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飄流北美"的題目中預感到, 這故事最後一定會在加拿大結束。因為"北美"這個詞, 在北美的華人圈裡, 就是特指加拿大的。這是一個心照不宣的慣例。如果是在美國的華人, 是不屑於說自己在"北美"的。老實說, 這反映加拿大的華人的一種奇怪的自卑感。雖然, 說自己在"北美"而不是加拿大, 除了告訴別人自己有這種自卑外, 一點也沒有拔高自己的效果。
後來, 把整部連載拿來重讀, 果然發現, 故事的結構是倒敘的。上來的引子裡面已經講到楊帆移民去了加拿大並登陸多倫多。然後,因拿不到美國簽證,而被困多倫多,錯過了和湯姆在紐約的聚會(不過讀者不用擔心,她總是能和湯姆聯繫上的,通過電話或email,現在科技這麼發達。她過不去,湯姆可以過加拿大來和她相會啊)。故事就是她在多倫多回憶自己在美國碩士畢業後的兩年漂流經歷。到網上一搜索作者的名字,發現她就在多倫多,而且小說就是以她自己在美國兩年的開車旅行的經歷為藍本寫成的。
果然, 故事從一開始就給我們準備了一個最俗套的結局:經歷風雨, 回歸平淡。從引子裡就告訴了讀者:“渴望在一個公寓裡住上超過一年,不再和周圍的朋友匆匆告別,不再長途旅行,不再尋找,不再約會新的男人,不再在路上。我渴望能有自己的小家,渴望落地生根,不再漂浮。”這個巨大改變的trigger也是一個大俗套:找到了真愛。
這麼說來,作者給我們展示的是一場偉大而聖潔的尋找愛的旅程。為了尋找這個真愛(是在內華達沙漠中碰到的湯姆),她不得不在整個美國兜了一圈,嘗試過各種臨時職業,和幾十個陌生男子上過床,還試了下毒品。在廣大讀者眼裡,根據她的漂流經歷,已經“錯”把她當成蕩婦了。終於,“我強烈的好奇心終於滿足了”,可以踏踏實實地愛一個人了。
雖然,我們作為成年人的讀者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要讓一個一直想漂的人安下心來決非易事。只有一種情況才能完成這個改變,即在路上時,就開始了不斷地反思自己的漂的行為,早就膩煩了這個漂,只是苦於找不到上岸的路。假如,象楊帆這樣,一路都特別地為自己的漂而得意,那離她上岸還早呢。但是,我們姑且接受這個結局吧,否則這個故事無法結尾。
從引子裡,我還得知了另一個困擾我很久的問題的答案。即楊帆的身份問題。原來她是留學生(或交換學者),花了一年半時間讀了個文科的碩士。按照美國的法律,畢業後,如果不在一定期限內改變身份(即申請新的簽證),則為非法居留。
從楊帆後面整整兩年的行程看,她顯然早已經處於非法居留,打的是黑工了。這也就解釋了她為什麼只能找到那種性質的工作。
當然,我也知道,在美國,黑下來的人很多,他們也不難找到工作。不過,作者有意對這方面含糊其詞。比如,她暗示我們,楊帆拒絕過大公司的聘請。很多在美國無法解決身份的人,後來都走上了移民加拿大的道路。不過,我聽說,很多人都是在身份還沒黑的時候,申請移民加拿大的。假如此刻身份已黑,不知道會不會對移民有影響。這裡作者也含糊了一下。
從楊帆的身份,也許還可以解釋她為什麼老是要找老外結婚。除此以外,恐怕沒有什麼可以解決她身份問題的好辦法了。我可能是小人之心。因為小說中,作者多次強調,楊帆只準備在北美呆一段時間,經歷一下,然後還是準備回中國去的。但是,在一些具體的細節中,我卻一點都沒看出她準備回中國去。在美國的身份問題解決不了後,又申請了移民加拿大。這難道也是為“學成回國”做準備?也許,楊帆的意思是,等老了再回中國去吧。
但是,考慮到這部小說是根據作者親身經歷寫成的,而且作者確實後來移民加拿大了。所以,一個更可能的解釋是:楊帆根本沒有完成她的學業,留幾門課不修完,或留着論文不寫。這樣,保持學生身份,可以合法在美居留(儘管在校外打工仍然是非法的)。利用這段時間週遊美國,同時申辦加拿大移民。等到週遊結束,移民也差不多下來了,再回到學校,把掃尾的課程學完。這類技巧在北美的留學生中已經是常識了。但是,假如這麼寫的話,楊帆就成了一個和我們一樣謀定而後動的凡夫俗子了。身上的浪漫勁就要大打折扣。
文中還有一個技術細節上的錯誤。I94表是美國海關入境時給非移民簽證持有者的一張表,半年有效。楊帆拿的肯定不是多次入境的簽證,更不是綠卡(否則她也不會進不了美國)。而從楊帆第一次入境到她離開美國,差不多有四年,這張I94表肯定過期了。作者在這裡似乎有意地誤導沒有美國入境知識的國內讀者,好象I94表是她從美國出關時拿的一樣。這是錯的。離開美國時,不需要I94表。作者為什麼要編造這個有破綻的細節呢?這是為了情節的需要。作者自己離開美國去加拿大登陸時,並沒有什麼湯姆在美國等她,而且她也暫時不需要再去美國。但楊帆必須以一種浪漫的約會在登陸後返美。假如她知道去加拿大登陸就會回不了美國,而她寧可去登陸,也要放棄浪漫的約會,那她成了什麼形象了?作者掉進了自己設計的陷阱里,因為她刻意仙化楊帆這個人物,絕不能容忍她身上有一點“俗”。好在99%的讀者對美國入境知識都是0。這個破綻就這麼含糊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