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蔥蔥少年之戀 (第三章)---1 |
| 送交者: 泉邊少年 2025年04月21日06:46:30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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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1983年12月25日 大明湖公園門口 星期天的下午,空氣中瀰漫着冬日特有的清冽。徐慧站在大明湖公園入口處,不斷跺腳以驅散寒意。他比約定時間提前了半小時到達,一方面是因為習慣,另一方面則是無法抑制內心的忐忑。 遠處,兩個熟悉的身影逐漸清晰。海鷹穿着件深棕色皮夾克,脖子上鬆鬆地圍着條紅色圍巾,在灰濛濛的冬日裡像一團跳動的火焰。小平走在他身邊,一身淺灰色棉衣,襯得膚色更加白皙,整個人如同一幅水墨畫中的留白。 "等很久了?"海鷹大步走來,呼出的白氣在空氣中短暫停留又消散。 徐慧搖搖頭:"剛到。"他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小平,後者正低頭整理手套,睫毛在臉上投下細小的陰影。 進入公園後,冬日的湖景展現在眼前。湖面尚未完全結冰,在陽光下泛着細碎的銀光。岸邊柳樹的枝條光禿禿地垂向水面,像一幅簡約的鉛筆畫。遊人不多,大多是晨練的老人和帶着孩子的夫婦。 "先去哪兒?"小平問道,聲音在寒冷中顯得格外清晰。 "划船怎麼樣?"海鷹指向湖邊的碼頭,幾艘小船靜靜地停泊在那裡。 徐慧微微蹙眉:"這麼冷的天..." "怕什麼,運動起來就不冷了。"海鷹不由分說地拉起徐慧的手腕,又轉頭看向小平,"來啊班長,別告訴我你也怕冷。" 小平默默跟上,看着海鷹的手仍然環在徐慧纖細的手腕上。碼頭上,管理員疑惑地看着這三個少年。 "冬天划船?就你們三個?" "對,就我們。"海鷹掏出學生證和零錢,"兩小時。" 小船很舊,油漆剝落處露出灰白的木質。海鷹率先跳上去,船身劇烈搖晃,嚇得徐慧輕呼一聲。 "別怕,我扶你。"海鷹伸出手,徐慧猶豫了一下,還是搭了上去。 小平看着兩人交握的手,喉嚨發緊。他默默地自己上了船,坐在離他們最遠的位置。 船離岸後,湖面的寒氣更加明顯。小平把下巴縮進圍巾里——這條深藍色圍巾是海鷹去年冬天借給他的,不知為何對方從未要回去。船中央,海鷹正賣力地劃着槳,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形成一團團小雲朵。徐慧坐在他對面,不時小聲指點方向。 "聽說湖心亭冬天特別美,"海鷹停下划槳,擦了擦額頭的汗,"我們去看看。" 小平沒有回應,只是注視着遠處模糊的亭子輪廓。船行至湖心時,一陣冷風突然刮過,徐慧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冷?"海鷹立刻注意到,開始解自己的夾剋扣子。 "不用..."徐慧剛要拒絕,海鷹已經脫下夾克披在他肩上。 "穿着,你那麼瘦,肯定不抗凍。"海鷹的聲音裡帶着不容拒絕的堅決。 小平看着這一幕,像是被雷擊中一般僵在原地。海鷹的夾克對徐慧來說太大了,幾乎把他整個人包裹起來,只露出一張白皙的臉。徐慧低頭聞了聞衣領,臉上浮現出一抹紅暈——小平知道他在聞什麼,那件夾克上一定滿是海鷹的氣息,陽光混合着淡淡的汗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煙草味。 "謝謝。"徐慧輕聲說,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夾克的袖口。 海鷹咧嘴一笑,突然伸手拂去徐慧肩頭一片不存在的灰塵:"客氣啥。" 這個自然而親昵的動作讓小平胸口發悶。他猛地站起身,小船立刻劇烈搖晃起來。 "小心!"海鷹驚呼,下意識地伸手抓住徐慧的肩膀穩住他。 "我...我想去亭子那邊看看。"小平指向不遠處的湖心亭,聲音有些發抖。 "那就划過去啊,你突然站起來多危險。"海鷹皺眉道,手依然護在徐慧身側。 小平沉默地坐下,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立感。船靠岸後,他第一個跳上去,頭也不回地走向亭子,需要暫時遠離那兩人之間令他窒息的親密氛圍。 湖心亭空無一人,石桌上還殘留着昨夜的霜花。小平站在欄杆邊,望着遠處灰濛濛的湖面,試圖理清自己紛亂的思緒。身後傳來腳步聲和談笑聲,海鷹和徐慧也上來了。 "這景色真不錯!"海鷹大步走到小平身邊,胳膊肘輕輕撞了他一下,"怎麼了班長,今天話這麼少?" 小平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有點冷。" "給。"徐慧突然開口,遞過來一個保溫杯,"我帶了熱茶。" 小平愣住了,遲疑地接過杯子。杯口還殘留着徐慧唇上的淡淡光澤,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喝了一口。茶很香,帶着一絲甜味,溫暖從喉嚨一直蔓延到胃裡。 "謝謝。"小平低聲說,將杯子還回去。 三人並排站在亭子裡,沉默地看着湖景。不知何時,天空飄起了細碎的雪花,落在湖面上瞬間消失無蹤。 "下雪了。"徐慧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很快融化成小水珠。 海鷹突然轉身面對他們,眼睛閃閃發亮:"我們來做個約定吧。" "什麼約定?"小平警惕地問。 "十年後的今天,不管我們在哪裡,在做什麼,都要回到這個亭子相聚。"海鷹的聲音充滿少見的認真,"怎麼樣?" 小平看着海鷹明亮的眼睛和徐慧微微張開的嘴唇,一種莫名的預感在心頭升起——這個約定可能永遠無法實現,但此刻他卻說不出拒絕的話。 "好啊。"徐慧率先回應,嘴角浮現出淺淺的微笑。 兩人一起看向小平。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模糊了視線:"...好。" 海鷹大笑起來,伸出右手:"那說定了!" 徐慧將手覆在海鷹的手上,白皙纖細的手指與海鷹曬成小麥色的大手形成鮮明對比。小平遲疑了一下,也把手放了上去。三隻手疊在一起,溫度各不相同卻又奇妙地融合。這一刻,小平感到一種電流般的觸感從接觸點蔓延至全身,讓他幾乎忘記了呼吸。 "十年後,大明湖畔,不見不散!"海鷹高聲宣布,猛地舉起手,三人的手在空中短暫停留後分開。 回程的船上,氣氛輕鬆了許多。雪越下越大,湖面上像撒了一層薄薄的鹽。海鷹興致勃勃地講着學校里的事,徐慧不時輕聲回應,而小平則靜靜聽着,偶爾點頭。當船靠岸時,三人的頭髮和肩膀都落滿了雪花,像是共同經歷了一場小小的冒險。 "去我家吧,"海鷹突然提議,"就在附近,我們可以暖和一下,吃點東西。" 小平下意識地想拒絕,他不想再去,以免尷尬,但徐慧已經點頭同意,他只好默默跟上。來到海鷹家的紅磚樓,這次在客廳,寬敞明亮,客廳里擺着一架立式鋼琴,牆上掛着幾幅油畫。 "隨便坐,"海鷹踢掉鞋子,"我去弄點吃的。" 好像三個小時前與小平什麼也沒有發生。 徐慧的目光立刻被鋼琴吸引,他輕輕走過去,手指懸在琴鍵上方,似乎不敢觸碰。 "可以彈,"海鷹從廚房探出頭,"那鋼琴平時就我偶爾瞎按幾下,難得有專業人士光臨。" 徐慧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坐下,手指落在琴鍵上。動聽的旋律流淌而出,輕柔而憂傷。小平站在窗邊,看着徐慧沉浸在音樂中的側臉,那專注的神情讓他看起來更加美麗而不真實。 海鷹端着三杯熱可可出來,聽到琴聲後停在原地,眼中流露出小平從未見過的柔軟。一曲終了,海鷹才如夢初醒般走過去,將杯子遞給徐慧。 "太美了,"他輕聲說,聲音有些沙啞,"這是什麼曲子?" "《夢中的婚禮》,"徐慧接過杯子,指尖不小心碰到海鷹的手,迅速縮回,"法國作曲家...的曲子。" "教我彈點什麼吧,"他的肩膀輕輕撞了一下徐慧的,"簡單的就行。" 徐慧驚訝地眨眨眼:"現在?" "就現在,"海鷹堅持道,"教我和班長一首簡單的曲子,我們三個一起彈。" 小平剛想拒絕,海鷹已經大聲招呼他:"快來班長,別害羞!" 就這樣,小平被硬拉到鋼琴前,擠在海鷹和徐慧中間。徐慧耐心地解釋着基本指法,然後示範了一首簡單的《小星星》變奏。海鷹學得很快,雖然彈得磕磕絆絆但至少能辨認出旋律。小平則完全跟不上節奏,手指僵硬得像木頭。 "放鬆,"徐慧突然握住小平的手,輕輕放在琴鍵上,"感受音樂,不要想太多。" 小平僵住了,徐慧的手冰涼而柔軟,與他因緊張而發熱的手形成鮮明對比。他能感覺到海鷹的目光落在他們交疊的手上,心跳如擂鼓。 "我...我想去洗手間。"小平猛地抽回手,倉皇逃離鋼琴。 洗手間裡,小平用冷水拍打自己發燙的臉,盯着鏡中的自己——眼睛發紅,呼吸急促,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他深吸幾口氣,等心跳平復才出去。 客廳里,海鷹和徐慧已經不在鋼琴前。小平循着低語聲走向陽台,透過半開的窗簾,他看到兩人站在狹窄的陽台上,海鷹正幫徐慧系圍巾,兩人的臉靠得極近,在飄雪中幾乎要貼在一起。 小平迅速退回客廳,胸口像被一塊大石頭壓住。他拿起書包,悄悄離開了海鷹家,沒有告別。雪已經停了,但空氣依然冰冷刺骨。回家的路上,小平的腦海中不斷重播着今天的畫面——三隻手疊在一起的溫度,鋼琴前尷尬的親密,陽台上那幾乎相觸的兩張臉... 他知道自己正在失去什麼,卻無力阻止。 1984年1月5日 教室 新年過後,學校里瀰漫着期末考試的緊張氣氛。小平比以往更加埋頭學習,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暫時忘記大明湖之約後心中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海鷹和徐慧依然走得很近,但小平刻意與他們保持着距離,課間不是去圖書館就是埋頭做題。 "班長,"一天放學後,海鷹攔住準備離開的小平,"你最近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小平假裝整理書包,不敢直視海鷹的眼睛。 "你躲着我們,"海鷹直接了當地說,"從大明湖那天開始。" 小平的手停頓了一下:"我沒有。只是期末考試快到了,我很忙。" "少來,"海鷹一把按住小平的書包,"我們認識多久了?你騙不了我。" 小平終於抬起頭,海鷹的臉近在咫尺,眉頭緊鎖,眼中混合着困惑和受傷。一瞬間,小平幾乎要脫口而出所有的心事——他的嫉妒,他的困惑,他對那個約定的不安...但最終,他只是輕輕推開海鷹的手。 "真的只是忙。"他低聲說,"別多想。" 海鷹盯着他看了幾秒,突然壓低聲音:"是因為我和徐慧走得太近嗎?" 小平的心跳漏了一拍:"什麼?不...當然不是。你們...你們是朋友,這很正常。" "那你為什麼..." "陳同學,"一個輕柔的聲音從教室門口傳來,徐慧站在那裡,手裡抱着幾本書,"能借我一下物理筆記嗎?明天就還你。" 小平如蒙大赦,迅速從書包里掏出筆記本遞給徐慧:"給,不用急着還。" 徐慧接過筆記本,目光在小平和海鷹之間游移了一下:"打擾你們了?" "沒有,"海鷹直起身子,語氣突然變得輕鬆,"班長正要給我們講解一道難題,對吧?" 他看向小平的眼神中帶着挑戰。小平咬了咬嘴唇,最終點點頭:"對...一道力學題。" 徐慧微微一笑:"那我能旁聽嗎?" "當然,"海鷹搶在小平前面回答,拉過一把椅子放在自己旁邊,"坐這兒。" 就這樣,小平被迫留下來"講解難題"。實際上,海鷹根本沒什麼具體問題要問,只是隨便指了道題敷衍。講解過程中,小平注意到海鷹的目光不時飄向徐慧,而後者則專注地記着筆記,偶爾抬頭對上海鷹的視線時,會迅速低下頭,耳尖微微發紅。 這一切都讓小平胸口發悶。講完題後,他匆忙收拾書包準備離開。 "等等,"海鷹叫住他,"這周六徐慧生日,我們打算在我家小小慶祝一下,你也來吧?" 小平僵住了,看向徐慧,後者輕輕點頭,眼中帶着期待。 "我...我可能沒空,"小平艱難地說,"家裡有事。" 海鷹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來:"又是這樣。你到底怎麼了?" "真的有事,"小平堅持道,"替我祝徐慧生日快樂。" 他快步走出教室,不敢回頭看兩人的表情。校門口,寒風呼嘯,像極了小平此刻內心的風暴。他知道自己在逃避,但他別無選擇——每看到海鷹和徐慧在一起,那種刺痛感就愈發強烈,仿佛有千萬根細針扎在心上。 周六上午,小平獨自在操場跑步,試圖用體力消耗來麻痹自己。今天是徐慧的生日,海鷹家現在一定很熱鬧。他想象着徐慧坐在那架鋼琴前演奏,海鷹在一旁專注地看着,或許還會送上精心準備的禮物... 這個念頭讓他加快了腳步,直到肺部火燒般疼痛才停下來。正當他彎腰喘息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就知道能在這兒找到你。" 小平猛地轉身,海鷹站在跑道邊緣,穿着那件熟悉的棕色皮夾克,手裡拿着一個小紙盒。他的鼻尖和耳朵被寒風吹得通紅,顯然已經在外面找了很久。 "你不是...今天不是..."小平語無倫次。 "徐慧的生日會?"海鷹走過來,"推遲到下午了。我告訴他我有重要的事要先處理。" 小平的心跳加速:"什麼事?" "這個,"海鷹遞過紙盒,"打開看看。" 小平遲疑地接過盒子,掀開蓋子。裡面是一枚精緻的銅製書籤,上面刻着一行小字:"給最愛。。。。。讀書的班長——海鷹 1984.1.7" "今天也是你的生日,"海鷹的聲音異常柔和,"你以為我忘了?" 小平的眼眶一下子濕潤了。他確實從沒提起過自己的生日,以為沒人會記得。這個發現讓他既感動又羞愧——他一直在嫉妒海鷹和徐慧的親近,卻忽略了海鷹依然把他放在心上。 "謝謝,"小平輕聲說,手指輕輕撫過書籤上的刻字,"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用說什麼,"海鷹咧嘴一笑,露出那兩顆標誌性的虎牙,"下午一起來徐慧的生日會吧?我真的很希望你在。" 小平看着海鷹期待的眼神,終於點了點頭:"好。" 海鷹的笑容更加燦爛,他突然伸手揉了揉小平的頭髮,就像他經常對徐慧做的那樣:"太好了!下午兩點,我家,別忘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讓小平僵在原地,而海鷹已經轉身跑開,邊跑邊回頭喊:"記得穿暖和點!" 小平站在原地,手中緊握着那枚書籤,心中的堅冰一點點融化。也許,他想,也許他們三個之間可以找到一種平衡,一種不需要犧牲任何人的感情的相處方式。 下午,小平精心包好一本嶄新的《徐志摩詩集》作為給徐慧的禮物,穿上自己最整潔的藍色外套,向海鷹家走去。寒風依然凜冽,但他的心卻前所未有地溫暖而充滿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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