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二十三對奇蹟(63)

紅葉 作品

第十七章 最後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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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曉龍病了。

人昏沉沉的，渾身無力，咳嗽，頭痛欲裂。開始他並沒在意，以為就是普通的感冒，沒去看醫生。直到反而日益嚴重起來，胸部刺痛，發高燒，他才緊張起來，急忙去附近的醫院看急診。

急診室並不急，劉曉龍等候了將近一個小時才看到醫生，急診室的工作人員表情淡定，不慌不忙，一副見慣各種危急場面的模樣，除非是被急救車拉進來或者是當場昏倒在地的才能得到立刻關注。好在美國急診室的制度是先救人再付錢，做了一套檢查後他被告知

是流感引發的急性肺炎，情況嚴重，需住院治療。  

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療，劉曉龍這幾年來第一次如此空閒、如此無所事事。平日裡，他就像一頭被鞭子抽打着的老黃牛，拼命地埋頭拉車幹活，心裡沒有一絲安全感。他知道這場來勢洶洶的急性肺炎不僅僅是流感病毒、體力透支、也是因為這些年來忙碌的學業、工作和沉重的壓力，還有痛苦的家庭人際關系所造成的。

他發着高燒，胸口劇痛，咳嗽，幾乎半死，在醫院裡躺了三天，而冷漠的母親卻連看都不來看一眼。

劉曉龍知道陶燕凌又找到新的男友了，正沉浸在新的戀情之中。她只是打來一個電話，對劉曉龍說：“ 你住的那個醫院離得太遠了，我就不來了，我要去賭城拉斯維加斯旅遊幾天。”

到醫院的距離絕對不會比拉斯維加斯更遠的。劉曉龍的心頭悲涼，病痛的折磨他沒掉一滴眼淚，為着母親的冷漠無情，他卻捂起頭來痛哭了一場。

是好心的同學開車來接劉曉龍出院的，問他是否要通知母親來照顧他，劉曉龍搖搖頭，淡淡地說：“ 不需要，沒有她在我還能安靜地休息，多活幾天。”

同學不以為然，說：“ 別開玩笑了。”

劉曉龍懶得解釋他們母子之間惡劣的關係，就是說了同學也不會相信。母親對待他比外人還冷漠，同事身體不舒服她會得去看望，而親生兒子病得幾乎半死她卻無動於衷，毫不在意。

每當他遇見挫折或者困境，母親總是第一個落井下石，嘲諷、冷笑、他永遠也忘不了她那鄙夷輕蔑的眼神。他記得小時候他摔倒了，膝蓋破皮流血，如果自己擦乾眼淚站起來，不聲不響，陶燕凌也不在意。如果哭了，陶燕凌則會勃然大怒打他，越哭打得越厲害。久而久之，他學會了有事自己埋藏在心底，絕對不向她吐露半句。

因生病劉曉龍耽誤了一場重要的考試，醫學院的學業沉重，壓力大得無法想象，教科書參考書堆積如山，厚厚的一本書在規定的很短的時間就要讀完，各種各樣的大小考試走馬燈似的頻繁。

他有幾個同學已經受不了醫學院學業的沉重壓力而轉學了，去讀一些較為輕鬆的學科比如心理學之類的。這幾年，他從來未試過有一天睡足七小時，每周七天，不是在苦讀，便是在打工掙錢。

看見糟糕的成績單，劉曉龍的心都涼了，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而考試成績卻仍然不理想。 

為辦綠卡假結婚他又欠下了六萬美元左右的債，穆小姐常常來催款，劉曉龍決定先休學一年，打工掙錢還債再說。學院的政策在這方面還是很寬容的，有同學因健康原因休學一兩年再回來復讀的也仍然被接收。

“ 讀得這麼辛苦，不如放棄算了，你可能不是學醫的料。或者你上網去買一個博士文憑，可以用來找工作。” 陶燕凌勸說劉曉龍。她的新戀情又告吹了，前後只不過一個月時間。 

劉曉龍聞言，他的臉色頓時變了，直視着陶燕凌，他忽然一下子暴跳如雷，他怒吼着：“ 你又要想害我嗎？你不知道在美國使用假文憑的後果嗎？被發現了那是刑事犯罪! 以前我還以為你只是一時糊塗，現在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 

他的內心充滿了不安，憤怒、痛苦和絕望，他明白了，無論他怎樣努力，永遠也不能讓母親滿意，動輒得咎，她摧毀他的自信心和自尊心，以便終身控制他。證明丈夫兒女的無能，用來彰顯自己的英明神武，也許才能讓母親找到活着的人生價值。

“ 你滿意了吧？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劉曉龍來回走動，暴躁得像只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他的聲音嘶啞，臉孔被絕望和悲痛扭曲：“ 什麼都沒有了，沒有錢，沒有朋友，沒有前途。只有債，還不完的債。” 

“ 我故意害你？” 陶燕凌冷笑着：“ 對，我生你養你這麼大，就是想來故意害你的。”

“ 我從來沒有要求過你生我，我但願從來沒有在這世界上活過!” 

“ 我根本就不想生你的，是你父親央求才留下你的。如果沒有你們兩個小孩的拖累，我早就做出一番事業了。” 陶燕凌臉上仍然帶着那種嘲諷似的微笑：“ 不喜歡活在這世上你可以去自殺啊。”

劉曉龍推開窗子，夜風撲面而來，他往下看，無邊無際的黑暗吞噬着白天的一切風景，唯有剩下隱約的輪廓。黑沉沉的大地似乎在朝他搖晃着身體，誘惑着，只要他縱身一躍，從此後便可省卻煩惱，再無牽掛，一了百了。

陶燕凌似乎在身後窺探着他，神情緊張，也許是怕他真的跳下去。從小到大，劉曉龍多次想過自殺，可此刻不行，他不能照着她的話去做，讓她稱心如意。想到這裡，劉曉龍反而平靜下來，他鎮定地關上了窗。

昏黃的燈光泛出漣漪般的朦朧暈圈，望着倒在沙發上打瞌睡的兒子的面容，陶燕凌余怒未消。睡着了，他居然還睡得着，她氣憤地想。如果當年不是為了孩子，她早就同窩囊的劉書華離婚，過上幸福的生活了，這兩個孩子就是她幸福路上的障礙。在那物質貧乏的年代裡，為了養活這一雙兒女，她吃過多少苦，忍耐了多少委屈。如今兒子不但不感激，反而埋怨生了他，真是良心被狗給吃了。

兒子的頭枕在沙發的邊緣，沙發旁有個書櫃，抽屜里裝的滿滿都是書。陶燕凌此刻忽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拉開抽屜，然後讓抽屜掉下來，砸兒子一下，教訓教訓他。

陶燕凌悄沒聲息走過去，拉開了抽屜，讓它搖搖欲墜地掛在那裡， 然後走開。

似乎有種不詳的預感，劉曉龍忽然地醒了，抬頭看見離頭頂上方只懸一線的抽屜，他倒吸一口冷氣，那抽屜里裝的都是沉重的書，隨時會掉下來砸爛他的腦袋。 

他記得他睡倒的時候沒有開過書櫃抽屜，朦朧中似乎母親來過，然後走開了。劉曉龍驚跳起來急忙將抽屜關好。

當晚，劉曉龍被“鬼壓身”了。那是一種恐怖的感覺，一團鬼似的黑影沉沉地坐在胸口，頭腦完全清醒，睜大眼睛，四肢卻無法動彈，像生物課上被訂在蠟盤上待解剖的青蛙。他喊叫，但喉嚨卻發不出聲音，想移動，但身體卻不聽指揮。

他仿佛看見母親手中拿着一把尖刀，正朝他走來，他拼命地掙扎，踢騰着， “ 啊!”他終於能夠叫出聲了，面前沒有人，原來是自己產生的幻覺。

劉曉龍開始失眠，每晚輾轉反側，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焦慮，恍恍惚惚。

陶燕凌看在眼裡，心急如焚，又暗恨兒子沒出息，和他那軟弱無能的父親一樣，受了些挫折就這副模樣。這也許是遺傳，可是兒子怎麼一點也沒有遺傳到她的堅強和毅力呢？她想幫助兒子，但兒子對她卻總是充滿敵意，緊閉心房，根本聽不進她任何的建議。

整夜整夜失眠，兒子長期這樣下去怎麼能行呢？身體肯定要垮掉。陶燕凌想到了一個辦法，她將安眠藥碾成粉末偷偷放在他的飯菜里，以幫助他睡眠。這一招果然見效，當晚兒子就沉穩地入睡了，扯起了鼾聲。 

他們母子之間的關係卻依然緊張，每天，不是為了瑣碎小事而爭吵就是冷戰，互不理睬。

這天陶燕凌正在廚房給劉曉龍的飯菜里放安眠藥粉末，忽然有個聲音在身後響起：“ 你在幹嘛？” 兒子忽然像個幽靈般地冒出在她身後，問道。

“ 我給你的飯菜里加點蛋白粉，增加營養。” 陶燕凌鎮靜地回答，神態自若，她同時為自己的腦筋靈活反應迅速而感到慶幸。廚房裡確實有一罐蛋白粉，她以前買的。

劉曉龍看了陶燕凌一眼，將信將疑，他沒再說什麼，走開了。但是陶燕凌後來發現飯菜全被倒在垃圾桶里，原封不動，他一口都沒吃。

陶燕凌覺得兒子誤解了她，但就是解釋也無濟於事，顯然兒子已經對她起了疑心，他不再相信她，對她說的每句話他都懷疑，一舉一動他都覺得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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