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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萱:月亮彎彎 沒有結果的愛情
送交者: 萬維互動Zone 2017年03月01日10:58:48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月亮彎彎

作者:紀萱


  那個散發着茉莉花香的仲夏夜,那婆娑多姿的槐樹上的一彎月亮,隨着風,輕輕地,輕輕地飄落在我眼前。踏着月光,追逐着花香我仿佛又走進那座北方城市---我的家鄉。市中心的廣場上聚集着一群年輕人,雖然互不相識,卻熱烈愉快地相互交談着。但,不說中文。


  這是這座城市最大的英語角。每天傍晚我都會到這裡,站在圈外,靜靜地傾聽,傾聽。從日落黃昏到月亮升起,從熙熙攘攘到寥寥無幾。就是那個仲夏夜,隨着漸漸散去的人群,我推起自行車準備回家,你來到我面前, 高高的個子,戴一副眼鏡, 二十幾歲模樣:“天這麼晚了,讓我送送你好嗎?”看你一臉誠懇,文質彬彬,雖素未謀面,還是欣然答應了。


  在南運河花園對面的公寓樓前,我停了下來。“到家了。”你也從自己的車上下來跟我告別。分手前我送你一張名片。


  望着你騎車遠去的身影,一縷溫馨,一絲惆悵悄然爬上心頭。


  接下來的星期天,你給我打電話,我請你來家裡坐。開始相識。


  沒想到你已經三十,有一個五歲女孩,那是你的摯愛。你去新加坡留學一年回來,你妻子跟一名外國教授去了美國。


  你更沒想到我已過了第二春,還沒有小孩。剛剛走出一樁無聊死亡的婚姻。


  看來我們同病相憐。用你的話說,我們都是“Jobless”. 你從國外回來還沒找到新工作。


  而我被迫離開報社,在一家廣告公司打零工。


  我送你一本我寫的書。你兩眼一亮,毫不掩飾自己的驚喜,“你已經出書了!”


  臨走,你問:“喜不喜歡聽歌?”


  “喜歡。”


  “下次我給你拿盤磁帶。”


  你再來的時候果然帶來一盤歌曲磁帶。我們坐在沙發上,專心聽錄音機里播放的歌。


  塔里木湖,克拉瑪依我愛你,長城永在我心中。略帶磁性的男中音時而婉轉時而激昂,像一條汩汩流淌的河流,從新疆塔里木越過千山萬水流到我的小屋滋潤着我的心。聽着聽着,有些迷惑,這聲音好耳熟,我側頭看你,你的眼睛閃過狡黠的亮光。


  “是你唱的!”這次驚喜是寫在我的臉上。


  “我兩年前錄製的。”


  “你可以當歌手!”


  “可我不善表演。我的專業是英語。”


  “那,太可惜了!”


  你用淡然一笑作為回答。然後用手指着窗外,“你看那彎月亮像什麼?”


  “像一隻小船。”


  “我就給你唱彎彎的月亮吧。”


  “是劉歡的那首?”


  “對。”


  “遙遠的夜空有一個彎彎的月亮


  彎彎的月亮下面是那彎彎的小橋

  小橋的旁邊有一條彎彎的小船

  彎彎的小船悠悠是那童年的阿嬌

  嗚 ——

  阿嬌搖着船

  唱着那古老的歌謠

  --------”


  你的聲音像一瓶陳年老酒那樣香醇,悠揚,輕柔;像天使的翅膀輕拂,使我心醉。不知不覺我的頭靠在你的肩上。歌聲越來越輕,越來越輕,最後慢慢停止了。


  突然,你緊緊抱住我,讓我不知所措。我竟然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輕輕哭泣起來。滿臉的淚水把你嚇壞了。你鬆開我,驚恐地問:“怎麼了?生我氣?害怕了?”


  我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可能是好久沒有人這樣抱我了。”


  你鬆了口氣,把我拉過來,開始輕輕地吻我。用你溫潤的嘴唇吸乾我臉上的淚水。


  至今,有時我還會感覺到的你柔唇熱吻,在夢裡?在心裡?


  有一天,你興致勃勃打來電話,說你找到了一份工作,是給一個諮詢公司翻譯文件。那個周末,你來我家,高興地說,:“我發工資了,五十塊錢,咱們可以下館子了。”說完,拉着我就走。


  九十年代初,城裡私營餐館還不多。人們也沒有常在外面吃飯的習慣。為了招攬客人,無論餐館大小都設有卡拉OK 視頻。在我家附近一家小餐廳,加上我們倆只有四個客人。我們只點了兩個菜,魚香肉絲和炒通心菜。吃得差不多了。你就想唱歌。


  你說,“你來點,我來唱。好嗎?”


  “好哇。費翔的《讀你》 ,怎麼樣?”


  “好,讀你。”


  “讀你千遍也不厭倦,讀你的感覺像三月,浪漫的季節,醉人的詩篇,唔,讀你千遍也不厭倦,讀你的感覺像春天,喜悅的經典,美麗的句點。唔,”


  你天生一副好嗓子,費翔的高音也難不倒你。駕馭起來,輕鬆自如。你一邊唱一邊向我走來,拉起我的雙手,走到視頻前面空地,隨着節拍輕輕搖擺。你看着我的眼睛繼續唱:


  “你的眉目之間,鎖着我的愛憐,你的唇齒之間,留着我的誓言。你的一切移動,左右我的視線,你是我的詩篇,讀你千遍也不厭倦。讀你千遍,也不厭倦,讀你。”


  這時,旁邊的吃飯聊天的客人停了下來,靜靜地聽你演唱;老闆娘從櫃檯里走了出來;大廚二廚放下手裡的活,從廚房探出頭來。當你結束時,大家一齊為你鼓掌。老闆娘讚賞說,你唱得跟電視裡的明星一樣好,是哪個歌舞團的?給我們簽個名,拍個照,留個紀念吧。你有些難為情:“我不是明星,只是唱着玩兒的。”說着會意地看了我一眼,“天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我趕緊解圍。


  那一天,我們玩得十分盡興。


  是的,我是在等待美國領事館簽證的過程中認識你的。似乎我們相識、相知就是為了有一天要分手。 我們刻意避開這個話題。就像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什麼事情也不會發生一樣。


  可是,我有份重要文件需要提交領事館,當然需要一份標準的英文翻譯件。我猶豫再三還是覺得求你最合適。你不十分情願地答應下來,卻遲遲不動筆。我懂你,你不是不願幫我,只是幫了我,距離我們分手又近了一步。


  那天晚上,你坐在我的寫字檯前,旁邊放着我的中文原件,要開始工作了。你看着我,我望着你,咧咧嘴,露一絲苦笑。“將來你能不能去美國?”這是我想了很久的問題今天必須說出來。


  “不,不可能。”你好像不假思索就回答了我。我能理解你的決定就像我能讀懂你的心。


  你前妻被美國教授搶走了,如今,一所美國大學很快就要把你的情人再次掠走。換了我,也咽不下這口氣。而我,偏偏要去的是美國。為此,我已準備了三年。


  你終於開始工作了。前後沒用二十分鐘,一頁紙的翻譯就已完成。天哪,你的專業也是如此出色。今生今世我的英文怕也趕不上你,可我還是要去美國。


  忘掉這一切吧。我們要珍惜眼前僅有的時光。


  又一個黃昏夜,你在我家看電視。我坐在沙發上你身旁翻看《大眾電影》,其中有一篇文章轉載好萊塢評選美國年度最性感男星。我是學中文的,對“性感”這個外來詞早有所聞。但就是沒有感性認識。也許是因為我成長的年代提“性”色變,對“性”總是諱莫如深造成的吧。我想你是學英文的,也許對其英文願意有更準確的理解。就問:


  “你說,一個性感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


  你眨眨眼,看着我,詭秘一笑。“你就很性感。”


  沒想到他這樣回答,立刻覺得雙頰發熱,怕早已紅暈掩映。


  “你還害羞?”“你站起來”。


  “幹什麼?”我還是乖乖站起來。


  你也站了起來。“你看,你個子很高,身材又好。我就覺得你很性感。第一次看到你,覺得你眼睛很特別,好像哪個電視主播。”說着,在我發燙的臉上親了一口。


  我從未覺得自己像誰,只是個子接近一米六八,剛剛到你的鼻尖。你大概一米八,渾身散發着青春氣息,辦事又成熟,大概是做了父親的緣故。你,對我是致命的誘惑。


  突然,砰!砰!砰!門敲的震天響。我鬆開了摟你脖頸的雙手,跳到門前,從貓眼裡看到一個三十八九的大漢。他住我家大院西樓,是市里電視台一位導演。曾跟他約會幾次,無法忍受他的粗魯。


  “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不行,必須現在說。你要不出來,就讓我進去。”


  我只好走出來。“什麼事?”


  “我下周要帶劇組去葫蘆島拍外景。你跟我一起去。”


  “我又不是劇組成員,幹嘛跟你去?”


  “你去看看,好玩兒嗎。出去散散心。”


  “我現在很開心,不需要。”


  “你是不是跟一個說‘鳥語’的人在相處?”


  “你文明點兒好不好?我跟誰相處關你什麼事?”


  “不行,我要進去看看那個‘鳥人’是不是在你房裡?”


  “不行,我要休息了,你趕緊回家。”


  “要不你跟我去葫蘆島。”


  “那,…讓我想想,三天后給你答覆。”


  “好,三天后要是沒有回答,我天天晚上來你家。”


  回到屋裡,見你一臉的擔心。“沒事吧?”


  “我把他支走了。”


  你轉而憤怒,“剛才我真想開門出去揍他一頓!”


  “千萬不要,你不是他的對手。他練過跆拳道,據說是黑帶六段。”


  “我怕他傷害你…”


  “別擔心,還不至於。”


  第二天早上,不需要上班,想睡個懶覺。剛合上眼,期待做個好夢。卻聽見大樓外面有喊聲。聲音越來越大,怎麼好像是喊我的名字?


  “江—小—玲,你—出—來,我—要—看—你—…” 除了他不會是別人。真是個瘋子。


  我氣的把被子拉過頭頂,用手指堵住耳朵,不想聽‘鬼‘叫。可是那聲音還是鑽進耳朵,像鼓槌一樣撞擊着我的耳膜。五分鐘過去了,喊聲還在繼續,一聲接一聲。到了十分鐘,我實在聽不下去,看來他沒有停下來到意思。


  我翻身下床,批了件衣服。瞥了一眼座鐘,九點二十。太陽已高高升起。當我打開窗子,從四樓往下看,看到長髮披肩的導演仰着頭張着嘴,像一隻受了傷的狼,拼命哀嚎。就在我開窗的那一剎那,像電唱機的插頭被抜斷,喊聲戛然而止。再看他,原本因叫喊而漲紅的臉,看到窗子開了轉而變成笑顏。


  “你到底還是出來了。小玲,你好!沒什麼事我要上班了。明天見!”


  看來他的目的達到了。因為是導演,不坐班,什麼時間去電視台,自己說了算。我心裡暗暗慶幸多虧你昨晚走了。如果今早你在場,沒準會衝下樓去和他大幹一場。我不敢想象那樣的後果。雖然平時你很文靜,但我深知,慾火中的男人是容不得他人挑戰的。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同樣的戲碼天天上演。後來又升級到晚間。


  那天晚上,剛吃完晚飯。樓外傳來一陣吉他聲,伴隨着忽高忽低的吉他還有斷斷續續的歌聲,隨風飄進我的窗口。


  “沒有承諾,

  卻被你抓得更緊。

  沒有了你,

  我的世界雨下個不停。

  ……

  特別的愛給特別的你…


  後一句我聽得很清楚。 是他在唱。我想起來了,前些日子他曾對我說打算拍一部MTV, 主題曲就是這首歌《特別的愛給特別的你》 ,還有背景人物、伴舞什麼的。見鬼!難道他知道你給我唱歌嗎?難道他這是在竟歌賽嗎?


  我們這幢樓住着五十多戶人家,百十來口人。都是市里幹部和知識分子,平時很安靜。所以今晚的吉他歌聲就顯得很特別,不時有人開窗探頭觀望。我坐不住了。開窗向他喊話,讓他回家。這一次他不再理我,自顧自彈唱,仿佛已沉醉其中。


  這些天我被他撹得不勝其煩。得想個法子了。為什麼不請對門劉叔叔幫忙呢?他是我父親多年好友,現任市政府辦公廳主任。想到這裡,心靜了下來。我給自己沖了杯果汁。


  過了不止三天。一個周日的晚上。你來了。像往常一樣,我們品茶,看電視,聊天。外面響起腳步聲,門被敲得震天響,遠遠超過上一次。好像馬上就要敲破,倒塌下來。我咬緊牙,就是不去開門。同時用手使勁按住你,讓你也不動。


  過了一會兒,聽到對門的門響了,再過一會兒,就安靜下來,仿佛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


  我高興地摟着你跳了起來。然後打開冰箱,拿出啤酒來慶祝。


  後來劉叔叔告訴我,那天他打開門對他說,“她不讓你進,我讓你進。到我家來坐坐吧。”他一進去劉叔就跟他攤牌:要麼繼續鬧,要麼回家。繼續鬧的代價是劉叔要找電視台台長談談。要知道,全市事業單位的頭頭全歸市辦公廳管,他實在不想丟掉導演的職位。


  從那以後直到出國,我再也沒見到他。


  簽證到底還是下來了。那是美國聖誕節前兩天。你向我祝賀,又拉我去餐廳,要開懷痛飲。我相信你是真心,同時也是無可奈何。人生有多少無奈? 沒人能將它扭轉。就像我們無法將凋謝的花兒重新開放,讓落地的果實重新回到樹枝上。


  簽證到手我卻猶豫不前。過了兩個星期,你問我:“機票定了嗎?”


  “沒有。”我淡淡地回答。


  “好容易辦的簽證別弄過期了。”你顯得理智而冷靜。


  “春節快到了,讓我和你再過一個春節吧。”


  “好吧,我也是這樣想。”你暖暖一笑,我的心要化了。


  春節後,距我離開的日子只有一個星期。我的東西行李都還未整理。你約我去展覽館附近那家夜總會,那是當時全市最大一家。我們盡情地唱啊跳啊,一曲接一曲,舞廳舞,迪斯科。什麼都不想,只有你和我。最後實在跳不動了,坐下來,看別人跳。我依偎在你的懷裡,看着巨幅屏幕上麥克.傑克森的太空舞,耳邊是激情震盪的搖滾樂。仿佛時空已凝固。我好想如果今天就是世界末日,此時定格成永遠,我會覺得很幸福。它已超越了我對美國的嚮往。


  回家的路上,正值上玄月。月兒彎彎,心兒顫顫。你又給我唱《彎彎的月亮》。這是我最後一次聽你唱:


  “遙遠的夜空有一個彎彎的月亮

  彎彎的月亮下面是那彎彎的小橋

  小橋的旁邊有一條彎彎的小船

  彎彎的小船悠悠是那童年的阿嬌

  ……”


  命中注定你我有各自不同的人生軌跡,我們只能按照各自的軌跡去走完餘生。而在那個不尋常的夏夜,兩條軌跡不期而遇,並行走過了一段多彩的路程,留給我終生難忘的美好回憶。


  出發的一天終於到來,家人朋友還有你到車站為我送行。那時我們城市還沒有國際機場,只能先乘車去北京。車開動了,人們向我揮手。我一直在望着人群中的你,淚水涌了出來,你是否也眼眶濕潤?只見你別過頭轉過身,是的,你哭了,擔心別人看見。我甚至不能在心裡跟你說再見,因為我不知道此生是否還能相見。


  你是我離開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之前最後的溫暖,最後的愛。


  別了,你的歌,我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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