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二十三對奇蹟(52)

紅葉 作品

第十四章 望子成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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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陶燕凌回到家中，劉曉龍什麼也沒提起，彼此心照不宣。他知道母親好面子，如果戳穿真相後又是免不了一場吵鬧，他實在是怕極了她的哭鬧。

劉曉龍試圖專心讀書，但他怎麼也讀不進去，只是機械地翻着一頁頁紙，激動震盪的情緒已經過去，繼之而來的，是心中充塞着滿滿的深沉的苦澀和辛酸。

他決定明天就去找一個工作做，自己賺錢承擔學費。免得到時候母親說又是為了替他付學費才不得不出去工作掙錢的。就象母親以前說的，和父親長年累月不離婚是為了他，犧牲事業是為了他，如今假結婚辦綠卡也是為了他，他簡直是罪孽深重。

“ 劉曉龍，有你的一封信。” 沈伯伯走過客廳，將一封信扔在桌上。

看信封上的地址，就知道是父親寫來的。劉曉龍慢慢地打開信，信中照例是抱怨連連：現在國內的社會風氣有多不好，物價有多貴等等，還不厭其煩地列舉了大白菜多少錢一斤，蘿蔔多少錢一斤，雞蛋多少錢一斤，豬肉多少錢一斤，最後不無羨慕地寫道：“ 你現在就好了，是生活在資本主義高度發達的美國。。。”

書呆子父親還以為他在資本主義發達國家裡享受着豪華奢侈的生活呢。他咬緊牙關，有兩滴水珠，不受控制地從他的眼中滑落，掉在他的手背上。

“ 信的最後一行是：杜阿姨向你問好。”

和父親結婚的這位杜槐女士是在報社工作的，和前夫離婚了，有二子一女。劉曉龍自從考上大學後就一直住校，只有寒暑假回家，見過她幾次，每次只是客氣地打招呼問好而已。自從父親再婚後，他就不太願意回家了，杜阿姨的子女有時會來拜訪他們的母親，周末就住下過夜，把房間都占領了，他覺得自己恍若反而成了一個外

人。

劉曉龍開始寫回信，照例是報喜不報憂，“ 爸爸，我在這裡很好，您要多保重身體。。。”

忽然，他聽見一片叫嚷聲從廚房傳來。

劉曉龍快步走出去，看見沈伯伯在罵母親，母親一聲不吭，低着頭，任憑他盡情地奚落咒罵着。

他的腦袋轟的一聲，他幾時見過母親如此低眉順耳的樣子？在他的印象中，母親在父親兒女面前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獨斷專行的。如果不是她的外表依舊，他幾乎要認為他從前認識的是另外一個人。

沈伯伯仍然在高聲叫嚷着什麼，那張臉上寫滿了怨氣和仇恨：社會的不公平，勢利的人們，不爭氣的女兒。。。樣樣都讓他滿心怨恨。

不管搬到哪裡，在中國或者是美國，烏鴉能改變它令人討厭的叫聲嗎？

劉曉龍很想一揮拳對着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打過去，讓他住口! 但是想到這一拳下去的後果，也許打掉的是母親忍辱含垢等待幾年的綠卡，他就泄氣了。

窗外，夜幕已經悄悄地降臨，天空中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暗黑濃重的暮色帶着陰沉沉的壓力一股股地朝他湧來。

接下來的生活，是由每天忙碌的學習和緊張的工作堆積起來的。在上學之餘，劉曉龍找了一份中餐館的工作，從送外賣到幫廚，只要給錢，哪份活兒錢多，只要他能做的，他全都做。

他全職上學，全職工作，一周七天，永不休假，仗着年輕，身強力壯，他象一架開足馬力的機器，不知疲倦地讀書和工作着。

深夜打完工回家，他倒頭便睡，每天清晨醒來，他只給自己五分鐘，飛快地洗臉，刷牙，吃早飯，完成這一系列程序動作，然後去趕公共汽車，只要有一個環節耽誤了他就趕不上那趟公共汽車，要再等十五分鐘，而他是連一分鐘都捨不得浪費的。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每天過着同樣的枯燥的生活。

事實上他也不得不如此，母親最近和蕭叔叔經常爭吵，心情越來越惡劣，她告訴他自己的貿易公司最近生意不好，不會再資助他一分錢的學費了。

“ 那我該怎麼辦？” 劉曉龍問。

“ 你自己看着辦吧，不行就退學。”母親丟下冷冷的一句話。

他怎麼能再次退學？開弓沒有回頭箭，他象過河小卒，只能咬牙向前走。

“ 那天我在唐人街看見你了，你在一家餅店裡。” 劉曉龍終於說。

“ 我是在貿易公司下班後偶然到那裡去朋友店裡幫忙的。” 母親神態很自然地回答。

劉曉龍知道母親在說謊，有一天沈伯伯喝醉酒後，主動告訴他母親其實並不是什麼貿易公司的老闆，還以為他不知道。

“ 開貿易公司？就她那漿糊腦子，出去就被人騙的，能有本事做生意賺錢？ ”沈伯伯嘲笑道：“ 在豪宅前拍張照，就能證明豪宅是你的了？”

劉曉龍很想戳穿母親的謊言，但他深知母親好面子，對她來說，面子是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他嘆了口氣，忍住了。

經過漫長的等待後，母親終於收到移局寄來的綠卡了，這讓母親驚喜萬分。劉曉龍卻不由得心生感慨，就是那麼一張薄薄的塑料片，許多人甘願低聲下氣，忍受着移民局沒完沒了的刁難，用血汗錢餵飽移民律師來交換。

這天，不知為了一件什麼小事，母親和沈伯伯又爭吵起來了。

“ 一拿到綠卡臉就變了。” 沈伯伯嘲諷地說。

“ 我付你錢的，除了說好的錢外，這些年來，我另外給了你多少錢，你自己心裡清楚! 那一次你說要買車，問我要了兩萬元。還有一次，你說要炒股票，說盈利跟我分，問我要了一萬元，最後下落不明，連一分錢都沒還給我! 這些事情我都沒和你計較，你還要怎樣？ ” 母親忍無可忍地嚷道。

“ 住口! 滾出去，忘恩負義的東西! 過河就拆橋，帶着你的兒子給我滾出去!” 沈伯伯惡狠狠地說。

剎時，劉曉龍血管里的熱血沸騰，這股熱血一直衝到了頭頂，他握緊了拳頭，但是想到這一拳打下去的後果，自己只是學生簽證，可以被移民局隨時趕出去，那高懸在他頭頂的身份之劍，落下來就能讓他粉身碎骨，他立刻就泄氣了，退縮了。

第二天放學回家，劉曉龍發現他們的行李被扔在走廊里，包括那張小床，他和母親已經被沈伯伯無情地掃地出門了。

蕭叔叔暫時收留了他們，讓他們找到地方後搬家。 

母親和蕭叔叔似乎可以鴛夢重溫了，但鴛夢重溫似乎並不像想像中的那麼美好，蕭叔叔仍然保持着和國內妻兒的聯繫，母親和他為此經常爭吵。

母親的心情惡劣，每天總會借些瑣事和劉曉龍吵架，發泄心中的怨氣。那些惡夢一般的日子又回來了，劉曉龍現在終於設身處地明白了父親當年的處境。蓮子芯里苦，心中痛苦不堪，但又無可奈何，無可擺脫。

過了一個月後，母親找到了一個公寓，和劉曉龍一起從蕭叔叔家搬了出去。公寓很小，只有一個房間，但好在廚房衛生間都是獨用的，就是這樣一個小公寓的租金也不便宜。只有一張床母親要睡，劉曉龍只能在地上鋪個床墊打地鋪，他的男性自尊心受到了深深的傷害，但他卻不得不面對現實，他目前根本無力負擔哪怕是最便宜的一個單獨的住處。 

他每天的日子過得很苦，功課已經很繁重，需要全力以赴地應付，還要打黑工賺自己的學費，他又生性好勝要強，不願向同學朋友們吐露自己的困境，任何苦惱都埋藏在心底。

每到假期，別的同學去歐洲遊玩、去名勝古蹟渡假，到海灘上曬太陽吃海鮮，他卻在拼命打工，做別人不肯做的工作，只為了能多賺一些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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