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王宇恆顯然符合室主任的基本要求,被小姑夫挑中。用小姑夫量身定做的標準來衡量,他是理想的、完美的。同時這也是室主任對室里自我宣講的一個政績,即多虧他在院裡渠道多、神通廣,且腦子活,給室里提前招來兩個優秀人才,避免了明年招生極不確定的、極為不利的種種可能,這些可能是在小姑夫原創基礎上的再創作,極大地豐富和完善了原作。他送別小姑夫時喊的那一嗓子,就是打下伏筆,做為自我宣講的開場吆喝。因室主任的炒作,室里人對這兩個優秀人才充滿了期待。 小姑夫又讓王宇恆記住自己為他挖掘的上述諸般優勢,以備必要時自我宣講,避免心虛。自我宣講成為方方面面的立身之本。經小姑夫的這一番點石成金,王宇恆才知道原來自己正是設計院最急需的那種人才,真是“世間先有伯樂,然後才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事後了解多虧挪的是兩個名額而不是一個,排在他後面的楊雲峰只比他低三分,卻是少數民族,享受民族優惠政策,優惠後排在他之上。 入校後也有同學問過他,記得該單位只招兩人,怎麼來了四個?報志願時就因名額少自己才沒敢報,早知道招四個就報了。他分數比王宇恆高,卻報了煉油廠的委培。王宇恆對其神秘耳語道,估計是楊雲峰家門子硬,或者是設計院照顧那兩個子弟,這裡面的事誰說得清?那個同學說兩個子弟分都高啊。王宇恆說可能在出分前人家已經運作了,誰知道行情會怎麼樣,多一個名額多一份希望,出分後再運作就被動了、來不及了。分數不是最低,又不是子弟,王宇恆成為最清白、最堂皇的一個。楊雲峰也是來自二中,那兩個子弟一個叫黃松,一個叫郝洋。 35 王宇恆就這樣幸運地規避了種種風險。但母親仍為錯過了進入更好專業的機會而耿耿於懷。後來聽說一個建築專業委培生因美術天賦太差,不適合學建築——高考時交的畫作是找人代畫的,一入學就露了餡,系裡正做工作勸他改專業。小姑夫又看到了新希望,着手運作該生與王宇恆的對調事宜,來個專業互換,太子換狸貓,以解決建築專業的人才短缺。小姑夫也象徵性地問了問王宇恆的美術及空間能力,母親說單從王宇恆小時候堆積木的才能,就已看出他有建築設計的天賦,小姑夫深以為然。 本來那個學生本人的工作已做通,沒想到家長卻強烈反對,不尊重孩子的意願,說這裡面有後門,有黑幕,並因果倒置,說是因為後門關係的需要才誣其孩子沒有美術天賦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而且揚言要大鬧設計院,揭露黑幕。又稱其子已瀕臨精神崩潰的邊緣,並暗使他每日巡湖岸遊蕩,望湖面做想往狀——宿舍樓邊是青年湖,教學樓邊是敬業湖,他有很便利的表演舞台。建築系方面見狀果然害怕,認為寧可將來樓的造型差點也別現在出人命。小姑夫見事態嚴重,也只得作罷,並勸慰母親說化工設計院主體畢竟是化工專業,其他專業只是配套附屬的,尤其建築專業主要搞些廠房和宿舍樓的設計,沒有太大意思。 王宇恆倒並不遺憾,因為剛和同學們處熟,有了感情,不想再換陌生環境了。能進入天大化工系,已實屬慶幸。然而母親心中沒有慶幸,只有遺憾。人能不斷進步,就是因為永不知足,不知足就要痛苦,所以進步和痛苦是銬在一起的。母親的思維缺陷是,當進取失敗時,沒有相應的自我心理調節機制。 每次求人幫忙之後,母親都帶着王宇恆,拎着禮物,登門道謝。雙方在感激與推讓的過程中情誼得到升華,在對運作手法的回憶中品味着巧妙甚至驚險,講述者和傾聽者都是一種滿足,王宇恆也切實感受到了一股溫暖醇厚的人間真情。那時還不講錢,也並不圖禮,幫不幫的先決條件是情面,而且幫就是真心實意、殫精竭慮地幫。“這些都是你的恩人,等你第一個月拿工資,都要去看看他們。”母親說。於是王宇恆剛掙錢就發生嚴重透支,入不敷出,很多借錢送的禮都聲稱來自這第一個月的工資——關鍵在於意義。 由於每一關鍵步驟都有母親相助,王宇恆,這個學習天賦一般,雖經習練“形象控製法”仍不見起色的中等學苗,竟也一帆風順地考入重點大學,並定下一個好單位。他覺得自己的成長過程,就是母親通過關係網與不斷嚴格完善的選拔制度博弈的過程。 然而王宇恆從這一過程中的受益卻不止是升學,他思考的還有母親為人處世、廣結善緣的本事,這個本事的收益不是父親用菜刀所能獲取的,儘管生活中菜刀也必不可少。毛主席曾說過“既要團結,又要鬥爭”,他曾認為是一句沒法實施的無用辯證法,團結就不能鬥爭,鬥爭就不能團結。後來他才明白,對不同的人要採取不同的對策,對同一個人也可恩威並濟、軟硬兼施,至於如何區分恩與威的對象,如何掌握軟與硬的分寸,就是一門藝術了。 王宇恆平時體現的性格更像母親,在乎情面,言行總是被不好意思、不忍心等軟繩牽絆,儘量不說重話、狠話、拒絕的話,與他和善的面相相符,所以常常吃軟虧。但就有人因此而做出誤判斷,認為他軟弱可欺,隨意翻臉。王宇恆只是不忍親自撕破這層包裹,而一旦已被對方撕破,他敏感的心就解放了,於是破罐子破摔,破面子破撕,立刻露出父親甚至是胡大鐵的面相,反倒不吃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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