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水木金

小男孩小女孩並不在乎光着屁股滿地跑。如果不是大人們在某一天以後反覆誘導、知羞、

訓迪、強制，給他（她）們套上滿襠褲，他（她）會永遠滿不在乎地赤身裸體，一如至今

依然生活在南美和非洲叢林中的原始人。性羞怯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後天培養起來的。

那麼，大人們為什麼自己遮羞也給孩子們遮羞呢？遮羞是生活的藝術。文化人類學的知識

告訴我們，人類最初給自己遮衣是為了防止灌木棘草對身體嬌嫩部位的劃傷，也為了裝

飾。可是這一遮一掩卻在不經意間喚醒了人類對性的好奇心與羞怯心，從中使人獲得了意

想不到的愉快。弗洛伊德說：“遮避軀體的衣物，隨文明而進展，意在不斷地激惹性的好

奇心理。”藹理士說：“害羞有着極為特別的性的魅力，這是無可爭辯的，其中表現了一

種企圖隱去什麼和躲避什麼的衝動，這個衝動自動地挑起了異性的與其呼應。”人類不僅

用衣服遮羞，還發明了指稱“敏感部位”的種種隱語，用語言遮羞。

正是由於性羞怯的培養，使人生理上的“敏感部位”更加敏感，並使生理上有限的“敏感

部位”得到了文化上的擴大。唇、舌、臍、腳等等是某一文化人群的敏感部位，而另一文

化人群對此卻毫無感覺。生理上相同的人類甚至對彼此的“癖好”不可理解。可見，“敏

感部位”不僅僅是生理上的，還是文化上的，人是可以被“致敏”的。

性羞怯是對性的羞澀而敬畏，它猶如在光禿禿的土石上由人類的祖先們世世代代培植起來

的綠色森林，滋養水源，保護大地，純淨空氣，它是人類生活的良性心理環境。可是，後

代子孫們並沒有很好地做好“環保”工作。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性羞怯與原始“性迷信”、基督徒的“性罪惡”、佛教的“性骯

髒”以及濡教的“性禍害”交織在一起，人人以性為“惡”，以性為“恥”，以性為

“禍”，以性為無知為“體面”、為“有教養”，人類迷失在性愚昧的黑暗之中。遮羞變

成了窒息，“羞澀”變成了“羞恥”，“敬畏”變成了“恐懼”。

性羞怯的現代厄運來自於性教育的簡單化和“黃色”傳播物的泛濫。現代性教育是與醫學

性學的進步和人文主義的復興連在一起的。人文主義崇尚自然、敬畏生命、倡導人權，反

對一切對自然生命活動的專制與污辱。醫學性學捍衛健康，反對愚昧，尊重真相，反對迷

信。在科學與人文主義精神的支持下，性教育工作開展起來，這對於提高人類的健康水平

與生活質量無疑十分必要，並且，性知識的普及還遠遠不夠。但是，現代性教育的指導思

想中有一個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忽視對性羞怯的保護。教育者們以為“真相”披露，“自

然”還原就是性教育，以為傳授生理知識就可以全然不顧對羞怯心理的冒犯，甚至以為

“脫敏”也是性教育的任務。其實，這是對性教育的誤解和簡單化處理。

現代化性教育的任務應該是將“羞怯”從“罪惡”、“骯髒”、“禍害”等觀念的糾纏中

解救出來，並好好保護，而不是簡單地將它們一起扔進垃圾袋。現代性教育的任務應該是

既要使人明了性知識，又要使人對性保持敏感。這就是為什麼傳授性知識不能想傳授空腔

衛生知識那樣，大庭而廣眾，言傳又身教。性教育不僅僅要“科學”地進行，還要“藝

術”地進行。所謂“藝術”，就是保護羞怯的藝術。因此，性教育原則至少包括：“能以

文字普及就不以口頭普及；能個別諮詢就不大庭廣眾；能男女分別教育就不男女混同教

育；在不影響健康，不影響勞動的前提下，儘可能多多保留身體的“敏感部位”等等。

“心照”而“不宣”是性教育的最高境界。

當然，要進行性教育就會不可避免地冒犯羞怯心，猶如要建屋造房必然要侵占森林綠地。

但是，當教育者有了“環保”意識，就會避免許多不必要的破壞。

如果說，性教育對羞怯的冒犯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話，那麼，“黃色”傳播可以說是對人類

羞怯心的肆意踐踏，對森林綠地的亂砍濫伐。“黃色”傳播也是打着“人權”與“自由”

的幌子，但它與人文主義毫無共同之處。人文主義展現的“自然”是以對生命的尊重和對

性的敬畏為前提的，而“黃色”傳播暴露的“自然”則充滿着對生命的戲弄和對性的玩世

不恭。人們曾以“反對淫穢”為由“掃黃”，這是常見的；也以“尊重生命”為由“掃

黃”，這相對少見。如女權主義者衝擊花花公子雜誌社。但從來還沒有以“愛護羞怯”為

由“掃黃”。而恰恰是“愛護羞怯”，將可能成為人類“掃黃”的最後理由。

長期以來，世界上有不少人在“回歸自然”、“捍衛人權”、“男女平等”的名義下，努

力爭取讓婦女最後“三點”中的“兩點”，也解放在光天化日之下。其實，別說再解放

“兩點”，本文開始已經提及，人類完全可以做到赤條條坦蕩蕩地互相面對。“敏”既然

可“致”，當然也就可以“脫”。問題是，當人類的“敏感部位”全變成了“遲鈍部位”

以後，生活是否會更好呢？答案應該是否定的。一壺水本來100度就開了，現在要加熱到

120度，多費能量。

為了人類生活的幸福，請愛護羞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