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翅膀的綿羊

妞妞 著

　　九 春天，我們擦肩而過

　　早餐的時候，903DJ和音樂人難得地出現在餐廳里。我端着一盤熱鬆餅，坐到他們的對面。

　　從這以後，我們三個人之間更是形影不離。我們會在他們的房間裡一塊吃牛肉麵、聽音樂；我們會一起約着去圖書館做功課，一起討論課堂上或是課堂外的問題；我們也會一起坐在電視機前，欣賞我們最喜愛的美國喜劇系列。

　　有一次，音樂人很興奮地請我們到音樂樓去聽他演奏一首曲子。我從未見他彈得如此投入。細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靈活地跳動着，身體隨着節奏輕微地搖晃；眼睛時而微閉，時而張開，整個人仿佛完全陶醉於一個只屬於他自己的世界裡。突然間，他停了下來。

　　“怎麼不往下彈了?”我期待着聽完這動人的旋律。

　　“還沒譜完呢。這是我今年的畢業作品，爭取能在下學期夏季音樂會上獨奏。”音樂人告訴我們。

　　“嘿，真有你的!曲子名取了嗎?”903DJ對好朋友的成果總是非常高興。

　　“還沒呢，準備完成後再取曲名。你們覺得怎麼樣?”音樂人對自己的作品似乎十分滿意。

　　“實在太好聽了，我真的不敢相信是你自己作的。”我由衷地說。

　　“真的嗎?走，我們去village買火雞三明治，慶祝我有了一個好的開始。”音樂人搭着903DJ和我的肩膀往外走。

　　我們就是這種可以勾肩搭背的好朋友，可以吃吃喝喝的好朋友，也是可以分享彼此快樂與悲傷的好朋友。我們三個之間到底是怎樣的關係?上課的時候，經常會有些多嘴的男生問：“綿羊，你到底喜歡誰?903DJ還是音樂人?告訴我們吧，我們好決定到底誰應該在這個周末請喝啤酒。”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也曾試圖想理清我和903DJ、音樂人之間的關係。我很喜歡他們，兩個都很喜歡，真的。無可否認，903DJ讓我心動，尤其是他笑起來壞壞的但又很可愛的時候，但也常常令我生氣、難過。音樂人呢，他的細心體貼，以及那份像大哥哥般的包容讓我感覺十分的安全，也十分的舒心。我無法選擇，也不想選擇。因為選擇，也意味着失去。

　　回到久違了的宿舍，第一件事就是看電子郵件。他們兩個明天就要走了，大家怎麼說也得聚一聚吧?我飛快地輸入我的網絡名稱和密碼，信箱裡只有903DJ的一個留言：

　　今晚七點半，電腦中心見。我有話想對你說。

　　L.O.L

　　903DJXOXO

　　“咦，音樂人呢?沒和你一起來嗎?”我看見903DJ，驚訝他們兩個沒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可能在音樂樓吧。”903DJ答得很含糊。

　　我們兩個無所事事的人在忙碌的電腦中心顯得格格不入。

　　“這裡人太多了，我們還是換個安靜點的地方吧。”903DJ提議，臉上帶着認真的表情。

　　“好啊，去圖書館吧。”我提了個建議。

　　“圖書館一定比這裡好不了多少，還是去職業中心吧(Career Center)。”903DJ一向喜歡那裡。職業中心裡放置了幾乎每一所英國大學和一些海外大學的資料，一直開到晚上十點，我們可以隨時去那裡翻查升學的資料。職業中心是我們最喜歡去的地方之一，倒不是因為裡面形形色色的資料。而是，那裡常常是最安靜、最不受干擾的地方。可是，十分的不巧，我們走到門口，發現裡面惟一的一台電腦前已經有兩個人，仿佛正在說悄悄話，看來我們不得不另覓一片天地了。

　　我們毫無目的地走着。突然，我想到一個絕佳的地點———運動大廳(Sport-sHall)。運動大廳的一樓是一個集籃球場、羽毛球場、排球場為一體的運動場，那裡既有空間，又難得的安靜。一進門，空曠的大廳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我們從來沒想到晚上的運動大廳會是如此的一片漆黑。

　　“會不會被發現啊?”我有點擔心。

　　“應該不會吧?誰會在這個時候來這裡?”他安慰我，也安慰他自己。

　　既來之，則安之。我們在一個黑暗的角落，靠着牆，肩並肩地坐了下來。幾經周折，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可以說話的地方。但此時的我們，不知為什麼，就只是這樣靜靜地坐着。我們極少這樣獨處，也從未挨得這麼近，近得讓我們似乎可以在黑暗的寂靜中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我……我想說的是……”903DJ終於打破了沉默。

　　我的心開始亂了節奏，狂亂地跳。

　　“……我明天就要走了。”他結結巴巴地重複着一個我早就知道的事實。

　　“我知道。”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身體康復了嗎?”

　　“康復了。”

　　“考試考完啦?”

　　“考完了。”

　　“哦，那你復活節假要做些什麼?”903DJ繼續問一些毫無意義的問題。平日的他，口惹懸河、幽默風趣，怎麼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媽媽要來英國，Thomas夫婦會帶我們在英國各地玩一下。”我明知他知道，還是禮貌地回答。

　　“是這樣啊，那我們將有一個月不能見面了?”他有點遺憾。

　　“或許是吧。”

　　又是一陣沉默。

　　“你不是說有話要和我說嗎?讓我聽聽看，你這次又瞎編了些什麼?”我忍不住和他開玩笑。

　　“這次真的不是瞎掰。”他有點着急：“我想說……我覺得，認識你以後，真的很快樂，每一天都過得很開心，很快樂。”903DJ開始語無倫次。

　　“認識你，我也很開心、很快樂啊。”我也認真地說。

　　“我還想告訴你……我覺得……我有一點……”903DJ仍然結結巴巴地說。

　　就在這一瞬間，整個運動大廳突然亮了起來!隨後，映入我們視線的竟然是湯姆森先生!他不是今天在宿舍值班嗎?怎麼會在這裡?

　　“現在是PrepTime時間，你們在這裡做什麼?Jen，你不是說去電腦中心的嗎?為什麼又說謊?還有你，Alex，為什麼會在這裡?”湯姆森先生怒氣沖沖地問，一副要把我們吃掉的樣子。

　　“你們現在馬上跟我回Garnetts House。”

　　在湯姆森先生的書房裡，我和903DJ像小時候被罰站那樣，耷拉着腦袋，乖乖地站在湯姆森的書桌前。

　　“Jen，解釋一下，你明明告訴我PrepTime會在電腦中心，為什麼我會在運動大廳看到你?”湯姆森開始了他的審問。

　　“其實我已經考完試了，也沒有其他的作業要做。所以，我才……”我回答得有點含糊。

　　“你如果沒有功課，為什麼要去電腦中心?”

　　“是我叫她去的。”903DJ為我辯護。“我們都考完試了，也沒有報告和其他功課要做。因為我明天就要回香港了，有些話想在走之前告訴她。”

　　“那你們為什麼又沒有在電腦中心?Jen，你告訴我要去那裡，我相信了你。你知不知道，說謊是多麼的可恥!”湯姆森愈說愈激動。

　　“我們沒有說謊。我們之前的確是在電腦中心。不過太多人在趕寫報告，我們不想打擾他們，而職業中心又被其他人占了，所以才跑到運動大廳的。”我老老實實地說，不敢有任何一點隱瞞。聽了我們的解釋，湯姆森先生的態度漸漸緩和下來，語重心長地說：“Jen，你們要見面，應該照直和我說，像這種合情合理的理由，我會同意你去的。只是，我絕不容許說謊的行為。對任何人來說，坦白和誠實是最重要的品德。”

　　“你們要說的話說完了沒有?”湯姆森問903DJ。

　　“什麼都還沒來得及說呢。”

　　“那好，十點鐘以前，你要負責把Jen送回Garnetts House。”言下之意就是，我們可以走啦。真沒想到，他竟然沒有罰我們，還這麼地講情理。

　　我和903DJ再次來到運動中心。這一次，我們大亮着所有的燈，正大光明地談天說地，肆意地放聲歡笑。但同時，也少了黑暗中那份似有還無的浪漫，和寂靜的空氣所挑起的蠢蠢欲動。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903DJ和我緩緩地走在通往Garnetts House的小路上。黑暗中，我們從瘋狂的情緒中，慢慢地冷靜下來。這時，我才突然間意識到，明天的這個時候，他已經在飛機上了。這一瞬間，我對即將到來的明天，對本來滿心期待的假期，從心底里湧起一陣難言的傷感。

　　快要走到橡樹前，903DJ輕輕地拉了我一下，用我從未聽過的溫柔的語氣，輕聲地說：“綿羊，我要你知道，我真的很喜……”

　　突然間，903DJ停住了，把將要說的話吞回到肚子裡。

　　啊，是音樂人。

　　他正站在Garnetts門前的橡樹下，身體斜靠着樹幹，門上微黃的燈光映着他輪廓分明的側臉。

　　“音樂人在等你，你快去吧。我先走了。”903DJ說完，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我呆呆地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音樂人發現了我，也看見了正匆匆忙忙往回走的903DJ。

　　“原來你們兩個在一起啊。”音樂人朝我笑笑，故意裝出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那笑，有着十二分的不自然，還流露着無法言語的感傷。

　　“有事嗎?”

　　“哦，也沒什麼事。只是想跟你說假期玩得開心點，還有……”

　　“Jen，十點鐘啦，趕快回宿舍。”中七的女生已經在催我。

　　“你快進去吧，否則又要被罰了。”音樂人還是一如既往地體貼。

　　“你剛剛說還有什麼?”我不甘心就這樣回到房間。

　　“其實也沒什麼，不重要的。”音樂人輕輕地搖搖頭，笑了笑。

　　“那，下學期見。明天一路平安。”

　　跑到門口的時候，我回過頭，音樂人仍然站在那裡。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我似乎感覺到他的目送，有更深一層的含義。運動大廳和橡樹下，903DJ、音樂人和我。因為所有的巧合，我們三個人在春天，讓早已來到身邊的感情，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