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趟孤獨而冒險的旅行
最近看了獲今年奧斯卡獎幾項提名的電影《closer》(《難以接近》),影片講述一個紐約脫衣舞女Alice隻身來到倫敦,邂逅愛情,遭遇情變,重操舊業,後又孤獨離開英國的故事。影片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圍繞這個故事的是四個年輕人面對愛與性,忠誠與欺騙時的痛苦,緊張,衝突和迷茫。
由此我想到,人生在很大意義上,也象Alice的這一趟充滿孤獨而冒險的旅行。
海德格爾和薩特都認為:人在未經任何商議的情況下,毫無理由地被拋到這個世界。當人可以確認自己存在的事實時,他早已進入了存在。我們無法預先選擇自己出生的年代,國家,民族,也無法預先選擇自己的性別,父母,兄弟,當我們有了自我意識,認識到自己是一個獨立的,不可替代的個體時,我們已處在了這一情境中,無可避免地打上了這一切的印記,且無可逃避地承擔起對這一切的責任。所以人生的起始是荒誕的,而人生更大的荒誕還在於對死亡的一無所知。
作為存在世界的另一個無法動搖的事實:對每個人,死亡最終都將降臨。但它何時降臨,以何種方式降臨,我們並不知道,可作為人生終結的死亡,卻向我們昭示了個體的有限,唯一,和不可逆轉。這是一趟單向的旅行,無論你情願與否。人對旅程的結束總懷有莫名惆悵,人本能地懼怕死亡,而正是這一點,使他們儘量地沉淪於現實事務的種種繁瑣中,去遺忘,去淡化它。當我們好好活着時,誰願意去想這麼一個沉重而無趣的話題?把它留給那些臉色難看的哲學家吧,還有那些宗教的苦行僧,而我們,不如縱情聲色,紙醉金迷,竭盡旅途的快樂。可終點很快就要到來,沒有不散的狂歡,美酒甜果的秋天之後是冬的淒涼,那種冷嗖嗖的死亡之氣甚至在極樂之時已分明地向我們襲來。難怪有人在享盡財富名利情色之時,反而更感人生的空虛無聊,慾壑難填,更得抓住什麼來延緩生命,當然,這只是徒勞,君不見,死亡之劍仍高懸頭頂?
可事情的另一面卻是,正是死亡使存在顯出意義,使來去不明的人生得到肯定。這就象影片裡的Alice之行,為何而來和最終怎樣離開,都不是最重要的。旅行的全部意義就在於旅程本身。生命的意義和價值就在這一過程中得以創造和閃現。影片裡甚至連Alice的名字都是她從一塊墓碑上隨便借來的,這一點直到她最後走出英國海關,在打開的戶照上才被我們看到。人生途中許多東西都是這樣偶爾得來,包括我們的名字,它多少又能真正代表我們自己呢?它只是我們全部旅程上的一個具體而又抽象的記號。從來到這個世界,我們就自動接收了它,帶着它開始旅程。
我們帶很多東西上路。許多東西與生俱來,我們唯有接受它;許多東西偶爾得來,我們是否應當珍惜?甚至包括工作,朋友,愛情,家庭,孩子。那麼,什麼才是我們自己?什麼才是真正的自我?也許唯有在旅途中,在與他人的真實交往中,我們才能看清。雅斯貝爾斯說過類似的話,唯有交往才能使你成為你自己。個性唯有在與他人的交往中才得到充分的展示和肯定。
可旅途卻充滿孤獨而冒險,孤獨的根源不在於我們無人交往,也不在於我們彼此有多麼不同,而更在於我們本來就是分離的個體,我們想通過友情,愛情,親情把彼此聯結,可即使在愛情中我們仍感到分離是多麼容易,因愛而誠實,因信任而說出自己全部的感受,可結果呢,有時唯有更深深地傷害另一方,其原因就在於我們仍是不同的個體,沒有一個人能在精神和肉體上真正完全替代你,這樣的人是不存在的,即使最熱烈最智慧的情人。所以,過度追求的理解反而換來更深的孤獨和痛苦。如片中這四個年輕人,在他們的分分合里,我們更明晰地看到的是,對於心靈的某些角落,個人與他人的溝通和接近是永無可能的,我們不可能更加closer,這真是無奈而悲哀的事。可人就這樣存在着,如宇宙里一個個孤立的星球,你不可能超越。這正是這部影片的深刻和動人之處。
可即使這樣,我們仍願意冒險去旅行,即便如Alice那樣冒着被背叛,被誤解,被迷惑,被丟失的危險,我們仍樂意到處去看看,去打破孤獨,去愛,否則,人生的樂趣又何在?精神的最終目的就是為了尋找理解和共鳴。雖然我們不能彼此替代,可我們仍樂意彼此分享,在分享中沖淡人生的孤獨。更何況,旅途中總還有那麼一些人,當他們進入我們的視線,如片中反覆唱道:“我再也無法將目光從你身上移開……”
堅強豁達的心靈,堅定而溫婉地信任和尊重他人,對人生的荒誕和不確定性有深刻的憐憫,若我們懷有了這些,所有的冒險也許就都值得,所有的孤獨也就不再那麼可怕和令人絕望了。人生,也許就不虛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