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1983年12月14日 

英語小測的成績出來了，海鷹破天荒地考了85分。老師在班上特別表揚了他的進步，而海鷹則轉頭對後排的徐慧眨了眨眼。

"看來你找到了更好的老師。"下課後，小平試圖用玩笑的語氣說道，卻聽到自己的聲音乾澀得不自然。

海鷹笑着拍拍他的肩："吃醋了？放心，你永遠是我的數學救星。"

這句玩笑話本該讓小平安心，但當他看到海鷹的目光越過自己，落在剛走出教室的徐慧身上時，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頭蔓延。

接下來的日子裡，小平注意到海鷹和徐慧之間的互動越來越多。課間時，海鷹總會找各種理由湊到徐慧桌前；放學後，兩人常常一起離開；有時他甚至能看到海鷹幫徐慧拎書包，或是湊在他耳邊說什麼悄悄話，惹得徐慧耳尖發紅，撫嘴竊笑。

更讓小平不安的是海鷹看徐慧的眼神——那種專注的、帶着探究和某種他讀不懂的情緒的目光，與海鷹看其他人時完全不同。有時在三人都在場的場合，小平會突然感覺自己像個多餘的旁觀者，被排除在某種無形的默契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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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文藝匯演籌備工作開始了，各班都在緊張排練。作為班長，小平負責組織班級節目；而讓他意外的是，徐慧主動提出要表演鋼琴獨奏。

"你確定嗎？"小平猶豫地問道，"去年有人表演西洋樂器，被校長批評了..."

"那就選一首革命歌曲。"海鷹突然插話，"徐慧能把《黃河大合唱》彈得既有氣勢又不失優美，對吧？" 他看向徐慧的眼神中帶着鼓勵和某種隱秘的驕傲，仿佛徐慧的才華是他的某種成就。徐慧輕輕點頭，耳尖微微發紅，仿佛海鷹是他的主人。

"那...好吧。"小平妥協了，"節目單我明天交給王老師。"

排練安排在每天放學後的音樂教室。第一天，小平作為班長必須到場監督。他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看着海鷹忙前忙後地幫徐慧調整琴凳、翻樂譜，那種殷勤的樣子是他從未見過的，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隱隱的醋意。

"需要把窗戶關小點嗎？"海鷹問道，"風有點大。"

"不用，謝謝。"徐慧輕聲回答，手指在琴鍵上方懸停片刻，然後落下。

旋律流淌而出，是《黃河大合唱》與《梁祝》的混合改編。激昂的旋律中巧妙地融入了婉轉的愛情主題，既符合政治要求，又展現了高超的藝術性。小平不得不承認，徐慧的演奏確實令人驚嘆。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教室里一片寂靜。海鷹第一個鼓掌，眼中閃爍着異樣的光彩。

"太棒了！"他大步走到鋼琴前，竟然伸手猛揉了揉徐慧的頭髮，"你真是個天才！"

這個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讓徐慧愣住了，他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卻沒有躲開，反而凝視着海鷹。小平站在角落，感到一陣刺痛。海鷹從未對他有過這樣的肢體接觸——除了那次背他上下樓，但那完全是出於必要。

"會不會...太冒險了？"小平有點找茬地開口，"把《梁祝》加進去..."

"怕什麼，"海鷹自信地地揮揮手，"他們又不懂音樂，誰會聽得出來？"

他說這話時眼睛直視着小平，仿佛在挑戰他是否會去告密。小平感到一陣委屈和憤怒，但他只是抿緊嘴唇，什麼也沒說。

"我覺得...陳同學說得有道理。"徐慧突然開口，聲音輕柔但堅定，"我可以只彈《黃河》部分。"

海鷹驚訝地看向徐慧，似乎沒想到他會站在小平那邊。一時間，音樂教室里的氣氛有些凝固。

"隨便你們吧。"海鷹最終聳聳肩，眼中的光彩暗淡了些。

排練結束後，三人沉默地走在校園裡。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小平注意到海鷹和徐慧的影子依然靠得很近，幾乎重疊，而他的則孤零零地拖在一邊。

"明天見。"在校門口，徐慧輕聲告別，轉身走向另一個方向。

海鷹目送他緩緩離開，然後轉向小平："你最近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小平假裝不懂。

"你對我有意見？"海鷹直截了當地問，"還是對徐慧有意見？"

小平握緊書包帶："沒有。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更小心些。你知道現在的情況..."

"什麼情況？"海鷹挑眉，"彈個鋼琴能出什麼問題？"

小平不知該如何解釋那種隱約的不安——不是針對徐慧的演奏，而是針對他們三人之間越來越複雜的關係，以及海鷹看徐慧時那種讓他心慌的眼神。

"算了，當我沒說。"小平最終妥協了，"明天見。"

他轉身要走，海鷹卻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

小平僵住了，海鷹的手心溫熱乾燥，緊緊環住他的手腕，脈搏處能感受到對方有力的心跳。

"這周日，"海鷹的聲音異常認真，"我們三個一起去大明湖怎麼樣？就我們，沒有別人。"

小平抬頭看向海鷹的眼睛，那裡面有一種他無法拒絕的懇切。他輕輕點了點頭，感到海鷹的手指在他腕上收緊了一瞬才鬆開。

"說定了。"海鷹露出燦爛的笑容，仿佛剛才的緊張氣氛從未存在，"我期待已久了。"

這句"期待已久"讓小平心跳加速，儘管他不確定海鷹期待的是什麼。回家的路上，他的手腕上海鷹觸碰過的地方仿佛仍在發燙，像是一個無形的烙印，提醒着他那個約定和其中可能蘊含的所有未知與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