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風雲賦

文/紅葉

第九十章 黑暗壓城

1941年12月8日。黑暗壓城、驚濤駭浪中孤島的上海市民們一個終身難忘的日子。

就在這天，日軍偷襲了珍珠港美軍基地， 炸沉炸毀戰艦40餘艘， 擊毀飛機260架，美軍死傷三千多人。美國隨即對日本宣戰， 太平洋戰爭爆發。

凌晨破曉時分，日軍車輛和步兵進入了英美控制的上海租界，為數不多的英美駐軍根本不敢抵抗就繳了械。

日本海軍向黃浦江中僅剩下的兩艘英美軍艦發出最後通牒， 勒令在兩小時內投降。

有一艘英國軍艦想逃出去，被日機的轟炸擊沉了，另一艘美國軍艦韋克號掛出了白旗投降。

與此同時，日軍也占領了天津等地的租界，並在同一天開始進攻香港。

天剛朦朦亮，居住在租界裡的上海市民們從睡夢中驚醒，就聽見一陣槍炮聲，外面有人驚恐地喊着：“ 日本兵來了!” 

日軍中午即占領整個租界，英商美商的銀行和企業全被日軍看管，公共租界的大街上到處是日本兵站崗，整個上海變成了淪陷區。

這個早晨發生的事情，雖然早已在秦風的預料之中，待到驚濤駭浪真正席捲過來時，仍然是沉重而震撼。外面的騷亂聲驚醒了他，攪亂了他的情緒，也刺痛了他的心。

沈雲飛也已醒來，雙目清炯，與秦風沉重地對望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姑姑早早起身，叫醒了銘寶和星寶，這兩個孩子睡眼惺忪，連連打着哈欠。他們年幼懵懂，並不知外面的世界發生了什麼翻天覆地的大事。而剛滿周歲的思妍正開始蹣跚學步，更是對外界一無所知。 

家裡的氣氛很低沉壓抑。吃完簡單的早飯，秦風準備到外面看看。

“ 我和你一起去。” 沈雲飛說。

“ 外面不安全，去看看情況就儘快回來。”姑姑關照道。

兩人走出家門，遠遠地就看見街上亂糟糟地站着許多出來觀察情況的上海市民。一種肅殺的寒冬氣氛緊張不安地籠罩在空氣中，人們全都鴉雀無聲，好像遭受了霜凍的植物，驚疑未定，衰弱而萎縮。

一隊隊全副武裝的日本軍人以戰勝者的姿態昂首闊步地走過來了，穿着皮靴，矮小而粗壯，他們扛着的步槍上明晃晃的刺刀發出冷冷的寒光，望上一眼就能刺痛民眾的眼睛。 

人們驚懼憤怒地望着那些日本兵，那紅肩章和膏藥似的太陽旗在耀武揚威，上海租界竟也無聲無息地整個淪喪在日本人手裡了。

秦風皺着眉頭瞪視着那些氣焰囂張的日本兵，胸口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壓抑得呼吸都仿佛困難起來。

忽然，他的肩膀上被人輕拍了一下。回過頭去發現是羅裕軒，他穿過人群擠在秦風身邊，說：“ 秦大哥，你怎麼也來了？”

秦風說：“ 來看看情況如何？”

羅裕軒憤怒而痛苦地低嘆：“ 不看心裡還舒服些。”

沈雲飛也是望着那些刺刀步槍、鋼盔，全副武裝的日本兵，思緒紛亂。忽然，他的目光驚訝地停在了夾雜在日本高級軍官中的幾個西裝革履的中國人身上。

其中一個，是劉霽群! 他穿着筆挺的西裝，頭髮擦得油亮，面露諂昧的笑容，和日本軍官邊走邊談着，身邊的翻譯官點頭哈腰地講着漢語和日語傳話，日本軍官露出幾顆金牙笑着，點了點頭。

“ 漢奸! ” 沈雲飛低聲怒罵着，他不由得暗中握緊了拳頭。

秦風順着沈雲飛的目光望了過去：“ 那人是誰？”

“ 劉霽群， 劉副市長， 唐雨姍的丈夫。” 

原來這人就是劉霽群，唐雨姍所嫁的金龜婿，身為上海副市長，卻助紂為虐，公開投敵，當了可恥的漢奸。

在這群日本人走了過去之後，秦風和沈雲飛，羅裕軒又在街邊默默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走向公司樓里。

無論再苦再難，生活仍然要繼續，人們依舊要活下去。

李義天、趙鴻志和孟超都來了，還有韓怡婷，眾人都相對無言好一陣子。

羅裕軒打破沉默說：“ 國難當頭，作為一個青年，哪裡還能坐視不救？我已經決定了，我要去參軍，去抗日最前線! ” 

秦風很清楚羅裕軒這一去意味着什麼，他勸道：“ 你先同父母商量一下之後，再做決定不遲。”

“ 不用商量了，他們肯定會拖後腿的。我是單身漢，沒有什麼可顧慮的。我和兩個同學已經約好了， 明天早晨就動身出發去內地參軍。”

“ 小羅。。。” 李義天欲言又止。

“ 這件事你們誰也不必再勸我了。” 羅裕軒齒間迸出的語句斬釘截鐵。

秦風第一次發現，羅裕軒平時略顯軟弱的性格中竟也有如此深刻的果斷和執着。

秦風點點頭，對眾人說：“ 既然如此， 那我們也不必多說了，就在這裡為小羅餞行吧。” 

“ 好。” 

眾人拿出隨身攜帶所有的銀元來，湊集了送給羅裕軒作為旅費。

秦風脫下身上的一件新毛衣遞給羅裕軒，這是姑姑剛給他織的：“ 小羅，把這件毛衣穿上吧，送給你留個紀念。” 

小羅微微一笑，說道：“ 謝謝。”

李義天泡了一壺茶，以茶代酒，眾人都敬了羅裕軒一杯。

“ 我們就在這裡告別吧。等到抗戰勝利的那天，我們重新再相會。那時，我們一定要痛痛快快地喝一場，不醉不休。” 羅裕軒伸出手來，同眾人握手道別：“ 再見了，好好保重!” 

目送着羅裕軒緩緩離去，他的步伐邁得穩當而堅定，在黯淡的陽光下，他那被拉得細長的影子卻顯得無比的高大，牢牢地永遠銘刻在了眾人的心上。

疾風知勁草，國難當頭，有人選擇明哲保身，忍氣吞聲；也有人信奉識時務者為俊傑，叛國變節，跪倒在日本軍國主義的鐵蹄之下。但是，更有無數的熱血青年，慷慨歌燕市，懷着豪邁和勇氣不顧一切地奔赴抗日最前線。

秦風對眾人說：“ 我們也都散了吧， 這幾天公司暫時停止營業。”

李義天負責送韓怡婷回女生宿舍，聖約翰大學的校門口已經有荷槍實彈的日本兵把守，進出的師生都要向日本兵鞠躬九十度。

有位同學不肯鞠躬，一個日本兵衝過去就給他幾耳光，讓他罰跪在校門口，經過的老師同學都敢怒而不敢言，強忍着內心的屈辱和痛苦。 

告別時，見四下無人，李義天低聲對韓怡婷說：“ 有句實話，今天我必須告訴你。和肖揚一樣，我也是地下黨。” 

肖揚，驟然聽見這個名字，瞬間撥動了韓怡婷的心弦，縱使是極端疼痛之間，亦挾有一絲回憶的甜蜜。她的神情肅然，喉頭湧上哽咽，默默無語。

“ 由於出現了叛徒，組織上要我立刻轉移，所以今晚我就將離開上海了。這件事請你保密，不要對任何人說。我會留下一封信給秦風，告訴他我有些急事必須連夜趕回鄉下處理。還有。。。”

李義天望着韓怡婷那雙清澈如秋水的雙眸，她那蒼白俏麗的瓜子臉，他忽然噤聲不說話了。

他想告訴她，自從認識的第一天起，他就對這個聰明美麗的女孩子有好感，後來這種好感發展成了愛慕。但是，他卻不得不壓抑着這種感情。

他的同學和戰友肖揚一直傾心深愛着韓怡婷，而她也願意等待着肖揚出獄。如果肖揚能夠活着出獄，那麼他們會成為幸福的一對兒，而他單方面的愛慕之情也會隨着時光的推移而逐漸消散的。

但是，肖揚卻犧牲在了獄中。他知道這個噩耗給她帶來的痛苦，他像一個兄長那樣真誠地關心她、照顧她，他對她的感情更加深厚了。

他原本打算等到她從悼念肖揚的悲傷中恢復過來之後，就向她表明心際。但是，突如其來的變化卻打斷了他的計劃。

此去前路茫茫，不知何時再能相見？現在，他是否能向她表示自己的感情？他感到了一股火熱的激流沸騰在他的血管中，可是他隨即冷靜下來。不，不行，不能衝動。

他如今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如果他真的愛她，就應該為她着想。 

當李義天從沉思中清醒過來，他最後向韓怡婷看了一眼，眼睛裡閃着明亮、熱烈的光輝。他要把她的倩影深深地印在他的靈魂中。

他的聲音重新變得平靜而溫和：“ 我該走了。現在只是黎明前的黑暗，抗日戰爭的勝利一定是屬於我們的。保重，再見!”

韓怡婷流着淚點頭，這時只有一個朦朧的念頭漂浮在她的腦際：“ 他也要離我而去了。”

他們的雙手緊握着，長久地互相凝視着。終於， 李義天轉身決然離去，沒有回首。

夜是這樣黑暗、深沉而漫長，悽厲的寒風呼嘯而來，望着窗外，韓怡婷覺得自己的身心仿佛都被冰凍住了。

月亮升起來了，如同慘白的一張圓臉，散發着絲絲陰暗的微光。星星散落夜空，鬼魅般眨着眼，讓人越發感覺焦灼而不安。

自從上海全部淪陷之後，每天都有許多人逃亡、失蹤、被捕，更有些人被日寇秘密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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