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兒 (9) |
送交者: 晨雪 2005年07月10日20:34:47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BY 單飛雪
就在金鳳看得恍惚時,他握着刀刃,忽然轉過臉來,那內斂而自信的瞳眸直直望進她朦朧 的眼睛深處。 他溫柔地說:“可能還是會痛,你要忍着。”他俯身,將一塊乾淨的布帛湊進她唇邊, “咬住它。”他低聲命令。 金鳳閃爍着眼睛,他的臉在晃,他的臉朦朧,還是自己糊塗了?怎麼他握着刀靠得那樣 近,她卻一點兒也不慌不害怕? 她懶懶地張唇,任由他將布帛塞進她的唇內。然後看他起身按住她左腿,按住那先前他尋 找的地方,刀尖緩緩落下,忽然腿上一痛,金鳳咬牙呼痛呼,額上衝出冷汗,痛得抽氣。 她想掙扎,疼痛得想挪開腿,卻被他有力而堅決的大掌按住。 “不要動!”他大聲叱喝,“別動!”他很鎮定地處理淤塞的脈線,果斷、冷靜、堅決、 沉穩。 金鳳忍着那火熱、尖銳的疼痛,布帛咬得滲血。然後聽見他高聲命令抱禧:“銀針!” 抱禧顫抖着遞上去,看師傅小心謹慎地縫合那道傷口。這是第一個見師傅如此處理病患, 他嚇得臉色發白。 將傷口縫合後,慕容別岳就唇將線咬斷,同時聽見“砰”的一聲,抱禧昏厥過去了。 慕容別岳只回頭看了一眼昏倒地上的徒兒,隨即便將視線轉往鳳公主蒼白的面容,那雙殷 紅的眼睛正盯着他看。她抿着唇,鼻尖泛紅,像是快哭了,又硬忍着淚。他不得不佩服她 的勇敢,整個過程中,她始終沒有喊過一聲痛。 她疼壞了吧?他拿起一旁乾淨的白緞擦去滿手的血跡,然後俯身脫下了她足上的繡鞋。好 小的腳,他默默地往她足背上踝關節前橫紋兩筋間的解溪穴前探去,按住跌陽脈。 金鳳很安靜,她看着他按着她足踝,看着他閉上眼睛,面無表情地似在專注地諦聽什麼。 她想,他的指腹幾乎把她身體摸遍了。 半晌,他鬆手,睜開眼重新看住她,並傾身過來俯視她汗濕的臉:“應該已經可以開口了 吧?”那脆弱的脈息已經如常人般強健。 “。。。”金鳳很虛弱地蠕動乾燥的唇,吐出一句南音。 “嗯?”他沒聽清楚她的話,微笑挑眉。 她瞅着他,皺起眉頭,竭力把話說清楚:“。。。你給。。。抱禧做了紙鷲?” 慕容別岳露出訝異的表情,不解她怎麼忽然提起這事。 “我命令你,給做一個。。。更大的。。”她恍惚地說着。 她知道她折騰得累了,忽然有些心疼起她,他坐上床去,幫她撥開額前汗濕的發。 “你不能命令我。”他糾正她,“不過,我還是願意幫你做一個。”他放柔目光,看着她 微笑。 “我剛剛。。。”她虛弱地仰望他,脆弱地說:“放紙鷲。。。來不及看它飛上天,我就 昏了。。” 他溫柔地俯視她,大掌覆上她額頭探她體溫。一邊向她保證道:“以後不會了,以後你可 以大聲笑,用力跑,再也不會暈倒了。” “真的?”她紅着眼眶可憐兮兮地問。 “真的。”他沉穩而篤定的保證。那雙冷靜的眼睛,仿佛在笑。 “你醫好我了?” “大概是吧。”至少他已經成功幫她除去病症,她的脈息比往常強健許多。他的表情顯得 那麼驕傲自負。 金鳳望着他,忽然很霸氣地道:“你看了我的身體。” “我一定得看。” “你摸透了我的身體。” 他好笑地說:“我不得不如此。” “可知。。這要殺頭的。” 他揚起英挺的眉:“哦?” “但我不砍你的腦袋。”她亮亮地瞅着他英俊的臉,“聽着,我要招你當駙馬。”她決定 了,她要這個聰明驕傲的男人當她夫君,天下間只有他配得上她。 慕容別岳眼眸一黯,這個小公主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他想她是疼糊塗了,可是,她那雙亮燦燦的眼睛瞅得他不安起來,或者---她是認真 的? 那隻柔軟白雪似的小手又摸上來,不妙。。。慕容別岳身子一偏,想避開她的手,卻仍被 她揪住臂膀。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慕容別岳。”他說。 她深深凝視他:“很好,慕容別岳,我要你當我鳳公主的駙馬。” “吾一介平民,怎可匹配公主?”這會兒他倒是非常謙虛。 “你醫好我,你夠格。” “不可能的,雀兒。” “我命令你,我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 他垂下眼:“不,你不能命令我。” “即使你是公主。”他溫柔地告訴她,“權力不是用來滿足自身的欲望,權力該拿來做更 多的事。”他輕輕幫她將衣裳扣攏,溫柔地注視她黝黑如夜的瞳眸,“我救了你,希望你 可以扭轉當今天子好殺的性子。希望你可以用你的權力和性命造福你的子民。” 她蠕動紅唇,眼眸漾着水霧,渴望而貪婪地望着他俊美的臉:“我要你當我的駙馬-- -”她堅決地注視他,眼眸里仿佛有火焰在燒,“你只能接受。” 慕容別岳看見那火焰般瞳眸底占有的情緒,他起身退開來,隔着距離俯視她。望着她固執 的表情,他深邃的眼睛迸射成如刀一般犀利的光芒。 冷而無情、刀一般,切開她灸熱、霸氣的眸光。 鳳公主眼眸一黯:“你。。” 他沒有生氣,只是漫不經心地又退了一步,像是要撇開什麼沾惹上的討厭東西。 鳳公主眼眸升起薄霧,心口酸酸的,為什麼? 慕容別岳俯身抱起昏厥的徒兒,然後他回身冷淡地覷着她:“清你---”那視線如箭般 直直射進她的心坎,“不要再命令我。” 他說了個“請”字,但那口氣是狂肆而嚴歷的。 鳳公主閉上眼睛,擋住那令人傷心的視線,腿上的傷似乎更痛了。 “你好好休息。” 她閉着眼,聽見他離開的聲音,聽見門扉被關上。忽然眼眶一熱,金鳳伸手去抹,發現自 己哭了。 她驚愕地望着濕濕的手,發現眼淚不斷地汩汩流淌。 有些不敢相信他可以輕易地就令她這樣傷心。她滿以為要招他當駙馬他會好開心的,他的 反應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傷心地掉着眼淚,喃喃低語他的名字。 “慕容別岳。。。” 這個男人治好她身體的同時,亦在她心上鑿了一個洞。於是那空蕩蕩的寂寞開始啃噬着 她。她於是懂得了,無邊無際空虛、渴望的滋味。 ※ 幾個晝夜過去,經過慕容別岳診治的鳳公主,身子漸漸強壯起來,這日他們離開“忘璣 閣”,來到京城裡的一間茶肆。 這間茶肆位在城裡最熱鬧的地方,它有個挺美的名字,叫“優缽羅”。 慕容別岳每個月都要下山一趟,匿名幫幾個醫館大夫診病。診完病他按例就會來這茶肆歇 歇。 這天往往是抱禧最開心的一天,今兒個不只開心,還更開心,因為小師妹也跟着來了。 慕容別岳負手立於茶肆前。在擁擠喧譁的人群間,他一身灰衫定定地站着,高頎的身型, 是那麼出類拔萃、玉樹臨風,不凡的氣質就是和那些平民百姓不同。 現下,他一對星眸溫柔地注視那呆立在茶肆前,睜大着眼眸左顧右盼的鳳公主。 她一會兒抬頭看看牌樓,一會兒瞄瞄攤販,其間一有行人稍稍靠近,她便緊張地刺蝟般環 住身子咒罵人家放肆,嚇得人家一陣莫名其妙。可一會兒,她又蹲下身子研究那被踏得又 光又亮的青石,她甚至伸出手,好奇地摸了摸。 來往進出的客人無數,把那青石板磨得滑溜溜的。頂上太陽一照,它便反射出燦亮青芒。 “要再摸下去,就甭飲茶了。”慕容別岳走過去,俯身一把拉起她,可卻被她一個反手往 下扯。 “你看---”她指着青石面。 慕容別岳俯視她指着的地方,那是她倒映的臉,病癒之故,雙腮紅潤入桃花,唇紅齒白, 眉目如畫。 他不解地問:“怎麼?” “我好漂亮啊!”她忽然讚嘆,由衷地說道。 抱禧一楞,哈哈大笑:“師妹真的漂亮。”只是沒想到,她竟把自己瞧得入迷了。 她這樣說自己,那口氣倒不使人討厭,慕容別岳聽了不禁微笑,她是真的可愛,連大言不 慚的模樣都可愛。 “你瞧夠了就起來吧。” 她還是沒站起來,而且繼續沉溺在她的自戀里:“一路上沒瞧見有哪個姑娘比我漂亮 的。” 她是不是自戀得走火入魔了?慕容別岳伸手又去拉她:“好了,起來。” 她忽然指着倒映的那張臉,對他道:“我這麼漂亮,你不娶我要娶誰?”終於她下了結 論。 娶?抱禧怔住了。 慕容別岳啼笑皆非,她還不放棄要他當駙馬? “我誰也不娶。”看見她生氣地抿起嘴,他微笑說着,隨即一把將她拉起。 “我娶你,你別傷心。”抱禧討好地拉拉她的袖子如此道。 “那不一樣。”她想也沒想就嚷。 “哪不一樣?” 她甩開抱禧的手,沒好氣地道:“就是不一樣!” 三人吵吵鬧鬧進了茶肆,才跨越門檻,那四面八方湧來的熱鬧喧譁,陌生地朝金鳳襲來, 她驚愕得一陣昏眩。 “小心!”慕容別岳及時挽住她的臂膀。 夥計一見到慕容別岳立即迎上來:“大爺好久沒來啦!”他手腳利落地引着他們到慕容別 岳常坐的位置。那是一個幽暗的角落,挨着窗,窗畔攀着綠藤,雖隱蔽卻剛好可以將茶廳 里眾人的舉動全收進眼底。 夥計立即上來招呼,一陣的混亂。 金鳳一直張大着驚訝的嘴兒,瞪着前方喧譁擁擠的茶客們。三教九流,各行各業什麼人都 有,全在吃茶抬槓,比手劃腳動作都超誇張的,每個人幾乎全是扯着喉嚨聊天,聊的不外 乎誰娶了誰,哪個偷了人,誰又幹了什麼下三爛勾當被抓,誰家孩子夭壽不聽話。。。 總之,全是金鳳打出生以來極之陌生的話題。荒謬的是這麼吵的環境,堂中竟還有姑娘執 紅牙板唱着情意纏綿的歌,尖着嗓子唱着楊柳岸曉風殘月。。。 “你沒來過嗎?”抱禧好笑地望着已經呆了的師妹。 金鳳眨眨眼回過神來:“這裡好吵。”她皺皺眉頭,睨着肘下黑糊糊已經老得叫人猜不出 年紀的方桌,“這裡好髒。。。”她撇着紅唇道,“我不喜歡。” “所以我不可能娶你---”慕容別岳笑着,優雅地將茶葉揀入壺裡,“我們不同。” 金鳳哼了一聲,別過臉去。 抱禧安撫着她:“這兒很好玩的,晚點有「說書人」,好有趣的。” 忽地,金鳳的注意力被隔壁桌兩名書生打扮的青年吸引了過去,兩人正朗聲大談特談-- “所以你只好娶她嘍!” “那丫頭太狡猾了,她竟然。。。”兩個男人忽爾咬起耳朵來了。 金鳳拉長了耳朵想聽下去,卻啥也沒聽着,最後只聽得他們唉聲嘆氣。 “看來,大哥只好認命地娶了。” 那丫頭怎麼回事?她怎樣讓他肯娶她了?金鳳懊惱地蹙起眉頭,該死,最重要的沒聽見。 這時夥計將茶點送上來。 抱禧忙介紹:“這是「乾絲」,師傅最愛吃這個,你快嘗嘗。” 金鳳又皺眉頭:“不要,黑糊糊的,我不要吃。” “那就不要吃。”慕容別岳將茶點移開,他舉筷兀自吃了起來。 金鳳凝眉瞪着那張英俊卻可惡的臉,她又不是真的不吃,既然是他喜歡吃的,他要是勸勸 她,她也是肯嘗嘗的,可是他這種滿不在乎的態度反倒讓她不好意思反悔了。 她垂下眼睛,倔着一張美麗的臉,啜飲熱茶。她真的很惹他討厭麼?她沉默了,覷着人 們。她看見廳中央砌着老虎灶,幾隻大缸盛滿水,爐火上的大鍋吊子輪番噴出蒸氣。她想 起了這間茶肆的名字,拿了這當話題問慕容別岳--- “什麼是「優缽羅」?為什麼叫優缽羅?” 他緩緩轉過臉來看她,伸手幫她添滿茶,冉冉輕煙讓他那張絕俗俊顏仿佛離她更遠了。 “那是一首詩。” 他這樣溫柔地望着她說話,讓她有一種很幸福的感覺,於是她繼續問個不休,好留住他的 視線:“什麼詩?我要聽!” 他微笑,那喑啞低沉的聲線,緩慢溫柔如水,淌過她的心田。 他看着她的視線是如此溫暖,他淡淡吟道:“披毛帶角世間來,優缽羅花火里開;煩惱海 中為雨露,無明山上作雲雷---”他笑了,那美叫她美麗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他吟完這 首詩,問她:“你懂嗎?” 她認真的眨眨眼:“什麼毛什麼角來了,什麼花開了?然後又是雨又是露又是雲又是雷, 多奇怪啊!” 他哈哈大笑,這一次把她的臉也跟着笑紅笑暖了。他忽然寵愛地伸手摸摸她的頭,然後她 的臉就更紅了。 “你怎麼可能懂?”她還那麼年輕,那可是佛詩啊。 抱禧望着金鳳有些詫異,詫異師傅摸着她的頭!她在師傅掌下竟然閃過一抹他從沒看見過 的溫順表情。平時這師妹總是張牙舞爪的,以至於有一剎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這時,鄰桌那書生起身走了,金鳳立即跳起來,還抓着抱禧吩咐:“走,帶我繞繞這間茶 肆。” 抱禧被莫名其妙地拉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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