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九針(24)

紅葉 作品

第三章 波心的雲 (12)

12

李翔上完了課，晚上又開始了他第二份工作，為住家附近的一家中餐館送外賣。

天邊有厚厚的雲，似乎要下雪了，空氣中含着冷冰冰的味道。

在李翔送外賣的那家中餐館廚房裡，廚師正忙碌着炒菜，大鍋里油滋滋作響着，火苗躥起老高，幫廚的忙着做洗菜，切菜之類的雜活。

李翔剛送完一個外賣回來，那個客人很慷慨，給了他十塊錢的小費，這可是很少遇見的，他很高興。

外面開始稀稀落落地飄起雪花來，按照平日裡送餐的經驗，今天晚上餐館的生意會很清淡，因為天冷又下雪大家都不願意出來，但是外賣應該會是非常忙的。

前台的電話鈴聲響了，前台的小姐接電話，有客人來訂餐：檸檬雞，時菜蝦仁，西蘭花炒牛肉，白飯，酸辣湯。

前台小姐把內容打入電腦中，然後把訂單傳給廚房，廚師立刻忙碌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廚師把菜炒好，幫廚把所有東西準備齊全，裝好，交給李翔。他拎着幾個塑料袋，騎上自行車上路了。

李翔看着這個訂餐地址，他以前沒有去過，這是個比較偏僻的公寓樓，是政府資助的給低收入者的，這樣的地方治安一般都不是很好。

剛到紐約的時候，朋友曾經告誡過李翔，身上不能帶太多現金， 但也不能不帶現金，總要帶二三十元左右以備用。

朋友解釋着李翔的疑惑，不能帶太多現金是因為怕碰上搶劫的會損失過大，但是不帶一點現金也不行，以防劫匪沒有搶到錢會惱羞成怒，傷害性命。

朋友還叮囑他道，如果遇到搶劫的千萬不要反抗，乖乖給錢，性命最重要，錢財都是身外之物。事後可以報警，讓警察來處理，這同以前在國內受到的教育正好相反。

李翔剛開始時也是很謹慎小心的，尤其在晚上，在治安差的地方，注意提防着。

但是日子一天天過去，並沒有什麼事情發生，有些人雖然看上去凶神惡煞的，可是相安無事，他的警惕性就逐漸下降了。

臨出門的時候，老闆特意提醒他，這個地址在那幾幢政府資助的大樓中，讓他別走錯了。還關照他下雪天，注意路上滑，別摔倒了。

因為已經工作了一段時間，所以李翔對這附近的地方已經比較熟悉，他知道大致的方位，那是幾幢相鄰的大樓，距離不算很遠。

李翔頂着風雪出發了，好在街道上積雪不多，他騎着自行車小心翼翼地前進着。他查看着沿途的地址，最後確認那是一座十幾層高的公寓樓。

終於到了，李翔停好自行車，拎着塑料袋，徑直走入公寓樓的大廳里。

他照着門牌號按着對講機，一陣噪音中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問道：“ 是誰？”

“ 送外賣的。” 李翔回答道。

嘟地響了一聲，李翔拉開前面的大門，走進大廳，在大廳的櫃檯後面，一個胖胖的守門人無精打采地坐着，好象在打瞌睡。

看見李翔手中的塑料袋，那人仿佛知道他是送外賣的，問也不問，朝他點點頭。

大廳的迎面是一面大鏡子，旁邊有棵高大的綠色植物。李翔找到電梯，再次確認地址，是在十四樓，他按了電梯的按鈕。

電梯慢慢吞吞上升着，裡面就他一個人，想必是天氣不好，大家都呆在家裡不願動彈，他終於到達了十四層樓。

李翔走出電梯門，走廊裡面非常安靜，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他一個人行走的腳步聲，在這寂靜中顯得很刺耳，他要找的那個門牌號就在走廊的盡頭。

正在這時，李翔忽然聽見有快速的腳步聲傳來，拐角突然飄過兩個人影，高大身材，全身裹在黑色衣服里，擦着牆走過來，從敏捷的身影看來，這兩個是年輕人。

往臉上看，李翔驀然發現那兩人臉上帶着滑雪的面具，是那種包住整個腦袋只露出兩個眼睛式樣的，看不清面具後的模樣。

他的心裡有些嘀咕，雖然外面寒風刺骨，可是進了大樓里就溫暖如春，沒有誰在室內還蒙頭蒙臉的，這兩個人挺奇怪的。

李翔正在這麼想着，其中一個快速朝他走過來，似乎要同他打招呼。

等到李翔徹底地明白過來時，已經太晚了，這人猛地把他推到牆上，一把手槍頂在他的腦袋上，他象被釘在牆上的昆蟲標本一樣動彈不得。

“ 把你的錢給我。” 從滑雪面具後傳來低沉的聲音命令道。

由於事出突然，李翔腦子裡一片空白，一股冷氣從腳底升上來， 整個人似乎都掉進了深不見底的冰窖里被凍住了。

但是李翔好象並不怎麼特別恐懼，也許還沒來得及感到恐懼。

這一切仿佛在夢中，或者是電影裡發生的情節，沒想到此刻真實地發生在了他身上。

搶劫的看來是老手，兩人配合默契，一個拿槍頂住李翔，把他逼到一個角落裡，另一個伸手到他口袋裡掏起來。

李翔這時鎮定下來，腦子閃過一個念頭，要不要高聲叫喊，或者是同他們搏鬥，不讓他們得逞。

如果大家都是空手的話，他也許可以逃脫或者叫人。但是腦袋上頂着那把冰冷的手槍，又讓他打消了念頭，李翔清楚地意識到，這是把真槍，不是玩具槍。

武打影片中的那些空手奪槍的功夫，在此時顯得那麼不現實。搏鬥是不可能的，那人只需輕輕一扣扳機，立刻能讓他魂歸西天。

李翔放棄了反抗的打算。

昏暗的燈光下，劫匪在他的褲袋裡搜出了一個錢包和手機，打開錢包一看，裡面也只有三十元現金和證件，劫匪罵了一句髒話，就要往大衣口袋裡塞。

“等等。” 李翔忽然開口說道。

劫匪一怔， 停下動作疑惑地看着他，李翔趕緊要求道：“ 請把我的學生證留下，其他的拿走好了。”

“ 哼。” 劫匪從鼻孔里出氣， 哼了一聲，依言將他的學生證取出來，丟在地上。

這時，電梯那裡忽然傳來響聲，象是會在這一層停下。接着是電梯門打開的聲音，有說話的聲音從電梯那裡傳來。

這兩個劫匪也注意到了，拔腿就跑，那個拿槍的傢伙顯然對搶到手的數目不太滿意，臨跑以前還不甘心地順手用槍把在李翔的頭上敲了一下，兩人轉過拐角處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李翔愣在那裡，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這仿佛是一場惡夢，但又不是。

他想着，要不要到樓下讓門房打電話緊急報警，但是想到自己是學生簽證打黑工的，

進了警察局萬一給人發現，那豈不是自找麻煩？

李翔檢查損失，劫匪已經搜走了他身上的所有的錢，手錶，就連外賣的食品袋子也順手被洗劫了。

他從地上撿起學生證，還有玲瓏的照片，小心地放在口袋裡。

從那幢大樓出來，李翔發現自己的全身都被冷汗濕透了。寒風一吹，涼嗖嗖的，他現在才明白什麼是透心涼，應該就是這種感覺。

冒着寒風，推着自行車，李翔邁着沉重的腳步機械地回到餐館。

推開門，前台小姐看見他，便驚訝地問道：“ 你怎麼了？”

老闆也出來了，一看見李翔便沉下臉來，責備道：“怎麼回事情？這麼長時間不回來？你跑哪裡逛去了？”

“ 剛才我被人搶劫了。” 李翔回答道。

聽了這話，老闆頓時氣消了，他關切地問道：“你沒受傷吧？你的額頭是怎麼回事？”

“ 沒什麼，被槍把敲了一下。”李翔回答。

經老闆提醒，李翔才覺得前額火辣辣的，他摸了一下，那裡腫起一個雞蛋大的包，好在沒有流血。

他有些後怕，如果那個劫匪順手給他一槍的話，那麼現在他就不可能站在這裡說話了。

“ 錢和外賣東西都被搶了，您要報案嗎？”鎮定下來，李翔意識到，那個點餐人很可能和另外兩個搶劫的是一夥的，因為時間太湊巧了。

老闆輕描談寫地說道：“ 這種事情我見得多了，報什麼案？ 東西丟了就算了，人沒受傷就好，趕緊繼續幹活吧。”

到了收工吃晚飯時，大家團團圍坐，老闆讓人拿了幾罐青島啤酒來，給李翔壓壓驚。

廚師給李翔倒上一杯啤酒，說道：“小李，這事過去就算了，很多紐約做餐館送外賣的人都經歷過這個的，下次小心點就是了。你不算最倒霉的，上次有個送外賣的，給人一槍打死了，年紀輕輕的才十九歲。”

大家輪番向李翔敬酒，說些安慰的話，在這一刻，李翔覺得很溫暖。

雖然有許多不愉快的事情發生， 但是李翔仍然覺得自己選擇出國留學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從自己的家鄉來到另外一個國家，從語言，飲食， 風俗習慣，文化背景，價值觀念到思維方式都和自己從小生長熟悉的環境不同的地方，是對自我的一個極大挑戰。

通過出國留學，李翔完全理解了“適者生存”的含義，了解到了人類社會的共通之處和不同方面。

其實比物質生活更加艱難的是精神上的，舉目無親，孤獨無依，所有的人際關係都得從頭開始。

但是，有耕種就有收穫，李翔覺得自己收穫的比付出的更多。通過在學校和老師同學們的接觸交流，提高了他的語言能力和交際能力，在打工的場所與老闆同事們的相處，他學會了如何與不同的人在一起工作，增加了對這個社會的了解。

這些經歷讓他學到了在書本上學不到的知識，訓練着他的生存能力。

只有意志和體魄都堅強的人，才能在任何社會裡生存下去。

將近午夜，李翔回到家中，室友小王已經回來了，坐在客廳里看電視。李翔帶回來幾個菜，送給小王作夜宵和第二天的午餐。

小王由衷地感嘆說道：“ 老李，我能找到你這樣的室友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以前和我合住的那個人，髒亂不說，臨走時把我的手錶都偷走了，還是朋友呢。”

“ 人活着，健康和快樂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李翔回答。生活是艱苦的，但是人生的樂趣是自己尋找的。

“ 你的頭怎麼了？” 小王忽然發現了李翔紅腫的額頭，問道。

“ 沒什麼，不小心碰的。” 李翔輕描淡寫地回答。

小王不知道，他經歷了怎樣驚心動魄的一天，先是同他的前妻意想不到的見面，又有後來遭遇搶劫的驚險的一幕。

但是兩者相比，前者對他的刺激好象更強烈些。李翔心想，這一天將是他終生難忘的。

他在浴室里洗了個熱水澡，讓蓮蓬頭裡噴出的熱水洗去身心的疲憊，這是他一天中感覺最輕鬆的時刻。

他站在鏡子前，望着鏡中的自己，發現自己額頭上已經有了細細的皺紋，額角紅腫，這是今天打劫的給他留下的紀念。

他對自己說：打倒了，就要自己爬起來，男人，應該是打不倒的。

昨天已經過去，明天還是個未知數，人能夠把握的，只有今天。

他能讓時光倒流回昨天嗎？ 他能讓明天的太陽現在升起嗎？答案都是不能。他能夠掌握的，確實只有今天。

一寸光陰一寸金，他要將每分每秒緊緊地

握在手中，不讓它輕易流逝，因為它象金子一樣珍貴。他要用愛心撫摸它，用感激的心情對待它。

為了孩子，他要努力，女兒是每天清晨催他起床努力工作的動力。為了孩子，他願意在人世間艱苦奮鬥。

不管遭遇如何，經受多少艱難困苦，只為給女兒創造一個較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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