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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 (小說)
送交者: 江湖行 2005年01月10日13:04:21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秦慕的家族發跡史並不長。

他的父親年青時風流倜倘,再加上有些革命思想,在民國前是個很新潮的人物,據說很得女人們的青睞。革命後,一次偶然的機會,他被北洋的一位大軍閥某督軍看中,從此步步高升直到最後成了督軍府的參謀長。在一次爭奪地盤的戰爭中,他們的隊伍遭到夾擊,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后,大軍閥通電下野,將殘部交給了他父親,自己躲到了上海租界裡做寓公。雖然是做寓公了,暗中還是把大權牢牢的抓在手裡,用一部電台遙控着一切,直到他有一天突發暴病。他當晚就亡故了,死的時候只有他最寵信也是最年輕的九姨太在身邊。他父親和其他部下趕到上海大辦喪事,在一切打點完畢後,九姨太掏出亡人的一封遺信,督軍遺命讓他父親接管部隊。大軍閥的幾個兒子都是不成氣候的公子哥,自然沒有力量來奪督軍的位子,秦慕父親便順理成章的接了班。儘管許多人私底下對督軍的暴卒和九姨太拿出來的遺信以及九姨太和他父親的關係有過一些議論,可沒人敢說出來。

秦慕的父親為人很洋派,家裡用的也儘是舶來品,可是他對家和土地卻有着近乎虔誠的信念。隨着父親的高升,秦家在鄉下的土地也日漸廣闊。他在老家長大。一直到有一天父親回老家,和奶奶商量,要讓他這個唯一的兒子去上海念書,見識一下外面的花花世界。秦慕隨父親來到了上海,也見到了久已聞名的前督軍的九姨太。那一年他十一歲。

九姨太的眼柔柔的。見到秦慕,喜歡的不得了的樣子,端詳了半天,轉頭向他父親笑道:“跟你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大了肯定也是個風流種。”父親在九姨太面前,全沒了在家裡時的威嚴,嘻嘻的笑着,嘴湊到九姨太的耳邊不知道說了句什麼話,他見九姨太推了他父親一下,吃吃笑着,眼角俱是春意;卻轉回來蹲下身子,把他摟近身邊,手放在他肩上。他有點不自在,在家裡母親從來沒有這樣對他親昵過。站在那裡,他一動不敢動,因為他能清楚的感覺到九姨太的胸正靠着他的頭,軟軟的。她的嘴在他耳邊說着話, 他覺的她的聲音從一個很遠的地方傳來,沒聽清這個母親喚作狐狸精的女人說了些什麼,心裡慌慌的,似乎她身上的香氣要將他融化。

第二天,父親和九姨太坐着新買的雪弗蘭帶他逛公司。九姨太嫌他鄉下穿來的衣服太土,鬧着要打扮他。售貨小姐替他套着各種衣服,口裡嘖嘖的讚嘆:“好俊的小少爺。”,又轉頭恭維九姨太:“小少爺都這麼大了,一點也看不出您的年紀,也只有您這麼俊的少奶奶才養的出來這樣漂亮的小少爺。” 九姨太聽見這話,格格的嬌笑着,頭靠在身着便裝的父親肩上,那情景連他也覺的似乎九姨太和父親更般配些,象他在鄉下看見的火柴盒畫裡的夫婦那樣,那時候秦慕還不知道什麼叫明星。

父親回駐地去了,把秦慕留給了九姨太。是一所教會中學,父親說要讓他受些西方教育,將來好和洋鬼子打交道。每天放學時,學校門口都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轎車。九姨太總按時車等在學校門口。同學有時問秦慕,那個每天來接他的年輕的女人是誰。秦慕含糊的答說是他姨媽。

九姨太的公館在霞飛路邊的一條鬧中取靜的小馬路上。兩層樓的洋房裡房子很多,只他和九姨太住樓上,傭人們包括服侍九姨太的娘姨阿水都在樓下。九姨太的房間有根電線通到阿水的房間,一按叫人的開關樓下的鈴就會響,不得主人的允許,傭人是不會擅自上樓來的,尤其是父親在家的時候。

在那所教會中學念書的幾年裡,秦慕的父親平均一個月回來兩三次,家裡一下就會有許多賓客來往。父親一走,家裡一下就靜了下來。平常樓上就他們兩個。他在房裡讀書,九姨太經常進來看看他,有時同着阿水送來些點心,夜宵,看他吃完;常常也會捏捏他的衣服,問問寒暖;有時候則象狸貓一樣躡進來,在背後看他。憑着那若隱若現的香氣,他能知道她來了。他很喜歡她身上的香氣,可是一聞到她身上的香氣,他心裡就慌慌的。

他們學校是男女同校,平常來往多的男女同學都請他到家裡去玩過。對方家長們知道秦慕的背景,並不禁止過自己的子女和他交往。他也聞到過別人家女眷身上的香水味,可並沒有那慌亂的感覺。他到別人家裡去,常看見廳里擺着一兩桌的麻將,熱氣喧天。回到冷清的家,常常是見九姨太一個人坐在大客廳里,聽着留聲機里傳出的咿咿呀呀聲。

到了過年和夏天,秦慕照慣例要趁放假回鄉下探望祖母和母親。他已經懂事了不少,以前回到鄉下,母親總會拉他到自己房裡,悄悄的問他那女人對他好不好,他總是敷衍的說一般,他知道如果說九姨太對他很好會惹母親不高興。

又放假了,秦慕第二天一早便要乘火車回鄉下去,東西早幾天就由九姨太預備好了,晚上他去向九姨太辭行。那年的夏天上海特別熱,九姨太正坐在廳里喝咖啡,穿着一件旗袍,露着兩個雪白的膀子,映着他的眼明晃晃的。他低下頭不敢看她,口裡說要走了,請九姨保重身體,又問道為什麼不去請些太太小姐來家裡玩。九姨太將杯里的咖啡一口喝乾,叮的一聲輕響,將調匙扔進杯子,然後用好看的眼睛怔怔的看着他,柔柔的笑笑,嘆口氣對他道:“我這一生能守着你父親,就心滿意足了。九姨這樣不是很好麼?”

秦慕看着地上。注意到九姨太的旗袍是蓋住那種腳面的時下最流行的樣式。他在街上看到的時髦女郎都是穿這麼長的旗袍,九姨太不大出門,她的衣服卻永遠不會落伍。可是,父親總不在家,九姨太穿了怕只好給她自己看了。秦慕想起了九姨太房裡的那面大穿衣鏡。

火車緩緩的進了小城。秦慕的母親和家裡黃包車早早的在小城的火車站候着。這個小城所在的省份不是他父親的勢力範圍,可早些年各地的軍閥似乎都有默契,朋友或盟軍且不必說,即便是敵方,也不會去驚擾對手的家人,相反在敏感的時候還會刻意派兵保護,以免引起誤會,讓對手把自家的祖墳也刨了。因此在這個省儘管各路人馬你方唱罷我登場,這些年來,秦家還是在安安穩穩的做着大地主。

秦慕下了車,家裡的傭人老田上去招呼他的行李,秦慕親熱的叫了聲;“田伯辛苦你了。” 便由母親把手執着,細細的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母親心疼的道:“比過年時又瘦了,是不是那狐狸精不給你吃好的?” 秦慕忙道:“沒有的事,前幾天考試,沒休息好。” 母親每次見他都是這番話,只不過冬天的回家的時候母親的話換成了:“怎麼只穿這麼一點點,是不是那狐狸精不捨得給你買衣服穿?” 大概是習慣成自然了。他也不多說。他知道母親的心思。母親對父親外面的風流是無可奈何的,秦慕是秦家的獨子,也是母親的希望所在。只要父親不把別的女人娶進門,他相信母親就會這樣過下去,過着鄉人認為的好命的生活;這一點,祖母是站在母親一邊的。老太太早放過話,不管秦慕的父親怎樣在外面胡天胡地,她只認他母親是她的兒媳。

自從離開家去上海,一晃六七年過去了。秦慕已由當初怯生生的小男孩長成了長身玉立的少年。坐在回家的黃包車上,看着路邊的柳樹,聽着午後的蟬鳴,秦慕覺的外面混亂的局勢和這個小城沒有一些關係。這次再回上海自己就要進聖約翰讀經濟系了,摸着自己下巴上的些微鬍鬚,秦慕想到。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開始長出了鬍子。他自己還沒覺察到,只是有一天發現自己的盥洗室里多了一套美國進口的刮鬍刀。秦慕猜不透九姨太對他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象母親?她比自己只大十二歲,對自己似乎比一般母親對自己的兒子還好。而自己對九姨太呢?那又是種什麼樣的感情?他心裡又飄過了那隱約的香氣,還有自己小時候靠在九姨太胸前那軟軟的味道。卻不知為什麼,突然又想起了前督軍離奇的死。在這夏天的大熱天氣里,秦慕打了個寒噤。

回家後半個月,秦慕突然發起了高燒。來勢洶洶,家裡亂作一團。遠在前方的秦父一天一個電話查問他的病情,祖母天天念阿彌陀佛。小城沒什麼名醫,秦慕的母親則幾乎把找的到的醫生請了個遍,各用各的藥方,也不知道是祖母念經起了作用還是哪個的藥方有效,慢慢的秦慕居然好了起來,只是身子弱了不少。又調養了半個多月,才漸漸的恢復。

眼看暑假就要結束了。這天晚上,秦慕的母親進房來,給他端了碗蓮子湯,看着他喝完,卻還不走。東拉西扯了些閒話。最後秦慕看出來了,對母親道:“媽,有什麼話您就直說吧。” 他母親才小心翼翼的問道:“慕兒,聽說現在外面時興找女朋友,兩個人在結婚前就可以見面的,你在上海是不是有這樣的女朋友啊?” 秦慕笑了起來,道:“哈哈,在上海男女可以隨便見面的,我們學堂里男女還一起上課呢,不過您說的那種女朋友我可沒有。” 他母親啊了一聲,有些訕訕的。猶豫了半天,卻又期期艾艾的道:“這次你生病,張神仙說你上輩子打死過一條蛇,現在是那蛇向你復仇來了,這次張神仙已經作法把她從你身上怯除,可他說可能她還會來。這次你生病,媽天天叫人去城裡找捕蛇人把那蛇都買下放生了。慕兒你可要小心,以後見到蛇要躲着走,別吃蛇,回上海也別和屬蛇的女人交往。” 秦慕揮揮手,“都是無稽之談,什麼年代了,您還和我說這些。好了好了,我聽您的話就是。” 母親憂心沖沖的走了。

第二天在回滬的車中,秦慕無聊之際,想起了母親的那番交待,屈指一算,九姨太可不是正屬蛇麼。他搖了搖頭,自己也覺的有些好笑。下了火車便看見九姨太。自從秦慕大些了以後,為了避免同學問起的尷尬,他便不要九姨太去接送自己上下學了。但每次秦慕從家裡來回,九姨太還是會親身到站相迎。今天的九姨太僅薄施脂粉,但因正是花信盛年,仍顯的艷光照人,腳上是一雙乳白色的高跟鞋,一個多月不見,旗袍又剪掉了一截,僅比膝蓋下一點點,露出她修長的小腿。大概現在時下又開始流行短旗袍了,秦慕不由得驚嘆上海灘女人服飾變換的速度。九姨太亭亭的過來,牽住他的手,眼睛有些紅,道:“聽說你這次回去差點兒把命丟了,九姨擔心死了,現在可大好了?” 秦慕的手被九姨太軟軟的捏住,鼻里聞着那熟悉的香氣,心裡一盪,忙鎮攝心神,裝作自然的把手抽回來,嘴裡嚅嚅的道:“多謝九姨掛記,感冒發燒而已,已經恢復了。” 那天晚上,秦慕便睡不大着。

世事變化很快。早幾年秦慕的父親就不叫督軍了,現在奉南京政府的號令,成了省主席。滬上十里洋場卻仍舊是一如既往的繁華,沒有感覺到外面的變遷。不同的是,七七事變後,嚴謹的聖約翰大學也開始了招收女生。秦慕的中學同學除了讓家裡送出去留洋的,大部份現在又成了大學同學,其中也包括中學裡一直對秦慕暗懷情意的張心宛。心宛的家裡是蘇州的大絲綢商,在上海也有很大的生意。心宛大方漂亮,可秦慕對她沒什麼感覺,只和她保持着一種若即若離的關係。偶而會和她去看看新來的好萊塢電影,或一起逛公司。每次心宛在公司里試穿新衣時總要問他自己穿這件衣服好不好看,這時秦慕常常會不自覺的在那套衣服里勾勒着九姨太的身材,想象着九姨太穿這身衣服會是什麼樣子;直到心宛在他胳膊上擰一下,他才痛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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