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縮得象個小娃娃
前已說過,五個世紀前冉那西日在瞻巴拉山腳下蓋起的壤塘寺,隨着覺囊教法在當地紮根生長,一二百年裡一個寺衍生成三個覺囊大寺,這三寺起先都統稱壤塘寺,後為有所區別,人們漸次將後來蓋的兩個寺院稱為措而吉寺和藏哇寺,而最早的壤塘寺則稱為曲而基寺。今日中壤塘所見的這三個寺,論規模和在當地影響,當推藏哇寺居首,論歷史淵源,還是以曲而基寺為先。五十年代末期,這三個寺院裡幾個世紀流傳下來的大部分佛像、法器被沒收,寺院幾乎成了個空殼。至六十年代中期的文化大革命,橫掃一切四舊,連寺院的空殼也被砸了個稀巴爛。比較起來,曲而基寺的運氣似乎還好一些,它的一座年代最久遠的小廟(據考證已有五百九十年歷史),五十年代末期已被改作公社衛生院,它的一座大經堂,“文革”中被公社當做倉庫,堆堆糧草和雜物,這樣,裡面的菩薩雖然都被一掃而空,但這一大一小兩幢房子總算沒被推倒。
我去小廟看過,這幢用泥土和石塊壘成的建築,經五六百年日曬雨淋而能留存到現在,也很不容易了。裡面的菩薩是新修的,牆上的壁畫好象也是新繪的,頭頂天花板上的圖案班駁陸離,看上去倒是舊的,大概當年公社衛生院的醫生夠不着,沒用鏟子鏟掉或用石灰刷掉吧。
大經堂我去了好幾次,門老是關着。後來一打聽,才知道曲而基寺的當家活佛謝讓嚴木參上個月剛去世,寺里忙着為他辦喪事,到現在四十九天忌日還未滿哪。
鄉小學副校長大洛跟我說起,當地小學入學率很低,儘管鄉政府已實行了罰款等制裁手段,仍收效不大,後來他們聘請了一個當地很有名的活佛當學校的名譽校長,請活佛出面動員鄉民送子女上學,這招還管用,有些鄉民不敢不聽活佛的話,就把孩子給送來了。這個活佛,就是曲而基寺的謝讓嚴木參。大洛說,謝讓嚴木參的前世是個大活佛,當地老百姓對他很尊敬,他對我們學校的工作也很支持,每年“六一”,學校排了文藝節目,請他來看,他都來,可惜,今年“六一”他來不了了,他是“六一”前一個星期死的,才三十四歲。
他才三十四歲就去世了?我很吃驚。
“是呀,才三十四歲。”大洛說。“不過他們活佛對生死看得很淡,覺得時間到了,說走就走。前兩個月我碰到他時,對他說,今年‘六一’,你也別忘了來學校看節目噢,他只是笑笑,卻沒點頭,他心裡什麼都知道啊。你看他那麼大的個兒,身高一米八十,又高又胖,可是死了以後,縮得象個娃娃一樣……”
“縮得象個娃娃,這是你親眼看到的麽?”我更吃驚了。
“咋沒看到,這兒的人都看到的嘛,就是上個月的事麽。”副校長以為我有點不相信他的意思,急急申辯着說。
其實,我倒不是不相信這位受過正規師範教育的教育工作者。我早已聽說,按寧瑪派傳承的“大圓滿”法修持得大成就者,臨終會出現身體縮小乃至虹化現象,這在藏地已是不爭的事實。色達五明佛學院所在的喇榮山里,自從藏密大成就者敦珠仁波切在這裡修成光身,繼他之後,在他的弟子中也有十三人臨終時虹化而去。直至本世紀五十年代,藏地有些寺院裡還供奉着前輩高僧去世時留下的縮成一二尺高的真身,其硬如鐵,敲上去會發出金石之聲。在“文革”浩劫中,廟宇、菩薩盡被搗毀,前輩祖師真身亦難逃脫厄運。因此千年一劫,從今後再有臨終身體縮小者,一般都不再留下,以免今後若干年再受侮辱損毀。我感到驚異的是,過去以為,臨終虹化或身體縮得很小,是專修“大圓滿”才會出現的瑞相,而且,那一定是極其希罕之事,跟常人離得很遠很遠;沒想到,修“時輪金剛”臨終也會現此瑞相,而且,就發生在不到一個月前,就發生在我腳下站的這塊地方!而且,這位死後縮得象個小娃娃的活佛,圓寂時只有三十四歲!
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有機會時,便想進一步了解這事的詳細情況。在“小上海”和“小西安”那裡,我也問過。“小上海”說:“火化那一天,我們都去看了,兩個人抬一頂轎子,謝讓嚴木參活佛已經縮得很小很小,就坐在裡面,那轎子小得很,抬的人肩上也輕得很,象他平時那麼大的個,如果不是縮得那麼小,根本就放不進去。”
“活佛活着時身高有一米八十,體重有二百斤,又高又大,身體壯得很呢。”“小西安”補充說。
“他火化時穿的什麼服裝?”我問。
“他身上裹了一層又一層,就是喇嘛穿的那種紅袍子。”“小西安”對當時場景記得清清楚楚。“他頭上戴了個五佛冠,把頭都罩住了,一直搭到肩膀上。”
“那就是說,他的腦袋也按比例縮小了,是不是?”
“那還用說,全身都縮得很小很小麽。”“小西安”又補了一句:“其實,他自己早就知道要走了,四月份是釋迦牟尼佛成道的日子麽。”
我還想去謝讓嚴木參活佛生前所在的曲而基寺問問,就設法請了一個在當地作小買賣的噶爾瑪作翻譯,找着了曲而基寺的老管家。這位管家五十八歲,八歲出家,是個修了整整五十年的老喇嘛了,以藏地佛教戒律之深入人心,我相信這個出家五十年的老喇嘛不至於用假話來糊弄一個真心的問道者。老管家說,謝讓嚴木參知道自己要走,早已將寺院裡的事情交待得清清楚楚,他從馬爾康醫院出來後,就堅持要回家(回寺),我們說服他在縣醫院再治療修養一下,我們總希望他能把身體養好麽,再說他畢竟才三十幾歲呀。在眾人勸說下,他在縣醫院繼續住下了,身體也好象好一點了,可突然間,說走就走了……他去世後,身體縮小很多。縮多大?喏,縮成這麼大(他用手比劃着),大概一米高吧。原來個子是很高大的。哪一天去世的?五月二十幾號吧。到現在四十九天還沒完。而後?而後要把他的舍利子供奉在寺廟裡……
我最後對管家說,能看看你們的大經堂嗎?前幾天我來過,門老是關着,進不去。
“可以,可以。你等一下,我去拿鑰匙。”
他走開一會兒,拿來一串鑰匙,帶我從曲而基寺的邊門進去,讓我在裡面轉了一圈,噶爾瑪也陪着。大經堂里供着釋祖、觀音和覺囊派的祖師及本尊菩薩,房梁上懸掛着許多五彩經幔,四周牆壁上繪着色彩濃烈的佛祖本生故事圖,空氣中瀰漫着一股藏香的芬芳。在昏幽的光線里,有幾尊擺在經堂側面高處一尺來高的佛像,因為欄杆隔開,沒法靠近,看得不很清楚,但聽說極有來歷,一尊更欽·篤布巴的佛像,是自己飛到這寺廟裡來的!還有一尊綠度母的像,有時肚子裡會發生聲音跟你說話!
這座大經堂的歷史,已有好幾百年了,史無前例的“文革”中,虧得人民公社已將它闢作了堆放糧草農具的倉庫,厚實的泥木建築才沒被“破四舊”的狂浪推倒,至於經堂里的佛菩薩,則早在“文革”前兩年的“四清運動”中就已被掃地出門了。那時,謝讓嚴木參還是個兩三歲的小娃娃吧?幾十年過去了,被驅趕出去的佛菩薩(包括飛來的更欽·篤布巴和綠度母的像),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大經堂又恢復了以往的面貌,當年那個兩三歲的小娃娃已成了這裡的主持。可是,說走就走,一米八的大高個就這麼走了。這不能不讓人感慨世事的無常……
幾天后,當我告別中壤塘再次來到壤塘縣城時,還特地去了縣人民醫院,尋訪謝讓嚴木參活佛在這裡留下的足跡。住院部在二樓。臨近中午,在掛着“醫士辦公室”小木牌的房間裡,有五六個穿白大褂的醫生正在聊天,從膚色臉相看,藏漢參半。我向他們打聽謝讓嚴木參活佛逝世前後的情況,醫生們你一言我一語,都知道謝讓嚴木參活佛來住過院,也都知道活佛是夜裡死的,但怎麼死的,他們沒看到,可以找當時的值班醫生問問。
樓上樓下我兜底跑了個遍,沒找到那天夜裡的值班醫生。下午我又去,把那天夜裡值班的石醫生找着了。巧得很,那天夜裡跟她一起值班的另一個男醫生也在。
談起謝讓嚴木參,石醫生對這位有點特殊的病人印象深刻:“從九五年起,謝讓嚴木參來我們這兒住過幾次院。這一次,比較嚴重,”她邊說邊翻閱着住院部的病案記錄,“是從五月四日住進來的,病症是肺部感染。他到馬爾康去複查過,懷疑是風濕性心臟病,回來後,他自己提出想回去,我們建議他繼續住院治療。五月二十三日夜裡,突發心肌梗塞而死。”
我問石醫生,能把病房記錄給我看看麽?
她點點頭,把《護士逐日報告表》遞給了我。
我翻到五月二十三日那一頁,上面寫着:
病員白天到外活動,精神可,一切均正常。在夜間3點(AM)突發心肌梗塞,立即給氧,呼吸呈間斷性,心跳雜亂,逐漸呼吸停止。於3:30(AM)宣布臨床死亡。死因:突發心肌梗塞。
以下是值班醫生石某某的簽名。
我問兩位醫生,謝讓嚴木參死的時候模樣如何?
“半夜裡,石醫生來叫我,說病人看上去不對頭,”那位男醫生跟我說,“我馬上和她一起進去,只見謝讓嚴木參坐在床上,頭朝前垂着,我們將他輕輕一推,他就倒下了。”
“他剛死亡時,臉部無任何痛苦狀。”石醫生說,“一切症狀,都屬正常死亡。”
從兩位醫生的敘述可以看出,謝讓嚴木參活佛是坐着去世的,他選擇了沒有旁人在場的時候,不受打擾地、靜靜地離開了這個娑婆世界。
兩位醫生說,謝讓嚴木參是壤塘縣人大常委會委員,縣裡對他的死很重視,死後大約五天火化,縣裡出動了八部車,很多縣領導都去了。
你們看到謝讓嚴木參死後身體可有什麼變化嗎?我問。
“他死後,我們馬上通知了他的寺院。”醫生說。“寺院裡馬上來了人,給他蓋上了紅色的袈裟,把醫院的白屍布拿掉了。然後,我們就看不着了。第二天上午十點,寺院的車子將他拉回了中壤塘曲爾基寺……”
如果說,前世後世、六道輪迴對一般人來說會覺得過於玄乎,那麼,人死後身體縮得很小,至少從外觀上看,就象念頗瓦經令頭顱開頂落髮一樣,也是一個十分明顯的物理現象了。有的人可以不相信他不能直接看到的東西,可對於發生在眼前的明明白白的物理現象,總不能不承認這是一個客觀事實吧?他怎麼用他所信奉的科學常識來解釋這一現象呢?如果用科學常識無法解釋或根本解釋不通,而有人告訴他,其實佛學佛法早就對包括這一現象在內的宇宙和生命的本質作了十分完滿的解釋,那麼,這會不會促使他換個角度對佛教的本質作一點新的思考呢?
在壤塘縣城,我曾拜訪過縣政府宗教局局長德木袞,向這位五十幾歲的國家幹部討教有關宗教方面的一些問題。話題轉到不久前去世的謝讓嚴木參活佛身上。德木袞告訴我,他跟謝讓嚴木參活佛很熟悉,這不僅是他當了宗教局長後工作上的接觸,四五年前,那時他還在當縣文教局局長,謝讓嚴木參是中壤塘鄉小學的名譽校長,在當地威信很高,對教育工作很支持,他跟活佛的關係那時就很好了。謝讓嚴木參的遺體火化那天,很多縣領導出席了火化儀式,他不僅作為活佛的朋友,身為縣宗教局局長,當然更要到場。他說,謝讓嚴木參的遺體放在一個塔窯里,底下放了整整一卡車木柴,很多人圍着看,火點着後,天上忽然飛來兩隻老鷹,一隻白色,一隻黑色,在塔窯上空盤旋幾圈,然後往西飛去。很多人都說,老鷹往西飛,這表明謝讓嚴木參往生到西方去了。
我對德母袞說:“請你不要作為宗教局局長,而是作為你個人,回答我的一個問題,你相信不相信謝讓嚴木參活佛往生到西方去了?”
德木袞說:“往生不往生我不知道,作為受黨教育多年的幹部,當然要相信無神論,但是天上飛來兩隻老鷹,一白一黑,這是我親眼見到的,這事確實有點不尋常,因為當地沒有白老鷹啊,而且這兩隻老鷹個兒很大,比平時見到的老鷹大得多,肯定不是本地的,不知是從哪裡飛來的……”
無獨有偶,據聯合國新聞記者報導,1981年11月,噶瑪噶舉派(白教)的十六世噶瑪巴活佛在美國圓寂後,遺體運到錫金的德隆寺荼毗,當白色的煙雲裊裊升騰時,有三隻從西藏高原上飛來的雄鷹在噶瑪巴聖體上空盤旋三圈,然後又從原路飛回。當時在場的人都十分驚異地看到了這一奇特景象,學識淵博的喇嘛說,這是一個預兆,預示了十六世噶瑪巴活佛將往西藏轉世。十多年後,根據十六世噶瑪巴活佛死後數年才被找到的遺囑,西藏楚布寺果然在昌都地區尋訪到了噶瑪噶舉派最高活佛的轉世靈童。
大約在謝讓嚴木參活佛去世前後,在甘孜色達和在果洛班瑪等地,有幾個高僧圓寂,也出現臨終肉身縮得很小的瑞相。
甘孜州色達縣洛若鄉洛若寺,有個吉旺老喇嘛,農曆二月去世,死時呈吉詳臥式,身體縮小到一米左右。吉旺老喇嘛死後一星期,洛若寺寺主羅珠旺布對別人說:既然吉旺堪布已走了,我在這兒再住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說畢,老人結跏趺坐,手持鈴仵,無疾而終。羅主旺布寺主在世時身材魁梧,身高一米八,死後也縮得不到一米。喇榮五明佛學院和洛若寺都在洛若鄉範圍內,相距不遠,兩位老喇嘛相繼去世,五明佛學院不少人都去看過。
色達縣霍西鄉的秋恰老喇嘛,是喇榮五明佛學院院長晉美彭措上師的金剛兄弟,在鄉里辦了個昌明佛學院,攝收弟子幾百人。霍西鄉離開五明佛學院約有一百多里。秋恰老喇嘛四月去世,消息傳出後,五明佛學院有不少人趕去看望,大家見老喇嘛死時呈坐姿,肉身縮得只有一肘高,都萬分敬佩。秋恰老喇嘛是修苦行的,他死後屋子裡的全部財產,加起來不會超過三十塊錢----只有一口破鍋和幾塊石頭而已!有人說,他是真正的米勒日巴化身啊!
上述三位老喇嘛臨終肉身縮小,是我離開壤塘再次來到前年我曾去過的五明佛學院後,親眼目睹者告訴我的確切見聞。
離開色達進入青海,在果洛州班瑪縣縣城大橋旁,我拜訪了正在監造祥秋曲爾登塔的喔才活佛。喔才活佛六十一歲,他的本寺是離此百里之遙的卡昂寺,他父親的轉世艾伯活佛九四年圓寂時,身體縮小到只有半尺高。我問陪同的班瑪縣統戰部長宗山和宗教局長丹保:“你們看到沒有?”丹保說:“當時很多人都看到啦,他的一個弟子用雙手輕輕托着他,就象托着一個嬰兒似的,他的胳膊肘只有那麼長!”邊說還邊叉開拇指和食指比劃給我看,“只有一寸長!”
喔才活佛見我問得很仔細,跑開了,拿來一個紙包,打開一層又一層,最後一層紙打開,裡面包著一塊蠶豆大小的東西。他很小心地將這塊東西拿給我看,哇,這塊東西,原來是艾伯活佛火化後的一塊脊椎骨!我仔細觀看,它的顏色是灰白的,形狀跟一節脊椎骨完全無異,火焚後骨面上一個個小孔清晰可見,可它是那麼細小,簡直還沒一截指關節大呢!等我看完,喔才活佛又把它一層一層小心翼翼地包了起來……
在班瑪,聽江日堂白扎寺的門吉日活佛說,不久前,青海黃南州澤庫縣的華爾敦活佛圓寂了,死後身體縮小到只有一尺高……
我的這趟高原之行,從壤塘到色達到班瑪,聽到了一連串有關謝讓嚴木參活佛、吉旺活佛、羅主旺布活佛、秋恰活佛、華爾敦活佛等活佛高僧臨終肉身大大縮小的事例,到後來,我倒覺得自己在壤塘咋聽到謝讓嚴木參活佛死後身體縮小的消息時,會那樣驚詫,很有點少見多怪了。不妨說,這一系列事實,不僅顯示了佛法的不可思議,同時也證實了佛法的真實不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