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父有點困難地開口：“阿翔, 你長大了, 懂事了, 爸爸很高興. 不過家裡有很多事 你還不太了解. 爸爸和媽媽的事情不是你想象得那麼簡單. ”

黎翔專注地望着父親, 靜靜地聆聽.

“你知道, 爸爸媽媽是大學同學. 你媽媽是個孤兒. 雖然她有個哥哥, 但當時犯了事被關進了監獄. 你媽中學時完全靠課餘在建築工地上做小工來掙學費和生活費. 爸爸家裡在農村, 雖然也是窮的叮噹響, 但有你奶奶在世, 比起你媽的情況還是好一些. 在大學裡, 爸爸媽媽都全靠國家助學金生活. 我對媽媽的處境一直非常同情. 媽媽讀書非常聰明. 那時候, 女孩子能考上大學的已經很少有, 象你媽那樣讀得拔尖的更是罕見. 在讀書方面爸爸很少佩服過誰, 但你媽的確讓我很佩服.

不過你媽的性格脾氣不太好, 跟周圍同學經常發生矛盾. 有時我聽到別人背後議論你媽媽的不是, 出於關心, 我往往會提醒你媽, 希望她能改善一下自己的言行. 你媽媽比較感激我, 因為她覺得我真正關心她. 後來你媽提出跟我談對象. 爸爸以前從未談過對象. 我當時有一些猶豫, 因為媽媽的性情跟爸爸相去甚遠. 但我想一個女孩主動向你表白該有多大的勇氣, 何況象媽媽這樣一個無依無靠的人. 我實在不忍心拒絕她. 何況媽媽其它方面的條件都不錯, 又能吃苦耐勞, 總得來說還算個比較理想的對象. 我那時想, 媽媽性格脾氣不好, 大概是因為外公外婆去世早, 沒能得到充份的家庭教育, 以後跟我在一起, 慢慢調教, 應該會好起來. 我跟媽媽就這樣在一起了. ”

黎翔第一次聽父親講述他跟媽媽的感情故事, 感覺十分新鮮, 同時心裡又有幾分沉重. 她沒有插話, 只是默默地聽着, 默默地思考.

“大學一畢業, 我們就結了婚, 很快就有了你們兩兄妹. 然而你媽媽的脾氣一點沒見好, 反爾有變本加厲的趨勢, 也許是因為生活的壓力太大吧, 她天天為了各種瑣事跟我吵, 後來還發展到動手打架. 每次鬧完平靜下來後, 我跟你媽講道理, 她會誠懇地承認錯誤, 跟我道歉, 還寫過好多次保證書. 每次我都以為她會改了. 然而下次脾氣一上來, 所有的鬧劇又重來一遍.

還有對你哥, 你媽教育得完全沒有一點章法, 稍有不滿, 非打即罵. 我知道你媽生活不容易, 可是也不能把孩子當出氣筒啊! 你們小時候爸爸一直在外地工作, 沒能多關心你們, 為此爸爸到現在心裡還很內疚.

阿翔, 我以前沒跟你說過, 有一次, 你哥挨打以後寫信給幾千里外鄉下的奶奶哭訴求救. 他那時才上小學啊, 好多字還不會寫. 他覺得奶奶是唯一愛他的人, 他想離開媽媽回到奶奶身邊去. 奶奶收到信後心痛得哭了無數次, 再三要求爸爸做好媽媽的思想工作, 務必改變對你哥的教育方法. 你也見到了, 為了你哥的教育方法問題, 我跟你媽說過多少回? 有用嗎?! 她一樣我行我素. 現在你哥已經產生嚴重的逆反心理, 就算你媽說得對也不願意聽. ”

聽到哥哥給奶奶寫信求救的事, 黎翔的心被同情的潮水淹沒. 她眼前幻化出一張絕望無助的小男孩的臉. 她不能, 也不敢設身處地地想象當年哥哥的心情.

黎父越說越激動：“我就搞不懂一個人怎麼可能這麼頑固?! 二十多年了, 我也死了心了! 她是改不了了! ”

黎翔先前對父親的怨恨情緒已經漸漸消散, 她慢慢地開始理解和同情父親的感受. 然而她還是為母親不平. “媽媽脾氣的確不好, 她對哥哥的教育方法也的確不妥當. 但是媽媽是愛這個家的. 媽媽為了這個家, 付出過那麼多. 你不能把她的功勞都抹殺了. ”

黎父長嘆一聲：“我不是不知道你媽的好! 如果她別的方面不是那麼好, 我就用不着這麼為難了. 你知道, 爸爸是個大孝子, 照顧好你奶奶從來是爸爸的一大心願. 爸爸當年工作以後就想把奶奶接到身邊照顧. 可惜你奶奶適應不了山區的嚴寒氣候, 沒法跟我們住在一起. 好不容易熬到我們調回廣州, 可沒多久奶奶就去世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 子欲養而親不在. ’ 一想到這個, 爸爸心裡就痛啊! ”

黎父的眼裡泛起了淚光. 黎父不願在女兒面前顯得太情緒化. 他微微低了低頭, 半合上眼, 等心中的波浪稍稍平息.

“爸爸老家很窮, 爺爺去世得早, 你的幾個叔伯又子女眾多, 在鄉下生活很不容易. 所以除了供養奶奶, 爸爸時不時還得接濟一下親戚們. 你媽跟爸爸一起這幾十年, 真的沒過過一天寬裕日子. 你媽從來沒因為給鄉下寄錢的事為難過爸爸, 只是克勤克儉地操持這個家. 我們一回到廣州, 就把奶奶接了過來. 那時奶奶的身體已經很不好, 生活都不太能自理. 媽媽每天床前床後地服侍, 端茶遞水, 把屎把尿, 就是親生女兒也不能做得更好了. 奶奶去世後, 為了滿足奶奶生前的願望, 媽媽和爸爸一起把奶奶的靈柩護送回鄉下, 還花了一大筆錢請人作法場, 把奶奶風風光光地土葬了. 就沖你媽這樣孝敬奶奶, 爸爸感激她一輩子. ”

黎翔衝口而出：“那你怎麼還能做出對不起媽媽的事呢? ”
黎父又是一聲長嘆：“唉--- 是我對不起你媽. ” 他沉默良久再開口，“我對不起的何止你媽一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