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舞 (6) |
送交者: 晨雪 2005年01月24日12:49:07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BY 綠痕 你等我回來. 她沒想到,那日一別,竟是永別. 天色方亮,晨曦猶藏在雲間,但末央宮宮中卻處處燈火大亮,人聲沸騰熙攘,颯冷的西風,颼 颼吹過空蕩的殿堂宮院,殿廊上急惶逃躲奔跑的太監宮女們,臉上深切的恐懼,皆被搖曳的 燈影清晰照映出來. 人人自危. 殿中,雲容跪叩在鸞座前,將得來的消息,一字不漏地上稟給高坐在座上的鳳舞. "靈妃為求後位,謊稱有孕,但隨着孕日的增加,假孕之事也即將敗露,於是靈妃向聖上哭訴, 皇后因無子,嫉妒她懷有龍種,故施巫蠱移禍,詛咒令她小產,靈妃痛失愛子之餘,要聖上為 她主持公道." 面色蒼白的鳳舞,緊咬着失血的唇瓣,兩手用力扳握住椅座,命自己必須清楚地聽完. 雲容頓了頓後,又復再稟:"掖庭已在末央宮宮中掘出蠱物,人證與物證,皆已面呈聖上." 末央宮埋有蠱物?原來,這就是靈妃會派那個掖庭前來末央宮的原因. 早已習慣後宮鬥爭的鳳舞,萬萬沒料到,當她一味地沉醉於情愛之中時,她竟忘了,她位於在 後座上險惡的處境,而她這一時小小的輕忽,竟會造就了她在後宮中最大的罪責. 她不甘地開口:"這分明是嫁罪." "聖上說,身為一國之後,竟行巫蠱之術,是為不道...."深懷忿恨的雲容咬咬牙,"據傳言,聖 上,恐要廢后." "太后怎麼說?"鳳舞深吸口氣,將最後一絲希望寄托在太后身上. "太后...."雲容重重朝前一叩首,眼淚被逼了出來,"太后也保不了娘娘...." "我明白了."她喃聲應着,分不清此刻心中所存的,究竟是喜是悲,抑或是某種掙脫束縛後的 悵然若失. 雲容仰看着她,"娘娘...." "人證物證俱在,縱使我是清白的,聖上也不會取信於我的."鳳舞倦累地靠進椅中,不想再爭 奪或保衛些什麼,"既是如此,那便廢后吧." "娘娘!"雲容不敢相信她竟不為自己辯白,縱使機會渺茫,她好歹也該試一試呀. "自很久以前,我就想離開這裡了."坐椅中的她,淡然地仰首環看四下富麗堂皇的殿景,"只 是我從來沒想過,我會是以這種方式離開." 一片球葉,自枯枝上緩緩飄墜落下,落在殿外的水塘里,漣漪顫顫浮動,模糊了水中原本倒映 着的湛藍天際. 也好,這樣也好. 走下皇后之位,對她來說,也許,會是種最大的解脫. 無論被廢之後她的際遇將會是如何,至少,她終於可以離開這座陰森無情的皇宮了,她不願 再當個被深宮幽鎖着永沒有歡喜悲傷的皇后,也不願再日日夜夜懸着心,坐在這張以針氈鋪 成的後座上,小心翼翼地防備着將會有其他女人來與她搶奪后冠,往後,她再也不必被迫緊 緊懷抱着這些她不想擁有的榮耀,她總算是可以豁然放手走開. 但放手,亦等於失去,雖說她失去了四年的歲月,失去了家族所仰望的一切,但她不悔,即使 賠上了青春,一無所有地離開了這裡,她也不遺憾,因為,她還有一個真心愛她的神祗. 她還有鬱壘,她有想給她快樂,想帶她離開這裡開始新生活的鬱壘,在雙雙遠離了這座皇城 後,他們就再也不必躲藏在魅夜裡,他們可以光明正大地並肩走在日光下,而她,再也不必在 人前隱藏自己的感情,掩飾自己究竟所愛何人,繼續當個不貞的皇后,她的感情,終於獲得了 自由. "娘娘!"倉惶奔進殿內的蘭台,緊張的高喊聲一路划過空曠的大殿. "聖上下朝了吧?"鳳舞轉首看了看窗外已破雲而出的晨光,想想也該是時候了,"廢后的聖旨 下了嗎?" 一骨碌朝她跪下的蘭台,放聲朝她大喊:"聖旨就要到了,娘娘您快走!" "快走?"她有些錯愕,"走去哪?"不過就是一紙廢后的詔書罷了,蘭台在怕什麼? 恐懼懸在蘭台的喉際,"方才....方才聖上在朝上已革除了鳳相,鳳氏一族即刻全貶離京兆, 接下來就是......" "就是什麼?"沒料到事態竟是出乎意料,鳳舞驚愕地自座上站起,一股令她懼怕的顫慄感,牢 牢地擄獲住她. "末央宮,服飾娘娘的宮女太監一律處死,娘娘不但已遭聖上下詔廢后,聖上還要您...."賄 賂朝宮的蘭台,先將其他遭遇都稟上,但對於聖上對鳳舞所做出的處置,她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因她的表情,心底霎時有數的鳳舞,腦中一片空白. 她怔然地問:"聖上....賜我自盡?" "娘娘....."蘭台噙着淚,催促着旁邊的雲容一塊勸她,"求求你快走吧!" 鳳舞頹然地跌坐回椅里,紛紛亂亂的腦際,令她理不出半分頭緒來,她試圖想捉住些什麼,但 什麼都捉不住,無比的心涼,卻像是冷月寒水,洶洶湧向她,將她整個人淹沒之際,還冰凍得 澈骨疼痛. 就只因她一人,父兄族人皆遭罷黜遠貶,連在她身邊於她最親近的人們,也要因她而賠上性 命? 聖上,為何要讓將死的她,成為個罪人? 像是無法承受寒意般,忍不住一身冷顫的鳳舞,抖索地緊緊環抱住自己. 她身邊的人,做錯了什麼?即便遭枉的她有罪,那麼就都交由她一肩來扛,千萬別讓他人因她 而背負,但,為什麼聖上要將他們推落崖邊陪她一道死?更是令她心寒的是,待她雖無夫妻之 情的聖上,竟絲毫不念這四年來她身主六宮之績,也不念她對太后之孝,絕決地為她鋪上黃 泉大道. "娘娘..."不能等的蘭台,慌張地邊看着身後邊聲聲地對她喚. "還能逃去哪?"在她的懇求聲中,鳳舞悽惻地笑了,"你們呢?你們又何其無辜?" "娘娘您別管我們了,您快---"站起身的蘭台連忙上前想將她拉走,但,她的手勢卻驟然止在 突來的暴喝聲中. "全部拿下!" 迅速被派來的禁林軍,在靈妃令下,一舉重重包圍住末央宮,攜眾進入大殿的禁林軍隊長,揚 臂一震,身後侯令的禁林軍們立即進入殿後將躲藏的餘眾給搜了出來. 位在殿上的鳳舞眼睜睜地看着臨死的他們,在被拖出殿中時,不斷朝禁林軍們啜泣哭喊饒 命,或是淚眼朝她呼救求援,她緊咬着牙關,深深屏着氣息,明白自己此刻無論做什麼,說什 麼,也將無法訴盡對他們的滿懷歉意,更無法對他們有所償還. "是我害了你們...."她垂下眼,深沉的歉疚,令她無法目送他們被禁林軍拖出殿外. "奉聖諭,臣等---"當殿上只剩她們三人末除,為首的禁林軍隊長朝前一站,揚高了手上方頒 的聖諭,但他末將話說完,鳳舞隨即猛烈抬首橫瞪他一眼,他霎時收口. 決定坦然以對的鳳舞,沉穩下氣息,一步步自座上走下,"放開她們." 在禁林軍隊長的默允下,已遭捆綁的兩名宮女又再次跌回鳳舞的面前,她強忍着淚,拼命壓 抑下心中龐大濃重的不舍,低首看向陪伴了她四年的她們. "娘娘,奴婢先走一步了...."淚流滿面的雲容,匍伏在地,不住地朝她深深叩首長拜. 跪立在地的蘭台,帶着淚眼,堅定地朝她微笑,"娘娘切勿自責,今生能服侍娘娘,就是咱們最 大的福氣,盼在來世,咱們姐妹還能有這福氣再服侍娘娘." 指尖都因用力過度而泛白,緊握着拳心的鳳舞,在聽完她們的話後背過身去不看她們,她用 力閉上眼,艱澀地啟口. "一路...好走." "蘭台就此拜別!"朝她三拜過後,蘭台自地上起身,頭也不回地跟上被禁林軍帶走的雲容. 當腳步聲遠去,鳳舞重新睜開雙眼,此時,禁林軍隊長取來一隻金盤,將金盤擱放在她面前. 她靜靜望着端放在金盤上的白綾. 為後四年,她的下場,竟是如此冤死. 沉重的步伐在她的身後響起,兩名魁偉的禁林軍,攜來了金盤中的白綾,一左一右地站在她 的身畔,他們是如此匆忙,甚至連讓她猶豫或選擇的時間都不給. 一陣絲絹的涼意泛過她的頸間. 頸間猛然收緊的白綾,發出絲帛磨擦的異響,她像沒聽見似的,兩眼直視着前方,耳邊所溫習 着的,是鬱壘低回不已的嗓音. 你等我回來,等我. 不是她不守諾..... 她很想守住這個約定,她也想等他回來,她真的,很想盼到鬱壘回來的那一日. 此刻,鬱壘在哪兒呢?她側首看向殿外的晴蒼,極力想望進雲里風間,好再看一眼他的身影. "鬱壘...."當頸間白綾的拉絞的力道愈來愈強大,她再無力自持,她含淚地對門上所繪的他 道別,"我等不到你了." 四下的聲響在蕭瑟的西風中逐漸遠去,漸漸地,天地都失色暗淡了下來. 透不過氣的喘息聲中,金簪話鈿散落了一地,失去力氣仰躺在雪白石板上的鳳舞,在兩名禁 林軍拉扯白綾的絞勁下,四肢不再掙動,視線模糊地望着上方金碧輝煌的殿飾,仿佛再次看 見秋月下滿天飛舞的銀杏飛葉,而鬱壘,就站在樹下,含笑地對她張開雙臂,敞開了他溫暖的 懷抱.... 流逝的微弱心音,十七年來,她短暫且輝煌的人生片景,浮光掠影般地,一一飛掠過她的眼 前. 十三歲前,無憂的她,在落葉繽紛的銀杏樹下,放軟了身子輕輕旋舞,鵝黃色的嫩裙,在風中 飄漾成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封后大典及大婚那日寒冷的晨風中,她高戴鳳冠手執金玉如意,站立在末央宮前封后,翹首 接受萬臣朝拜. 憑欄獨立,宮冷風殘,入宮後,人前歡笑人後心酸的她,備嘗孤寂之餘,在燈下繪出一幅幅緬 懷於往昔的彩畫. 一雙溫柔的大掌捧住了她的臉龐,鬱壘俊逸的面龐朝她靠過來,對她甜蜜蜜地親吻;當他站 在門扉上,他總愛邊瞧着她邊在唇邊泛着笑;鍵臂一攬,他將她擁在懷中,握住她執筆的手, 將她筆下的花鳥蟲獸一一點睛讓其獲得生命,就像他賜給她一段燦亮的新生生命;同時,也 是他,告訴了她,快樂是什麼,愛又是什麼. 如今,秋深葉盡,這條位在雲端曲曲折折的命途,終也走至了盡頭. 在意識即將飄離前,她忽然想起,那幅還擺放在桌案上已完成的鳳凰圖,那夜,欲提字的她寫 下了上聯,並未想出下聯,然而在此時,她卻很想在上頭書完那未竟的下聯,想接續...她那 來不及完成的心願. 雙棲雙飛誓不移, 願在雲間長比翼. 願在雲間.... 峙伏已久的無邊黑暗,再也不能等待,似頭猛獸般地一涌而上,將永無光明的暗潮朝她籠罩 了下來,鳳舞緩緩地合上雙眼,咽下最後一口氣後,一顆晶淚,滾落在她漸涼的頰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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