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太太的宅院 (上) |
送交者: 申力雯 2004年12月01日10:23:21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晶晶按照《北京晚報》間縫中刊登出的出租廣告,終於找到了這個門牌號--貢院西街5號(梅宅),它坐落在建國門內大街一條僻靜而整潔的胡同里。 晶晶仔細地端詳着這個褪了色的暗紅色的小門,她用力推了推,門嚴嚴實實地緊閉着,晶晶又把耳朵貼在門上,還是聽不到裡面有動靜。驀地,她內心掠過一種異樣的感覺,她突然想到走。就在這時,她看見一個賣蘆柑的小販站在對面的馬路邊上,他抱着胳膊閒看街景,也在眯着眼睛打量着晶晶,好像時時準備搭上幾句俏皮話。他圓身子,圓腦袋,圓眼睛,晶晶覺得他像正月十五特製的大元宵。晶晶不禁微微笑了起來。突然,他把臉一揚,綻開了圓圓的大厚嘴,衝着晶晶大唱起來:“又甜又酸的大蘆柑,先嘗後買,不甜不要錢”那尾聲拉得好長,他仰起臉,面如圓月,笑嘻嘻大聲吆喝:“小姐,嘗一個吧,保 你便宜,剛才一個黑人洋妞我都白送她兩個,何況你長得像剛下地的小蔥,好吃再捎帶手 給小紅門裡的老太太來二斤。” 小販的吆喝透出的那份悠哉游哉,那份從容,好像是太平盛世中的一幅風俗畫,晶晶受到了感染,剛才的不安已煙消雲散了。她衝着賣蘆柑的小販點了點頭,旋即轉過身按響了門鈴。很快就傳來了狗的叫聲,並伴隨着“丁零,丁零”金屬鈴鐺的響聲,這聲音使晶晶有些興奮,她踮着腳尖,扒着門縫,終於看見了一條白色的鬈毛狗,衝着宅門的方向顛顛地跑來。看來,這個院子裡的人很少,一點聲音就使這條小狗如此快活,晶晶想。她把細細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在尋找主人。這時,從門裡傳來了聲音:“不要從門縫裡看人,那樣會失真。”那聲音沙啞,透着蒼涼。“這個人真是鬼精靈,她怎麼知道我在看她?”晶晶有些疑問。 門開了,只見一個女人站在門前,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頭烏黑濃密的頭髮向後梳了一個高高的髮髻,一時間使你對她年齡的判斷產生了迷亂,如果不是她臉上松馳的皮膚和有些浮腫的眼袋,你絕不會相信她是個老女人。她披了一件湖色的、質地講究的羊絨大衣,脖子上圍了一條雪青的圍巾,氣派中又有幾分隨意。 “你就是電話中要租房子的那位小姐吧?” “就是,老奶奶。” 老女人的臉馬上變得黯淡了,微微低了低頭,松松的脖子上的皮縮成了一摞千層餅,她馬上又揚起了頭:“我姓梅,在家排行最小,你叫我梅太太好了。” 晶晶偷偷地笑了,心裡想,乾脆就叫您“小梅”多省事。 晶晶隨着梅太太和小獅子狗走進來,這是一處幽靜的院落,一進門便是一個圓形的拱門,院子的中間是一條用青石鋪成的甬道,甬道兩旁是竹子,還有一棵古槐樹,陽光通過樹枝和竹林,細細地灑了進來,樹葉在斑駁的桔黃色中輕輕地動盪着。院內有北房三間,南房三間,東西廂房各兩間,還有一個小套院。套院的正中有一個瓦藍瓦藍的大魚缸,四周是敗落的草木,房頂上的荒草長得老高,在風中抖動着。 梅太太饒有興致地領着晶晶觀賞宅院,好像在展示自己的一件藝術品。“這宅子是我娘家的陪嫁,當年我娘家很是顯赫。” “那一定是大款了!” “什麼大款小款,我娘家是讀書人。小姐如果你來,就住在廂房,這是規矩,如果你沒意見,我還要和你聊聊,看看你是不是合我的心意。” “走,我們到客廳去聊聊。”梅太太接着說。小獅子狗狗脖子上的鈴鐺,清脆地響着,它跑到客廳門口,高高地翹着尾巴。 “它叫小白,聽話聰明,別看它見人就撒歡,可它斯文,通人性,是個乖孩子。” 客廳里盪着淡淡的檀香木味,廳的中央圍着一圈日式沙發,中間是紅木茶几,上面散亂地放着點心、餅乾、核桃乳汁,還有一杯淡茶,上面浮着一片檸檬。沙發的扶手上半掩着一本書《宮女談往錄》,茶色的電視柜上放着一台大屏幕彩電。 晶晶不眨眼的環顧着四周,對這個環境她不僅陌生而且好奇,最令她滿意的是:這是塊黃金地段,交通又方便,房租又便宜。“梅太太,我特滿意,不知您還有什麼要求?”晶晶說。 “房租每個月的一號繳;廁所不能有味,最髒的地方要最乾淨,飯碗要及時刷洗乾淨,不許懶洋洋泡在池子裡,家裡不能帶不三不四的人來,我怕亂,能做到嗎?” “沒問題。”晶晶回答得乾脆、快活。 梅太太靠在沙發上,雙腳舒適地放在托腳凳上,點了一根香煙。“小白,小白”,她這樣叫着,眼睛卻看着晶晶,“小白”立刻跳到梅太太腿上。梅太太理着“小白”的鬈毛,自言自語道:“乖乖,有人來你就瘋,你是個壞孩子,你要是不聽話,我就把你轟出去。” 晶晶衝着“小白”吐吐舌頭,“小白”搖了搖鈴鐺,那聲音很溫柔。 “晶晶,你唱支歌我聽聽。” “唱歌?”晶晶有些意外。 “對,唱歌。” “唱什麼?” “唱你喜歡的,不過不許學電視裡那些穿着墩布條子扭來扭去的那些人唱的歌,我一聽就膩煩。” 晶晶眨了眨眼睛,說:“噢--我知道了。”她站了起來,“我唱《秋水伊人》。” 忘穿秋水 不見伊人的倩影 更殘漏盡 孤雁兩三聲 往日的溫情 只換得眼前的淒清 夢魂無所寄 空流淚滿襟 幾時歸來呀,伊人呀 幾時你會穿過那邊的叢林 那亭亭的塔影 點點鴉陣 依舊是當年的情景 只有你的女兒呀 來安慰這破碎的心 ※ 望斷雲山 不見媽媽的慈顏 漏盡更殘 難耐秋夜寒 往日的歡樂 只映出眼前的孤單 夢魂無所依 空流淚漣漣 幾時歸來呀,伊人呀 幾時你會回到故鄉的家園 這籬邊雛菊 金黃落葉 依舊是當年的庭院 只有你的女兒呀 已經墮人絕望的深淵 只有你悲切的女兒呀 在忍受無盡的摧殘 晶晶第一次這樣聲情並茂地唱這支歌,她自己也被感動了。 梅太太閉着眼睛,眼角淌着淚水,沉默了好久終於說話了:“孩子,沒想到你也會唱這支老歌。” “在家,我外婆一做針線活就唱這個《望穿秋水》,慢慢我也學會了。” “我有個女兒也叫晶晶。”梅太太擦着眼角的淚水。 “她在哪?” “前年在加拿大出了車禍。” “後來?” 梅太太擺了擺手,低下了頭。 晶晶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看見在陽光下,客廳里浮動着滿滿的灰塵,她伸出了手,好像被什麼重重地壓着。 “梅太太,這個院子平時就只有您自己嗎?” “不,我有個兒子他叫陳星,去了美國,我得守着這個家。” “家,家不就您一個人嗎!” “一個人也是一個家,家就是親人往這兒奔的地方。晶晶,你的家在哪兒?怎麼一個人來北京?” “我家在杭州,我想在北京發展自己,再尋找機會去美國。” “老年人守着家,年輕人都往外跑,唉--” 晶晶在胸前托着一個草編的書包,神情怯怯地望着梅太太,眼睛又不時地看着牆上一張照片--一個少婦,身着海藻綠的旗袍,胸前有一朵淺黃的雛菊,很有味道。 “鈴--鈴--鈴--”桌上的電話鈴聲響了,晶晶下意識地動了一下,梅太太揮了揮手 --那手指粗短,上面斑斑點點,像熟透的香蕉,“不要理它,又是租房子的。”晶晶望着牆上那少婦正托腮淺笑,她的手指纖細優美。晶晶突然悟得歲月的力量,心裡有些悵 然。 “晶晶,你回房裡收拾收拾吧。我累了。” 晶晶把書包托上肩膀,正要推門出去,梅太太追了一句:“注意關門要輕,隨手帶上,我怕門縫裡吹進的賊風。” 晶晶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把門關緊,然後長長呼了一口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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