飛點點頭，說：“ 我回房間做功課去了。”

回到房間裡，沈雲飛為自己的母親感到寒心，白白地為情而死，為了一個根本不值得的男人。這個男人如今已經迎娶新歡，而陪伴他度過艱難歲月，助他飛黃騰達的亡妻早被他遺忘在了相片裡，只是偶爾拿出來惺惺作態緬懷一番而已。

真正的、至死不渝的愛情應該是雙向的， 羅密歐願意為朱麗葉犧牲生命，朱麗葉也甘願為羅密歐而死。

放下課本，沈雲飛發起呆來。

他無比懷念起在香港的那段日子來，和姑姑、秦風在一起共同生活的那幾個月。自從母親去世後，他們第一次讓他感受到了家庭的溫暖和幸福，那種來自親人的無條件的愛，然而他們和他卻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

最讓他思念的是秦風，他似乎還從來沒有這樣深切地、牽腸掛肚地思念過一個人。他從來沒有如此強烈的一種渴望，渴望每天能見到他，和他生活在一起，不再分離。

夜裡，沈雲飛睡不着覺，深深的孤獨寂寞感纏繞着他的心。

他忍不住起身，悄悄地翻開那本小相冊，躲防空洞的經歷，讓他養成了一直隨身攜帶着這本小相冊的習慣。

打開第一頁，是他母親的照片， 然後他翻過一頁，就是他與秦風演出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劇照。秦風飾演的羅密歐深情款款地凝視着他反串的朱麗葉。秦風演的羅密歐真是太帥了，他久久地端詳着那張照片。

自從相識以來，秦風所為他做的一切的一切，都令他非常感動。特別是那次遭遇空襲的炸彈爆炸之時，秦風奮不顧身地捨命相救，將他自己置於非常危險的境地。救命之恩，何以為報？

他從相片上抬起頭來，內心的孤獨和思念在加深，延伸開來，成了一片迷惘惆悵的海洋。

四月，陽光暖洋洋地照射着，天上的白雲，被陽光鑲上了金黃色的邊緣。黃浦江水拍打着堤岸，水面的浪尖上跳動着點點碎金，隨波逐流着，閃耀得讓人眩目。

隨着時間的推移，沈雲飛也一直表現得規規矩矩，父親對他的看管也放鬆了些。如今只有老張還如同保鏢一般跟着他了。

沈雲飛迎着那稍帶微涼的風，背着書包，穿過外灘公園，去拜訪他的高中同學也是他的好友江帆。老張照例如影隨形地跟隨着。

金色的陽光穿過樹隙，投下斑駁的樹木的影子。沈雲飛安靜地走在公園裡的小路上，陷入某種若有所思的沉默之中。

外灘公園裡永遠聚集着一群閒人，每天在討論着時局，發表着自己的高談闊論。

江帆住在離外灘公園不遠處的一幢花園洋房裡，他的父親是政界和商界的聞人，母親出身一個非常富有的家庭，他是家中的獨子，有兩個姐姐，都已經出嫁。

沈雲飛和江帆兩人從小就相識，還是同一所教會中學的同學。他也是僅有的一個父親允許沈雲飛來往的好友。

按響門鈴，江帆家的傭人來開門， 將沈雲飛和老張請進書房。

“ 來啦。” 江帆隨便地招呼了一句。

“ 嗯。” 沈雲飛答道， 拉開一張椅子坐下。

兩人隨即討論起功課來，江帆也準備報考聖約翰大學。

傭人送上茶，水果和點心來。

老張坐在不遠處的一張椅子上蹺着二郎腿等着，心不在焉地隨手翻看着本三國演義，他們也早已習慣了他的存在。

沈雲飛招呼老張也來喝杯茶，吃點水果點心。

“ 這道數學題，我怎麼一直做不出正確答案來？”沈雲飛請教江帆。

“ 你這一個步驟做錯了。” 江帆指點着。

趁老張去上廁所的間隙，沈雲飛將一封信快速地偷偷塞給江帆，輕聲說：“ 請你替我按上面的地址寄出去。”

江帆會意，急忙將信放進書桌抽屜里。這時， 老張也回來了。

這封信是沈雲飛寫給秦風和姑姑報平安的，並告訴了他們自己在上海的地址，為了安全起見，囑咐他們將回信寄到江帆的住址。

就在沈雲飛離開外灘公園差不多五分鐘之後， 秦風也走進了外灘公園。 

這幾個月來，只要是空閒時間，他就在租界各處公共場所、黃浦江邊的那些花園洋房外的街道上轉悠，心中懷着僥倖，也許會偶遇沈雲飛呢？

外灘公園裡有一群人聚攏在一起， 高談闊論着時局， 交換着消息，討論各種問題。

經過時，秦風聽見有人大驚小怪地問：“ 為什麼打仗的地方的雲和我們這裡的不同呢？ ”

果然，大家眺望遠方，看見一片黑色的雲。

“ 那不是雲，是黑煙，是房屋被燒毀時的黑煙。”有人回答。

人們沉默了一陣，氣氛變得沉重而凝固。

“ 我們在租界裡總是安全的。看申報上的新聞，這次租界裡又增派了一個營的英軍防守。” 又有一個人安慰似地說道。

假如能從天空的高度俯瞰下來，其實沈雲飛和秦風兩人進出外灘公園的時間也就只差着五分鐘左右，但他們就這麼陰差陽錯地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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