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五）

微微發抖的手，迫不及待的心情，那張紙上什麼都沒有寫，只畫了一朵玫瑰，還是用鉛筆畫的。

足夠了，這是我日夜盼望的時刻，對我來說真的很浪漫了。但很快我去陷入了困惑，他愛我什麼呢？會不會是一個玩笑而已？

當然，我倆是真的戀愛了，只不過是偷偷地。偷偷的也甜蜜，在那個年代，早戀（其實十六歲也不算早戀了，在偏遠山區的有些農村女孩子這個年紀都結婚生子了）是很不光彩的事情，是見不得人的事情。

我倆在人面前都是裝着彼此不感興趣，不說不笑，連正眼看一下都很少。的確有點做賊心虛的樣子，可心裡的火焰卻激烈地燃燒着。

儘管在一個大院一個班，真的沒有什麼單位獨相處的機會。總是人來人往的，最多的時候就是在沒人的時候彼此偷偷多看幾眼，連電影都不敢一起去看。

記得夏天放署假的時候，有一天我倆偶然在大院外面的田間小路遇見了，說是偶然，其實是倆個人心領神會地在尋找單獨相處的機會。倆人都同時向四周觀望了一下，除了零零散散在地里彎着腰幹活的農民外，確定沒有什麼認識的人，他向我使了一個眼色，嘴巴向右邊歪了一下，暗示我到小路右邊的絲瓜地里去找他。

我遲疑了一會兒，心裡好緊張，只見他已消失在一排排整齊的絲瓜藤架田地里，藤架有點高，看不到他的人，不知道他在哪一排。我又興奮又好奇又害怕又緊張，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機會與他單獨在一起，又怕萬一被別人看到了，我一個女孩子怎麼有臉面做人，以後院裡學校里班裡家裡怎麼交代，大家把我當成一個壞女孩兒，這臉可真是丟不起呀。

我的心裡矛盾萬分，猶豫不決，但同時又很想與他在一起，哪怕摸摸他的手也好，說不定他會像電影裡那樣親吻我的眼睛，臉，還有，還有嘴唇，不，不要亂想，我不敢往下想。

我慢慢地向路的右邊走去，很慢很慢，一邊走一邊尋找他的身影，一邊又回頭看看路上和對面田裡幹活的人，他們有沒有在注意我倆。正在我不確定他在哪一行的時候，他的頭在前面第五排騰架邊出現了，原來他一直在等我。

估計男孩兒與女孩兒天生就不一樣，他越淡定我就越害怕，我順着他的方向走去，隨他走進了藤架裡面，越走離小路越遠，正在我心裏面滴咕着，這還要走到哪裡呀？他突然回頭把我緊緊抱住，抱得很緊，讓我有點出不勻氣了。我聽見他急促的呼吸聲，我不知所措，使勁兒地想掙脫，這時候他用嘴巴在我臉上尋找着我的嘴唇，正當兩個嘴唇貼在一起的時候，不遠處傳來幾聲咳嗽的聲音，也不知道是誰，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咳嗽，是無意還是有意的，難道是看見我倆了？

反正我還沒來得及享受這一生中最美好的初吻，就嚇得一把把他推開，轉身跑了，來到原來的那條小路，繼續小跑着，頭也不敢回一下，一路跑着回到家裡。

回到家都還不敢往回看，你說我這是被嚇成什麼樣子了。那幾天我都活在恐懼中，也不怎麼想他了，一直擔心着會不會有人在背後說三道四，會不會真的有人發現了我倆的秘密，在院裡在學校里，我一看到幾個人站在一起聊天，我就覺得他們是不是在議論我。

這種恐懼心理讓我有些疏遠他，不知道為什麼，從內心深處我還是愛着他的，只是我太怕流言蜚語了，我怕這些流言蜚語把我埋葬了，我怕被人誤解，因為我不是一個壞女孩兒。

估計是他看到我有些故意迴避他，他心裡也很難過，他想找個機會安慰我，也許怕我又誤解他吧。

有一個周末的晚上，吃完晚飯，他來我家找我二哥，二哥不在家，他見我在家做作業，裝着什麼都沒有看見似的。他來的時候我父母正好準備出門，他還很有禮貌地給我父母打招呼，我想他是故意的吧。

當我父親告訴他我二哥不在家的時候，他問道“周伯伯出門呀？“ 我爸順口回答到“是的，吃完晚飯去朋友家走走。”

這一切我都看在眼裡，聽在耳里。心裡想着，他會不會覺得我家裡沒有人在，又回來找我呢？其實我是心心念念盼着他的。

果不其然，我倆心有靈犀一點通。不點也通，大概是我父母走出大院門不久吧，他又回到了我家。當他剛走進我家的大門，我是又高興又害羞又害怕。他直直地看着我，我對着他傻笑着，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是我倆最長的一次對視，好像怎麼也看不夠似的。鑑於上次在絲瓜田的事情，他這次謹慎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只是用右手把我臉上的頭髮輕輕撥開，仿佛它們擋住了我的臉，他想看把我清楚一點，很溫柔體貼的感覺。

我害羞地把視線移開，看着他寬厚的肩膀，聞到了他淡淡的體味，一種從未有聞到過的男人的味道。他就在我面前，離我這麼近，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臉龐，無數次在我的夢裡出現。

“你還好嗎？“終於由他打破了沉靜的氣氛，“嗯！”我輕聲回答到，“你呢？“ 我反問道。“你說呢？“他用調皮的語氣回答我，意思是說還需要問嗎！

我們仍然對視着，明顯地感受到倆人的心跳呼吸都在加快。正在這個時候，我聽見了我父親說話的聲音，此時此刻這熟悉的聲音變得很可怕，我開始發抖起來，我說了一句“糟啦，我爸爸回來了，你趕快走吧！“ 說完之後我推了他的肩膀一下。

他明白我的意思了，轉身剛走出我家的門口，我父母已經出現在門外不遠處。

這一次他們之間沒有任何互動，我目睹了這一切，我的臉色已經變得通紅通紅的。我知道已經無處可逃，只有等待上天的懲罰了。

“我不後悔，也沒什麼可後悔的，我愛他，他愛我，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我在心裡給自己打氣！“隨便你們怎麼罵我，打我，我也不會認錯的。“我也是被父母寵愛慣了的孩子，他們還真的沒有打過我，罵都很少，畢竟我是一個乖巧懂事的女孩子，兩個哥哥到是吃了不少父親的打罵。

我低着頭，站在原地，等着父母開口。他倆從我身邊走過，直接走進裡屋去了。我還是一動不動的，我的頭腦一片空白。

我討厭這種沉悶的氣氛，慢長得讓人窒息。我知道他們不會放過我，很明顯剛才他們出門的時候他們告訴過他我二哥不在家，他沒有任何理由又出現在我家，況且家裡只有我一個女孩子在。倆個同齡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單獨在一起，會有什麼好事兒嗎？鬼都猜得到這個時候他們倆的心裡在想什麼。

“你給我說說你倆是怎麼回事兒？“終於我爸爸用他那特有的生氣時的怒吼聲打破了沉靜，我媽媽愄愄懦懦地拖了兩把椅子，示意我和我爸坐下來好好談。

我沒回答，我已經在心裡想好了，說什麼也不回答，也沒什麼好回答的。我爸坐下了，我仍站着。

我媽又給自己拖了一把椅子放在我爸的椅子旁邊，看來他倆是準備與我大幹一場了。

我能感覺到我爸爸在發抖，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如此生氣。見此情景，我只好乖乖地坐下來，坐在他倆的對面，我低着頭看着自己的雙手，玩着手指頭。不然我該怎麼辦，我不敢抬頭看他倆。

“說！你倆好了多久啦？”父親嚴然在審訊我，我依然不回答。“芸芸（我的大名叫周芸，大家都叫我芸芸），你這是怎麼啦？怎麼不說話呢？你爸在問你呢？看你把你爸氣成這樣子！“我媽附和着對我說。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我的情緒發生着急劇的變化，由羞愧到害怕，由害怕到憤恨。我突然開始憤恨父母起來，尤其是我母親，平時那麼疼我愛我的，怎麼這個關鍵時刻不為我說一句好話，反而為爸爸幫腔，火上澆油，簡直就是我爸的一條走狗。

遇到這類事情，我爸生氣是在我的預料之中，這也是為什潛意識裡我最怕我和楊進軍談戀愛的事情被人發現。我知道我父母這一代人的老觀念，絕對不能容忍自己的孩子早戀的，一是認為這是個道德敗壞的問題（這是那個奇葩年代的畸形道德觀，不允許自由戀愛，非要把大家拖到大齡青年，然後又匆匆忙忙地說親相親）。二是固執地認為凡是學生時期談戀愛一定會影響學習成績，這樣就是影響了孩子一生的事業。

他倆又說了什麼，我已經聽不進去了。我只想知道為什麼他們明明去朋友家玩，怎麼會突然殺個回馬槍，這麼快就回來了呢？否則事情也不會這麼糟糕呀！

許多年以後，我才從我媽媽的口中得知，那天晚上他們的確是要去朋友家玩的，可是走到那個朋友家的時候才發現他家沒人，所以他倆就直接回家來了，不巧又撞上我和楊進軍單獨一起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