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玲瓏 (9) |
送交者: 晨雪 2005年08月10日17:38:23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BY 畢淑敏
許多年間,沒育出多少樹苗,倒難得地保留下了大量的古木。這些年來,獨生 鄉下人剛開始是很不屑的,他們怨恨那些搬走了的鄉親,把吵嚷和污染留給了 在那些像候鳥一樣飛來飛去的城裡人之中,有一個女人,卻像孤雁一樣,是不 無論你走到哪個角落,哪怕是在廁所,都安了空調,夏天吹冷風,冬天吹熱風 住別墅的女人,讓大家管她叫“黃姐”。這是一個很容易記得的名字,因為她 黃姐買菜,剛來的時候,就會討價還價。但是以後,她就不討了。因為村民們 黃姐不吃肉,只吃清淡的青菜和滷水點的豆腐。黃姐還愛吃豆芽,說那是小人 據進入黃姐內房的那個女人說,黃姐的床繃得如同一面鼓。它不是連現在的鄉 偶爾,會有一輛豪華的小轎車,停在房前。會有一個高大的男人,倦怠無比地 當那個男人來的時候,小販們會注意黃姐是不是要買一些好吃的東西。他們失 “是我男人。”黃姐很明白很和氣地回答。 “那還不犒勞犒勞?”小販說着把五花肉和青色的小河蝦推過來。 “他每天都吃這些。他要是想吃這個,就不來了。”黃姐說着,緩緩地持了籃 “你急急地叫我來,是什麼事?假若我記得不錯的話,你搬到這裡這麼多年來, 黃姐款款一笑說:“你記得不確。不是從我搬到這兒之後,而是我嫁了你之後, 男人故作東張西望說:“怪了。今天太陽從哪邊出來?” 黃姐淡然說:“許你在外面尋花問柳,就不許我光明正大地想你一次嗎?” 男人頗感意外地說:“這許多年來,你從來沒有說一個不字,我以為你和別的 黃姐說:“我都知道。正因為知道,我才不問。不問,就是不在乎、對於不在 男人說:“這話有些禪意了。你修煉得成精了。” 黃姐說:“謝謝誇我。可惜過分了。我若是真的修煉成精,也就不會叫你來了。 男人壞笑道:“這好這好。你是原配,無論我在外面有多少女人,你總是排行 黃姐道:“不用裝出無辜的樣子。我知道你的心思,無論在外面發了多大的財, 咱們是兩好和一好,我常常寫信或是回家去看,人家都知道你在外面混得飛黃 黃姐道:“按老法子做啊?” 男人說:“那是當然。這個世上,我吃過萬萬千的飯菜,沒有比得上家鄉的豆 黃姐用手撫摸着男人的頭髮,髮絲在她的手下分成一縷縷。由於反覆地摩挲, “真享受啊。我要常常到你這裡來。”男人說。 黃姐說:“你還是不要常來的好。你若來得多了,我也讓你攪得渾了,你在天 黃姐說着,起身到廚房操持幾樣清淡素菜。 撲鼻香的小菜上桌的時候,男人說:“拿酒來。” 黃姐一怔道:“沒有酒了。” 男人驚奇道:“咱們家裡,怎會沒有酒呢?” 黃姐說:“你總是不來,我又不喝酒,留有何用?我就把酒都給了村裡的人。” 男人說:“荒唐荒唐!我的酒,是普通的酒嗎?都是玉液瓊漿啊!鄉下人能喝 黃姐說:“送出的東西,也像潑出水,要不回來了。你若可惜,此後再別把任 男人說:“好好,我不說就是。誰喝了都是喝了。你一個女人,在鄉下住着也 黃姐一看攔不住,就說:“村裡的散酒,你敢喝嗎?聽說有毒。” 男人說:“鄉下人敢喝,我也敢喝。你說得對,我也是鄉下人。” 黃姐說:“你真要喝,我這就給你打去。聽說那酒的後勁大,一時半會兒看不 男人聽罷,搔搔頭,很惋惜地說:“真的啊?若傷腦,那就不敢喝了。干我們 女人長吁了一口氣。 吃罷晚飯,寬衣解帶。臥房是兩間,男女分開。男人很自覺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男人擺手道:“你是良家婦女。和我來往的女人,都沒你乾淨。我不忍害了你。 女人就掉下淚來,說:“我知道。你如是想節省下來,給你外面相好的留着, 女人淡淡地說:“你找什麼?” 男人說:“告訴你也沒有用。你是不會預備這東西的。” 女人說:“你不要瞧不起我。我雖是一個人過日子,日用百貨卻非常齊全。說 “正是因為你打算的是一個人過日子,所以,我才說你沒有。”男人很有把握 黃姐說:“你既是說到這兒了,我也就知道你指的是什麼了。”她像一條銀魚 黃姐說:“我是你的女人,我為你預備的。但我從來沒讓你知道,我絕不強求 男人的激情被挑起,說道:“想不到你這樣賢惠。你既為我這樣想,我哪裡能 風平浪靜後,男人喃喃道:“你說得挺熱鬧,身子還是冷木頭……” 黃姐說:“久不操練,生疏了。” 男人不再答話,鄉村的空氣好像有一種麻醉的作用,把城裡人被汽油和灰塵滿 清早,男人起來。他看到自己的車門把手,掛着兩顆紅燈籠一般的柿子,連在 他走了。 黃姐倚在窗前,看他的車彩卷着黃塵,消失在自家的路口。又等了一個小時, 一個頭戴帽子,眼戴水晶養目鏡,渾身上下裹得如同粽子一般嚴實的人,無聲 黃姐淡然說:“”不值一謝。這不過是夫妻間的常事。“來人道:”我知道你 黃姐說:“我那時已分裂成兩個人。一個人在同他行這個事,另一個人在旁看 來人道:“東西在哪裡?” 黃姐把來人領到冰箱前,打開,取出一個精緻的小冰桶,說:“就在這裡面。 黃姐從茶几上抽了紙巾,遞給來人說:“別落淚了。我知道你的心情。哭多了, 來人聽得黃姐這樣說,哭得更厲害了,只得搞了墨鏡拭個不停。渾身劇烈地抖 黃組比卜繡文要年輕,但她的神情卻蒼涼古邁。也許是和匡宗元這個魔頭的婚 半個月前,卜繡文突然拜訪黃姐。 “你是誰?”黃姐對這個不速之客問道。 “我是誰,這不重要。也許,你始終不知道我是誰,更好。”卜繡文回答。 “那你找我何事?如果這個也不需要我知道的話,我就送客了。”黃姐靜靜地 “我要找你的事,對我是太重要了。對你,是舉手之勞。 但是,你很可能不願做。“卜繡文表面鎮定,內心惶恐。她繞着彎子說話,實 “既然對我易如反掌的事,對你又是那麼重要,你為何斷定我會不願幫你呢?” 黃姐給她倒了一杯水,說:“您卻是越說我是越糊塗了。 不急,雖說是牽涉到了那麼多人,我看最要緊的是咱們兩人。和我有關的只是 黃姐雙膝併攏,腰板挺直,在沙發上坐得報端正,臉上波瀾不驚,遞上紙巾說: “是。正是。”她只有頻頻點頭。 “你想再一次懷孕一個和夏早早同父同母的孩子,以救早早?” “正是。正是。除此以外,再無任何法術了。”卜繡文希望和絕望交集。 “那您求匡宗元即可,找到我,為何?您既然知道了他的歷史,想來也一定調 “是啊……我原本是不想麻煩你的……可是,試過了,也許,是我太老了,他 “唔,於是想從我這裡,得到匡宗元的那樣東西,再一次懷孕?我猜得對嗎?” “是是是……是是是……”卜繡文長吁一口氣。不管事情成不成,她能做到的 “我能知道你是怎樣找到我的嗎?”黃姐岔開話題。 “我有一個朋友,是做私人偵探的。他查出了您的住址。”卜繡文如實招來。 “那你的那個朋友有沒有告訴你,我和匡宗元只是名義上的夫妻,其實行同路 “您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你們是這樣……私人偵探光從外面打探,知道表面 卜繡文一下子雙膝跪倒。“恩人啊,恩人……”她泣不成聲。 黃姐輕輕扶她。“不必。我雖無孩子,但我能知你心。”‘卜繡文也想不到自 黃姐寵辱不驚地說:“你先別忙着謝我。還不知多會兒能辦成此事呢! 卜繡文說:“自然是越快越好了。”說着她拿出了一包器具,向黃姐交待取得 黃姐說:“我已知道。然而此事,是萬萬急不得的。匡宗元是何等警覺狡詐之 況且,我平日和他幾絕夫妻情事,此次十萬火急喚他回來,直奔題目,以他的 “您來的時候,沒有別人看到吧?”黃姐問。 “沒有。”卜繡文答。 “好。您產後身體尚未康復,今後的事還不知有多少等着您。多保重。他的那 卜繡文卻不想走。好像在這裡多呆一分鐘,早早的命就多了一分保障。當然, 匡宗元行動無羈,如若萬一突然回家,所有的計劃頃刻粉身碎骨了!她把所用 中國有句古話——大恩不言報。我不是報恩,我知道這恩,我是無以報了。如 “這是什麼?”黃姐即便心如古井,也是年輕女子,不由得細細撫摸。 “這是克什米爾的羊絨精製。你可有戒指?”卜繡文說。 黃姐說:“沒有。匡宗元是我命中惟一的男人。他不曾送給我戒指,找就再也 卜繡文想想說:“因陋就簡也可。你可有頂針?” 黃姐說:“頂針有。是我媽媽送我的。說是我姥姥在她結婚的時候送她的。這 “好美啊!‘”黃姐贊道。 “送你。這種披肩,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戒指披肩,意思是它能從一隻戒指當 黃姐抱着它,甚至低頭輕輕地用披肩的角,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臉。 凡是女人,都喜歡柔軟蓬鬆的纖維,愛它的溫暖和包容。 看着黃姐喜歡,卜繡文很高興。這是一位好友送給她的,她很心愛。但她想, 黃姐說:“謝謝你的好意。可我如果不再這兒,誰來幫你的早早呢?所以,什 卜繡文急了,分明這女人是喜歡它的,為什麼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要了呢?她 黃姐說:“謝謝啦。我不穿衣服也不覺着冷,穿上衣服也不覺着熱。冷熱。只 所以,只有完壁歸趙了。 這就很有些常人不懂的意思了。卜繡文知道再也沒有理由呆下去了,深深鞠躬, “走好。”這是黃姐重複了三次的話。 “黃姐,如果早早好了,我會讓她來看你。你是她的再生母親!”卜繡文說道。 黃姐搖搖頭。 “母親,不是誰都可以做的。您和女兒,好自為之!”黃姐低下了頭。 她想起了丈夫。 他喜歡在這兒。可以脫下所有的衣服,舒服地伸展腰肢,世上還有能容他這樣 這裡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 卜繡文終於知道了自己的財產狀況。說實話,姜婭是很報效主人的,她最大限 魏曉日已經準備好了急救的藥品。 沒想到,卜繡文聽到噩耗後,紋絲不動。 “我知道了。我想到了。謝謝你。”這是她說過的惟一的一句話。之後,她就 魏曉日幾乎懷疑那是一種淺昏迷。但是,不是。卜繡文是真正的睡眠。於是, 也許一種生命的創造過程,比之任何一種財富,都更能驅動人的忘我與鎮定。 卜繡文的人工受精順利完成。 魏曉日租下了南丁格爾竹東側的小院,由薄香萍布置成簡潔高雅的病房,並帶 魏曉日每天都來查房,並把情況向鍾百行先生報告。先生也不時來探望。夏踐 卜繡文剛開始對這種靜養式的生活,很不習慣。但她疲倦了,密集的打擊和變 對這個孩子——姑且把它稱為孩子吧,不然叫它什麼呢?在醒來的間歇,卜繡 “魏醫生,我的牙齒鬆動了……”卜繡文對前來查房的魏曉日說。 “我已經在你的補品里加了鈣。”魏曉日回答。 “鈣和牙有多大關係?有一個牙洞,我想看着牙醫。”卜繡文不滿。懷孕的女 “那個孩子要奪取你身體裡的鈣,長它自己的骨頭。所以你的牙齒就鬆動了… “可我懷早早的時候,沒這毛病啊?”卜繡文覺得醫生在搪塞。 “那時候你年輕。現在時間已經過了十三年。”魏曉日冷靜地提醒她。 “那就試試,你多給我加些鈣吧。不然到這個孩於出生,也許我的下巴都掉下 “沒有那麼危險。但外力的補充只能幫一點忙,嬰兒從母體獲取養料,是生命 卜繡文竟微笑了,為這個孩子的強健感到興奮。她越虛弱,說明那個孩子的活 日子一天天地向前進展。胎兒和夏早早的基因檢測已經完成,它是一個女嬰, 鍾百行先生十分滿意。他為小院起了一個動聽的名字,叫“玲瓏居”。 學者的滿意真是和一般人大不同,他一反血玲瓏方案剛開始施行時的事必躬親, 魏曉日現在比較平靜了。一切進入軌道。他來查房,看着卜繡文一天天地臃腫 “怎麼樣?”魏曉日走進玲瓏居,問值下午班的薄護土。 “一切如常。”薄護士正在配營養藥,頭也不抬地說。 “昨天我離開時她有一點輕微的感冒,現在如何了?”魏曉日很關切地說。 “哦,有這事?交班時沒說啊,可能不要緊吧。我不知道她有什麼感冒。”薄 “她一連打了三個噴嚏。這就是受了寒涼的標誌。”魏曉日耐心告誡。 “唷,是嗎?我今天早上一連打了五個噴嚏,怎麼也沒有人來關懷我一下呢?” “是嗎?要真是五個噴嚏,也要吃點藥防治一下。”魏曉日認真地說。 “我哪裡有那麼嬌貴?打噴嚏,也許是我新交的男朋友在念叨我呢!”薄護土 “我是怕你得了感冒傳染給病人。”魏曉日這樣說着,抽出卜繡文的病歷着起 薄護士把藥配好,自說自話:“這麼大的年紀了,還生孩子。夠勇敢的了。” 魏曉日翻看着一系列的化驗單,應道:“是啊。” 薄護士一撇嘴說:“我真擔心你們這個計劃,將來被人指控為一級謀殺罪。” 魏曉日猛吃一驚,忙說:“嗨!小聲點!你可不要亂說啊。” 薄護土道:“我怎麼是亂說?我只是為你們擔心。主要,是為你擔心。畢竟啦, 魏曉日思忖了一下說:“截止到目前,我們所作的一切都是治病救人,問心無 薄護土想剛才魏曉日也不為自己子虛烏有勾勒出的男朋友吃醋,心裡就很不受 魏曉日說:“這個嬰兒真的是非常重要,也許將來要在醫學史上留下一筆的。” 說是病室,其實是一套溫暖潔淨的臥房加客廳。到處都是藕荷色,魏曉日第一 “是你要求布置成這個顏色的嗎?”他悄聲問。 “是啊。怎麼,不喜歡?薄護土問我願要什麼顏色,說鍾先生講了,一切以我 魏曉日嘆了一口氣,說:“好看是好看,但我得把我家的顏色改變一下了。” 卜繡文翻着眼睛說:“為什麼?藕荷色也不是你的專利。” 魏曉日說:“那也得改。” 卜繡文說:“我只要看到你,就覺得有希望。更不要說你的背後,還站着鍾先 魏曉日苦笑了一下說:“你要更正一下。鍾先生站在我的前頭。” 卜繡文把魏醫生的查房,看做是一天內最有意思的節目。她會精心疏理了頭髮, “嗨!下午好?”又一天,魏曉日走進客廳,微笑着說。 “還好。”卜繡文也回應以微笑。其實她今天感覺很不好,昏眩像濃霧一樣籠 “我們來查一下胎位。”魏醫生嚴肅地說。 卜繡文很溫順地躺下了。她很喜歡“我們”這個詞,有一種集體的感覺。暗暗 可是,卜繡文一直不想承認那個孩子是人。所以在腦海中,每當想到的時候, 魏醫生的手輕柔地推動卜繡文的腹部。那個胎兒感覺到了外力的撫弄,頑皮地 卜繡文感到劇烈的振盪,好像那個它在揪着自己的肝膽打鞦韆。 “胎位還好。”魏曉日補充了一句:“生命力很強。” 卜繡文不由自主地問了一句:“它是個男孩還是個女孩?” 魏曉日答道:“是個女孩。‘” 卜繡文愣了一下。她馬上痛悔自己問了這個問題,從此,她就不能稱它為“它”, 卜繡文很想像往日一樣,與魏醫生談談文學藝術,歷史哲學什麼的。在自己的 “還好。”魏曉日說。 “您對我說實話。” “這是實話。”魏曉日很坦白地說。夏早早的情況當然不能算好,但對一個自 “我想看看她。”卜繡文鼓足了勇氣,把晝思夜想的願望說了。 “這會使情況很複雜。”魏曉日沉吟着說:“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並不是為了得到您的允許。我是跟您商最,像個朋友那樣。您知道,我現 “我想孩子想得夜裡睡不着覺。我對踐石說,他總是勸我:你現在這個樣子, 卜繡文眼圈底下皮膚暗淡鬆弛,顯得蒼老與焦慮,肯定是一夜沒睡。 魏曉日沉吟了一會兒,說:“要不,你給早早打個電話。” 卜繡文說:“這個念頭在我心裡翻滾了一百遍。只是怎麼說,才能不引起孩子 魏曉日說:“就說你在非洲,在埃塞俄比亞。” 卜繡文顫抖的手指,激動電話鍵。這是一台造型像金字塔樣的電話,數碼嵌在 “我是夏早早。你是誰呀?” 女兒的聲音已經顯得有些陌生,雖然更虛弱了,可有了一份屬於更大孩子的矜 “我是……媽媽呀……”卜繡文聲音哽咽。 “啊!媽媽!您在哪裡啊?您什麼時候回來的?您為什麼不來看我?我太想您 感覺得到,孩子的體質更差了。卜繡文熱淚盈眶。 “早早,我沒有回來啊,我是在……埃塞俄比亞,給你打電話的……我再有幾 她的胸膛劇烈的起伏,淚水縱橫。 魏曉日譴責自己動了惻隱之心。依卜繡文現在的身體狀況,是極不直激動的。 “媽媽,您跟我說說埃塞俄比亞是什麼樣子的啊?我只知道它是在非洲……” “是……啊……埃塞俄比亞是在非洲……靠着紅海……有沙漠,仙人掌……” “紅海的海水是紅的嗎?” “啊……紅海……水是什麼顏色我們就不要去管它了……紅海里有小鴨子在游 “鴨子的羽毛是紅的嗎?” “當然……”卜繡文想說當然不是紅的了。但她就連這麼一個小小的遺憾也不 “那太好了,媽媽!您從埃塞俄比亞回來的時候,請一定給我帶回紅顏色的鴨 魏曉日作了一個不容商議的截斷動作。 卜繡文只得戀戀不捨地放下電話。 “魏醫生,謝謝你。謝謝你讓我聽到了女兒的聲音。可是……不知怎麼搞的, “你安靜一下。我來給你檢查。”魏曉日淡淡地說。他不是不着急,但病人越 他給卜繡文聽了心臟,查了血壓。一直擔憂的危險的情況,果真出現了。卜繡 “怎麼樣?”卜繡文緊張地問。她也敏感地察覺到醫生的異樣。她不能出意外, “還好。”魏醫生依舊淡淡地說。 卜繡文懊喪地垂下眼瞼說:“你不說實話。醫生都說謊成性。什麼時候問他病 “還好就是還好。”魏曉日也不多做解釋,就告辭了。 “對卜繡文的病情,今天一定要嚴密觀察。”魏曉日開了一些對症處理的蘇, “哼!好像我們平日對卜繡文的病情,就沒有嚴密觀察似的!”薄護士一邊忿 魏曉日急找鍾先生。師母說,鍾先生飛機出診剛回來,這會兒卻不知哪裡去了。 他開出了對症的藥物。 天漸漸暗下來。卜繡文頭痛如裹,恍惚覺得自己就要死去。 女兒的聲音像濤聲在耳邊起伏不停。女兒的面容像花瓣一樣在面前開放又合攏 深夜,魏醫生的對症藥物開始起作用,卜繡文覺得好些了,掙扎着找到薄護士。 “薄護士,您的這件衣服很好看,別致又大方,把臉蛋兒襯托得紅撲撲了。” “哎呀,夫人,您這不是譏諷我吧?您見過多大的排場,哪裡會把我這件衣眼 卜繡文扶着太陽穴說:“一件衣服好不好,第一併不在款式質地,我看在顏色。 不管這話是真是假。薄香萍聽得很受用。這個高傲的女人,在向她表示討好之 “看您說的,我也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不過,再買衣服的時候,倒真要注意 卜繡文嘆了一口長長的氣說:“但願這樣吧。”為了博得薄護士對自己的全面 她此時要徵得薄護土的幫助,想讓一個女人和你同心同德,最好的辦法是和她 薄香萍以前也知道計劃的一部分。此刻看清了血玲瓏的全貌,不由得心驚肉跳。 她說:“我再給您查一下血壓和心臟吧。” 卜繡文乖乖地躺下了。 平回檢查完後,卜繡文總要習慣地問一句:“正常嗎?” 今天她沒問。 “想跟您商量個事,你得幫助我。”卜繡文疲倦地說。 “您說吧。”薄護士此刻心情複雜,對面前這個苦命的女人很是同情。 “您先說能不能幫我,我才能告訴您。要是您不肯幫我,那我還有什麼說的意 “這事若是太難,超出了我的力量,我就是想幫,也幫不得你。”薄護士不吃 “難是一點也不難。您什麼事也不必做,只要像平日一樣陪着我就行了。”卜 薄護士的心被勾了起來,說:“既是這樣,你說好了。我倒要聽聽是怎樣一個 卜繡文說:“我想見見我的女兒。” 薄護士噎在那裡。這要求不能說不合理。卜繡文的情形很不好,人在這種時候, “可是……”薄護土沉吟着,卜繡文的一切行蹤都得由鍾先生和魏醫生定,她 “……這個……”她繼續沉吟着,不知該如何回答。 卜繡文在談判桌上練出的察言觀色的本領,已入化境,雖然此刻大腦眩暈,還 她在一張病臉上,極力布出和顏悅色,說:“我是在這裡住院,並不是在這裡 待薄護士不得不點點頭之後,她接着說:“所以我是一個自由的人。別說我只 薄護士點了點頭。她知道這是實際情況,醫院裡有時會在病歷上註明:“該病 看到薄護士有些擔憂的神情,卜繡文馬上安定她說:“我當然不會那樣了。” 求求您了,讓我到她的病房去看一眼,只一眼,我什麼都不會對她說,。也不 薄護土的自尊心,獲得了充分滿足。這個驕傲的女人,終於匍匐在自己的腳下。 這樣想着,薄護土就說:“好了好了,夫人,快擦幹了眼淚。您的身於這樣重 “好好。我什麼都聽您的。”卜繡文感激涕零。 二人緩緩地走出玲政居,坐上車,急馳而去。 卜繡文身孕已重。又是冬季了。乾枯的樹葉在瑟瑟寒風中發出嗚咽般的抖動聲。 卜繡文身着羊絨大衣,顯得十分臃腫。頭上裹着厚厚的披肩,只露出兩隻大而 到了回春醫院,血液病房熟識的護士。漠然地看了一眼卜繡文,全然認不出她 薄香萍說:“少嚼舌。我才不是魏醫生挑去的,是鍾先生親自點的。哎,求你 那護士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用不着客氣。你們先在這裡等一下,我 卜繡文感到自己的心劇烈跳動。她想。就要看到自己心肝寶貝的孩子了,啊! 正想着,那護土走了回來說:“夏早早已經睡着了。這孩子近來的情形不穩定, 卜繡文把頭點得像雞啄米。 薄護士說:“瞧你千囑咐萬叮嚀的,好像我也成了外人。 你就放心好了!連我還信不過?“ 卜繡文和薄香萍在病房長長的甬道里,緩緩地走。 夜已經深了,各房的病人都已煉了燈睡下,肅穆的黑暗籠罩着病區,只有走廊 自打家中巨變,一是為了節省開支,另一方面也是為給孩子找個伴兒。夏踐石 房門無聲地推開了,走廊里的燈光像冰凍的桔子汁,淡淡地彌散開。把希薄的 卜繡文站在門口,看到女兒蜷在雪白的被子裡,紙片一樣單薄。許久未見了。 卜繡文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想觸摸孩子光滑的額頭和柔軟的頭髮,她還想吻 卜繡文剛想俯下身,薄護士拉了她一把,響怪地說:“不要吵醒了孩子。” 卜繡文伸在半空的手,就乖乖地縮回了。 “讓我把她的手放回被子裡吧。”卜繡文可憐巴巴地哀求着。 夏早早的一隻胳膊露在被子外面,蠟一樣。 薄護土心想,這樣呆下去,不定卜繡文還會提出什麼要求,就說:“那你就放 卜繡文如遇大赦,趕緊撲上前去,輕輕地輕輕地把孩子的手托起來。一絲一絲 夏早早微微動了一下。 薄護主轉身走了。 卜繡文倒退着挪出了門,眼睛痛得要滴出血來。 剛一出門,卜繡文就倚靠在走廊冰冷的牆壁上,面色如紙。 “你怎麼了?”薄護士吃了一驚。 “我……還好……我們回去吧……謝謝您……”卜繡文掙扎着說。 薄護士不敢怠慢,架着卜繡文就往外走。 “唷!夏早早的這位遠方親戚這是怎麼了?我看孩子的病一時半會倒還沒有什 “這我自會料理的。今天的事可別跟別人說啊,要不以後有了好事,我也不想 她躡手躡腳地挨個病房查看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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