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玲瓏 (12) |
送交者: 晨雪 2005年08月14日20:56:01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BY 畢淑敏 梁秉俊這一二年來,生出一個習慣,經常獨自笑笑。為什麼不笑呢?他遇到了 因為如果不笑,你就沒有機會笑了。梁秉俊在工作中,比如研究恐龍蛋的時候, 他把它們當作流水線上的零件對待,你不可能想象一個熟練工種的工人,總是 他以前的工作是尋找古生物。這一次,他要找一個好人,一個大大的好人。那 他答應了,這就使得他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因為你不能對死人修改條款。 這一難題還難在——梁秉俊不知道世界上是否確有這樣的名醫。如果你找不到, 退一萬步講,即使你找到了一個醫生,你能否知道他就是最好?在他之上,還 這和尋找罪犯,太不相同了。犯了一樁罪,那是一個過去時,無論案情多麼復 最最要命的是,他手中的時間很有限。你不知道夏早早能支撐多長時間,也許, 所以,梁秉俊只好對自己笑了又笑。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吧。 他要換一種新的思維來大海撈針了,而且你還不知道這根針到底有沒有?就是 他到全國著名的醫院的病房,查找同夏早早疾病類似的疾病,然後,追蹤這些 梁秉俊很為自己打擾了死者家屬的安寧而不安,但他只有硬着頭皮一個個地打 不行。不能按這條路數走下去了。你尋查到的每一條小徑,彎彎曲曲,但都通 不沿着這條路走,你往哪裡尋找? 華佗的嫡傳弟子們,你們都在哪裡藏着?還是你們根本就沒有出世? 梁秉俊到底不是一般人,在痛苦的反思以後,他決定放棄自己貪大求洋的路線。 思路轉換之後,整個方向就變了。首先,他不再局限在內科、外科、血液科這 這下,就更難了。梁秉俊在城市和鄉村之間遊走,逢人就打探哪裡有治怪病的 時光流逝,老母的囑託成了懸案,梁秉俊一顆心始終放不下。他過一段時間, 有一天,他在長途汽車上,聽到一位乘客對另一位乘客說:“我知道一位神醫。” 梁秉俊立刻把耳朵內的神經,像雷達一般,轉向了這位滿臉絡腮鬍子看起來髒 絡腮鬍子旁邊的禿頂男人說:“這年頭,神醫多了去了。” 梁秉俊暗暗贊同禿頂的話,但這一點也不妨礙他認真地接收絡腮鬍子的信息。 絡腮鬍子說:“神醫和神醫可不一樣。就和女人和女人,味道不一樣。” 男人共同的笑聲。然後禿頂男人說:“誰不一樣?女人? 還是神醫?“ 絡腮鬍子說:“女人是你自己的事。神醫才是大夥的事。” 禿頂男人說:“嗨!神醫,不一樣在哪兒啊?” 絡腮鬍子說:“不一樣在啊,這神醫,什麼病,都能治。” 聽到這裡,梁秉俊就是耐性再好,求醫之心再切,基本上也就準備封閉自己的 他想,那位秀項男人大概也有話說。果然,禿頂人擤擤鼻子說:“我就知道是 這樣的騙子我見得多了。騙錢罷了。“ 梁秉俊很贊同禿頂男人,看來,他的頭髮不是白白掉光的,有些的確是換成了 沒想到絡腮鬍子說:“猜錯了,你。他根本就不要錢。全看一時的心情。看你 梁秉俊來了興趣。 禿頂男人的耐心和好奇心,比梁秉俊要差,撤吻說:“越說越像是個騙子了。 絡腮鬍子說:“老哥,別的事我都跟你,可這事,您還真說差了。他看着順眼 禿頂着來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不屑地說:“別把他吹得那麼神。我就不信。哪 絡腮鬍子看來社會位置比禿頂低,見話不投機,就不再免費替神醫做廣告了。 他那麼一說,我這麼一學。但願咱們一輩子不和他見面。說明咱身體健康,長 於是兩人開始扯其他的事。 絡腮鬍子下車的時候,梁秉俊也站起身來。車上穿制服的眼務小姐說:“這位 梁秉俊頭也不回地說:“我提前下車了。謝謝你。” 這是高速公路的一個休息營地。梁秉俊走到絡腮鬍子面前說:“我有一個親戚, 絡腮鬍子打量了他一眼說:“那位大夫姓夏。我告訴你他家在哪兒,可是他不 梁秉俊謝過絡腮鬍子。 地址是一個中等城市。 一座商號樓,破敗如廢墟。你很難想象在這裡住着一位神醫。梁秉俊雖說見多 走廊堆滿雜物,只能側身而過。粱秉俊不禁想,要是失火或是地震,這座房屋 在他馬上就要放棄的時候,門開了。一張光潔無須近乎女人面孔的老年男人, 梁秉俊憑着偵探的敏感,確認他就是夏大夫。他恭恭敬敬地鞠躬道:“夏大夫, 夏大夫聽了此話,兩眼放光道:“這麼說,你女兒快死了?” 梁秉使真恨不得如地上陣口唾沫,居然有這樣的大夫! 雖說夏早早不是自己的女兒,也沒有人這麼說話的阿。但他顧不得計較夏大夫 “好!快不行了,好。好吧,那你就進來吧。我最怕就是那些小來小去的病, 梁秉俊心裡苦笑道:看來這個大夫,也夠天真的了。他對來客進行的測驗,實 若是誰想打劫他,輕而易舉就可騙開鐵門附。又一想,也許吉人自有無助,或 進得門,梁秉俊慶幸自己身材較薄,且距上頓吃飯時間已很遙遠,因為窄窄的 客廳里,從地面到空間,也是擺滿了瓶瓶罐罐。到處都是骯髒的玻璃器皿反射 “說吧。誰病了?你女兒?你女兒多大了?”夏大夫倒是不嘍嗦,開門見山。 “十二歲……得的是……”梁秉俊剛想細說,夏大夫打斷了他的話,說:“嘻 怎麼就有了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是替別人問的吧?再不就是娶了大齡女子,她 那你一個做後父的,是不是也關心太多?她親媽幹什麼去了?“‘梁秉俊這個 梁秉俊浮想聯翩,在電光石火的瞬間,做出了以上的種種判斷。可當務之急是 夏大夫看來信了梁秉俊的話,或者說是不信,也沒有情緒再做追究。反正他通 “哪兒不好啊?”夏大夫接着問。 梁秉俊又犯了遲疑說病名,本不是什麼難事,但這陣子求醫問藥的經歷,讓他 面前這位夏大夫,你判斷不出他是中醫還是西醫。看他這到不修邊幅不請世故 難啊。看來,押一寶吧。 梁秉俊說:“病在腎脾。說是腎水乾涸,脾不養血,肝胃不合……” 夏大夫揮揮手說:“我聽不懂。” 完了,你遇到了一位西醫,他很生氣。你趕緊改換門庭吧。 “啊,那是這樣的。骨髓的造血機能受到嚴重損壞,全血細胞減少,各個系統 夏大夫又揮揮手說:“我聽不懂。” 梁秉俊火了。他通常是不會被激怒的,因為他總是公事公辦,那是工作。你可 梁秉俊說:“中醫的診斷你不聽,西醫的診斷你也不聽。 那你聽什麼?你算得哪門子大夫?!江湖騙子吧! 夏大夫一點也不惱說:“罵得好啊。我本來就不是中醫,也不是西醫。我就是 梁秉俊決定不和他嘍嗦,還是直奔主題。說:“我怎麼答非所問了?” 夏大夫說:“我問你哪兒不好,你說不好就是了,說什麼病名?病名是外在的 梁秉俊何等聰明之八,立即感到了眼前這位無須大夫的高明之處,刮目相看, 夏大夫聽完之後,雙手抱肘,補充問道:“都用什麼法子治了?” 梁秉俊小心翼翼地報出了正在服的中西藥物,怕夏大夫又火冒三丈。但夏大夫 夏大夫聽完之後,大包大攬過:“這病,能治。” 梁秉俊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是夏大夫還在為剛才自己的冒犯而生氣,或者說 更大夫說:“不相信,是不是?你們這些人,就是怪。你幹嘛來了,不就是看 梁秉俊慌了。梁秉俊很少發慌,而且隨着年齡的增長,他發慌的機會越來越少 夏大夫說:“也不必高興得太早。我只說能治,至於治得好治不好,這還得看 夏大夫說着,領梁秉俊來到各式各樣的古怪玻璃瓶子面前,然後拿起一疊報紙 一遍忙活之後,夏大夫把包成粽子模樣的紙包,約有十幾包,裝進一個巨大的 “這是一個月的藥。回去,先吃。一個月之後,再來找我。 當然,我要是不在,那就沒法了。找我的人很多。“夏大夫說。 梁秉使遲遲疑疑地接過黑色袋子,說:“怎麼吃呢?” 夏大夫說:“怎麼都行。也不是人參,講究那麼多。這藥,早上晚上半夜裡, 梁秉俊聽得目瞪口呆。這是藥嗎?整個一個坑蒙拐騙嘛! 藥都應該有特別的味道,對不對?沒味道的,無色無臭的那是毒藥。就算是沒 可是,人在矮檐下,你不得不低頭啊。梁秉俊忍氣吞聲地問了藥價,交了錢。 梁秉俊乖乖地交錢,接過藥瓶。他看着那散發着苦杏仁味道的藥水,突然對自 想到這裡,他不再像一個求醫的家屬那樣,唯唯諾諾,挺直了腰板,說:“夏 夏先生並不以為忤逆,笑笑道:“我不是西醫。沒有畢業證。” 梁秉俊緊追道:“如果您是中醫,那就師從哪一位大師呢?” 夏先生繼續微笑着說:“我不是中醫。所以,也並不曾拜在某一位名老中醫名 梁秉俊說:“那麼,先生是自學成才了?” 夏先生說:“自學倒是有的,只是成不成才,就不知道了。” 梁秉俊說:“先生想來還是成才的吧,要不然,這許多的病人登門求醫,先生 夏先生說:“過獎了。我不是攬的瓷器活,而是別人破罐子破摔的廢物利用。” 梁秉俊氣得哆嗦,說:“你怎麼能把別人最寶貴的生命,說成是破罐子呢?” 夏先生一點也不着急,說:“這不是我說的,是來人自己說的。我不是問過你 梁秉俊被駁得啞口無言,但心裡還是極度的不安,說:“您也許有您的道理。 夏先生乾脆地說:“沒有。” 梁秉俊把黑色垃圾袋甩在地上,說:“無照,你怎能行醫?!” 夏先生說:“我並不是行醫,我沒有收你的診費,只取了一點藥品的成本費。 梁秉俊想想也是這個理,但他還是很不踏實,不把這些神神鬼鬼的藥末成分鬧 “我能知道您的這些藥,都是什麼成分嗎?”他說,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行啊。我正想找個人給他講講呢。”沒想到夏先生一口應承。 於是,兩人重新落座,氣氛比剛才求醫問藥的時候,還和諧一些。 “這些藥,說來很簡單,都是一些化學元素。具體是什麼,我就不一一告訴你 梁秉俊不卑不亢地說:“我的理解力,比您想象得或者能高一些。” 夏大夫說:“喔,你還挺自信的。自信了好,我這兒,基本上看到的都是說自 梁秉俊說:“我是家裡有了病人,自尊心更增強了。” 夏大夫說:“此話怎麼講呢?你告訴告訴我,下回見了那些一臉晦氣的家屬, 梁秉俊說:“有了病人,就是多了考驗,多了磨難。不但自己不能倒,還得輸 夏大夫說:“好。說得好。每一個得病的人後面,都站着他們的家屬,該給他 梁秉俊說:“您這麼誇獎我,我很高興。我有一個請求,不知您是否滿足?” 夏大夫說:“說說看。我做得到,我高興,我就滿足。要是我做不到,那就沒 梁秉俊說:“很簡單。您是一定做得到的。但您是不是高興,我就不知道了。” 夏大夫說:“甭繞彎子了。你直說。” 梁秉俊把那隻黑色的塑料袋拎出,說:“請您照原樣再配一副藥。” 夏大夫說:“不會您的這個女兒是雙胞胎,還有一個也得了這病吧?” 梁秉俊說:“可惜我還沒有這種雙份自豪的機會。我是想把藥抓回去,每天女 夏大夫說:“是不是女兒得了這病,你想預防?那是另外的方子,不一樣。” 梁秉俊說:“您以為我連這麼簡單的道理也不懂?實話告訴你,我是對你不放 梁秉俊就可以從大夫這裡得到較多的資料。要不然,金口不開,你敢吃這藥嗎? 沒想到夏大夫說:“謝謝你。——梁秉俊模不着頭腦,說:”你謝我什麼?“ 夏大夫說:“謝謝你對我說實話,說你不信任我。” 梁秉俊說:“還想聽實話嗎?” 夏大夫說:“那是當然。世上沒有比大夫更愛聽實話的了。你要是對他說假話, 梁秉俊說:“我接下來的實話就是,你要是不對我說實話,別看我花了錢,買 夏大夫說:“說得好。看來你這個人不笨,有膽量。我就花點功夫給你講講。 梁秉俊是個雜家,這小問題難他不住。他說:“當然是現代人活的長了。原始 夏大夫說:“說得好。那你再說,是古代人吃的東西新鮮,還是現代人吃的東 梁秉俊說:“這倒是個我沒想到的問題。” 夏大夫說:“現想也來得及。不複雜。” 梁秉俊說:“想來是古代人吃的東西新鮮了。那時,沒有冰凍,不要長途運輸, 夏大夫說:“那你再說,是現代人呼吸的空氣新鮮,還是古代人呼吸的空氣新 這一回,梁秉俊沒有絲毫遲疑和含糊,說:“這可不用琢磨。當然是古代人呼 夏大夫又說:“古人操的心多,還是今人操的心多?” 梁秉俊這次的回答也很爽利,說:“當然是今人操的心多了。股票、破產、下 夏大夫說:“答得挺好。現在,你明白了吧?” 梁秉俊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笨,說:“我什麼都不明白呢! 夏大夫惱火地說:“你把一加一都說出來了,怎麼就說不出來那個二呢?這不 梁秉俊苦笑道:“還請您多多指點。我只知道一加一,可就是不知二。” 夏大夫說:“好吧,那我就不難為你了。這個療法的基本點就是——污染使人 梁秉俊嚇得差點休克。按說一個偵探的神經,牢固得如同大渡河上的鐵索,可 “願洗耳恭聽。”梁秉俊戰戰兢兢地說。 “好,你記着。要說現代人吃的東西,沒古代的新鮮。吸的空氣沒古代人新鮮, 夏大夫對梁秉俊的庭應還算滿意,繼續說下去:“以前一個人生活在某地,一 梁秉俊斗膽說:“明白還多少明白一點,可這和我女兒的病,有什麼關係呢?” 夏大夫痛心疾首地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來呢?污染帶來的化學元素,泥 比如碳原子,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是什麼呢?“他考問地盯着梁秉俊,眼光 幸好,梁秉俊還有這方面的基本知識。“那是鉛筆芯,就是石墨。劃出道來黑 “要是碳原子有序地排列在一起呢?是什麼?”夏大夫嚴肅得很得意。 “是鑽石。亮閃閃,透明,硬度十……”梁秉俊回答。 “這就對了。所以,結構比例組合順序,很重要。原子彈是怎麼製造出來的? 夏大夫一口氣說完,不待梁秉俊的反響,就站起身,兀自忙活了。 梁秉俊頭腦一時空白。他無法判斷這一學說的真偽,只是感覺到振聾發聵。你 “那您為什麼不繼續好好研究,自己得個諾貝爾獎什麼的?”梁秉俊追問。 “我嫌煩、諾貝爾有什麼了不起的?我才不拿他當回事呢。我的樂趣就是吃藥。” “吃藥?”梁秉俊從來沒聽過誰有如此奇特的樂趣。 “對啊。吃藥是很好玩的一件事。藥有各種各樣的味道,一般人大而化之,提 “咱倆談的挺投緣,你的化學知識還不錯。你不是要我給你配藥嗎,哈,給你。” “啊……謝謝……可是,您並沒有給我號脈……怎麼就知道……”梁秉俊的手 夏大夫不悅,說:“你這個人怎麼一回明白一回糊塗?我琢磨這行八九十年了, 一眼就看出來你缺什麼多什麼了。你這個人,沒什麼大毛病,但你手的活,用 梁秉使大驚失色道:“您……您是說我可能得老年痴呆?” 夏大夫說:“不是可能。是一定的。您幸虧為了女兒的事,找到我,算是免掉 不可一世的驕傲的梁秉俊先生,此刻真是被徹底打倒了。他奉如神明地捧着那 夏大夫第一次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說:“年輕人,好好活着吧。我都九十歲了, 梁秉俊又一次嚇得跌落在沙發上,“九十歲?您是說您有九十歲了?” 夏大夫說:“是啊。我又不是找個妙齡女子做老婆,有什麼必要隱瞞歲數?我 梁秉俊說:“您可不像。” 夏大夫說:“人的正常壽命是一百五十歲。可科學家早就查證出了這個數據, 梁秉俊壯起膽子,問了最後一個爆炸性的問題:“吃了您的藥,會不會像您似 夏大夫哈哈一笑,說:“好。我看得出,你是真心想吃我的藥的。好吧,告訴 梁秉俊連連道謝,說實話,他還真沒如此感激涕零過。 當他走出夏大夫破敗的房屋時,心想,這樣好的醫術,如果不廣施人間,真是 他敲敲自己的腦袋,心想——這是真的嗎?你就要老年性痴呆了?那你還如何 梁秉俊懂得博採眾長。他又到密林當中,求教少數民族的醫術。那是一位瞎眼 梁秉俊只得湊過去。老人的手,就在他的身上蜿蜒摩拳。那是怎樣的手啊,看 老媽媽的第一句話,就把梁秉使給鎮住了。“你沒有病。”她斷然說。 “是是。我沒有病。是我的女兒有病。我是代她來尋醫問藥的。”梁秉俊再不 “那麼,拿來。” “什麼?”梁秉俊不解。他以為是診費,高額的診費,剛才已經交過了。 “奶奶要你把那個人的東西拿出來。”老媽媽的孫女,小聲提醒。 “哪個人的東西?”梁秉俊摸不着頭腦。 “你替誰看病,你就得拿着誰的東西來。你不知道嗎?那件東西上,就有那個 梁秉俊大驚。他還真沒看到過如此治病的。就為了這種稀奇的診法,他回到城 老人用青筋畢露的手指,摩挲着圍巾。一遍又一遍。 “這是一個女孩。”梁秉俊點頭,老人家也看不見。不過,梁秉俊也不特別佩 “她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不快樂。” 梁秉俊驚訝得連點頭都忘了。 “……她病在血。她吃了很多藥,她的血已然迷亂了。” “……她支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她一會兒想死,一會兒想活……她是越來越想死了……” “她長在一個骯髒的地方。她喝的水是髒的,她吃的食物是髒的,她吸的氣是 梁秉俊剛開始還點頭,漸漸地就但直不動,最後,簡直就是吼了。 “您說對了。您說得都對。對極了。可是,她不能死。她得活下去。您得想法 老媽媽停頓了很長時間。梁秉俊簡直以為她睡着了,或者是死了,也說不準。 “你女兒的病,很難治的。奶奶在想……你要付雙份的診費。”美麗的孫女說 老媽媽開口說了。 “要用百血丹。或許有救。” “什麼叫百血丹?”梁秉俊急得了不得。 “就是用一百種動物和植物的血液,混合在一起,說是丹,其實是水。不但有 梁秉俊說:“植物還有血啊?” 老人說:“有啊。汁液就是它們的啊。比如人參血靈芝血雪蓮血天麻血……這 梁秉俊說:“在哪裡可以配到這藥?” 美麗的孫女把這話翻譯給老奶奶,老奶奶翻着乾枯的眼皮說:“這就得你自己 梁秉俊給了五倍的診費。 在其後的歲月里,他到處採集這些血液。幸虧他是一個古生物學家,知道那些 當他把這一切都找全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悖論。 老媽媽和夏大夫的治療方案,水火不相容。怎麼辦呢? 聽誰的呢?古生物學家兼業餘偵探的梁秉俊先生,只能在自己身上實驗。不過,
心中非常惦念卜繡文的事,卻心有餘力不足,只能遙控指揮。他心中很是不安, 魏曉日累得脫了形,鬍子多日不刮,兩鬢也猛然添了白髮。整日呆在病房裡, 魏曉日囑咐薄香萍,把玲瓏居里獨立的一則和小屋,改造成嬰兒室。屋內溫暖 溫度濕度儀和其他一些儀表,確保暖箱內的環境,最人限度地接近母體的子宮。 卜繡女的病情隨着胎兒的長大、越來越難以控制。孩子和母親,如同勢下兩立 “我找鍾先生。”在卜繡文一次劇烈的抽搐,藥物控制越來越無效的情況下, “曉日嗎?你老師他剛睡下。咳的很厲害,你看……”師母聲音小得如同竊賊, “好好,我不打了。您也不必同先生說了,這邊,我自作主張了。待先生好些 魏曉日斷然開始實施引產的方案。事已至此,再不把這顆定時炸彈,引出卜繡 魏曉日覺得自己在和一個營壘較量。那一邊,站着他的先生鍾百行,他的病人 這一邊呢,只有他一個人。甚至,只有半個人。因為他的那一半人,也是站在 魏曉日孤注一擲。 催產藥物緩慢地滴進卜繡文的血管。她無知無覺地躺在潔白的床上,如同被麻 藥物一滴滴地流進血管。突然,卜繡文全身抖動了一下,接着,發出低低的呻 藥物起作用了,子宮開始收縮。大粒大粒的汗珠從卜繡文布滿細紋的額頭冒了 忽然,她又放鬆了,海灘一樣平緩鬆弛。這是藥物的間歇期,一切靜止。 片刻停頓後,新的一輪陣痛又開始了。昏睡中的卜繡文緊緊地咬着被單一角, 薄香萍緊張地注視着這一切,隨時準備搶救。俗話說: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她見過許多生孩子的場面,自然分娩,產婦也苦,但更多的是創造的勞累和興 羊水破了。如同小小的船兒,在颶風中匆忙起航,那個幼小的女嬰無論怎樣貪 宮縮越來越猛烈,疼痛間歇越來越短。卜繡文發出尖銳的嚎叫,開始在床上不 “把她的手腳固定住。”魏曉日下醫囑。 薄香萍迅速地執行,卜繡文的手和腳就被固定在專用的產床上,再也不能隨意 卜繡文處在昏迷中,她的意志完全不起作用,下意識地哭喊着,像母獸瀕死的 魏曉日輕輕地握着她套在皮圈裡的手,湊在她的耳邊說:“堅持一下,好嗎? 卜繡文根本聽不見,竭盡全力地干一件事,就是吼叫,脖子上的青筋暴得如同 魏曉日用乾淨的紗布,擦拭着她的冷汗,不停地對她說:“別這麼大聲地喊, 雖說是形勢危急,薄香萍還是忍不住撒着嘴說:“吻!看不出你一個大老爺們 魏曉日說:“我雖沒生過孩子,但對婦產科還是很熟的。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薄香萍說:“她神志不清,可惜了你這番苦口婆心的,她哪聽得見!” 魏曉日說:“我相信她聽得到。人的聽覺在所有的意識里是最靈敏的,睡覺的 薄香萍說:“得得,我認輸了還不成嗎!一個護士是什麼時候也說不過一個醫 不知是巧合還是卜繡文真的聽到了這句話,她猛地一弓身子,屏住氣,雙手報 “哎呀,你可侵着使勁啊,孩子的頭髮已經看得到了,我們的準備還沒有完全 突然,外面的電話響了。 值班護土隔着門喊:“魏醫生,你的電話。” “不接!你也不看看什麼時候了!”魏醫生頭也不抬地說。 “是鍾先生。他要您務必立即親接電話。”護土聲嘶力竭。因為卜繡文的聲音 “我好多了。剛才,你來過電話?你師母這個人啊,總是分不清西瓜芝麻。病 “母嬰之間的衝突非常明顯,再保孩子,大人的生命萬分危險,所以,我就下 魏曉日咬着牙匯報道,他知道這和鍾先生的既定方針有所不符,但將在外,君 電話筒里長久的沉默。鍾百行何等人也,他明白了魏曉日的決定和他的分歧, 魏曉日長舒了一口氣,看來導師被迫認可此事了,說道:“報告先生,大人還 估計正常分娩問題不大了。“ 鍾百行用最嚴厲的口氣說:“曉日,你擅作主張,差點誤了我的大事。幸好我 魏曉日大驚道:“現在使用X 針劑,可能導致胎兒的腦死亡。您為什麼決定要 鍾百行說:“曉日,你要聽我的話。我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不要多問, 魏曉日說:“先生,我還是聽不懂您的話。剛開始,您說保胎兒,不保母親。 鍾百行壓抑着劇烈的咳嗽說:“曉日,事已至此.我不得不同你說明白。我們 魏曉日驚恐地說:“先生,您說的虎,就是這個早產的嬰兒嗎?” 鍾先生的最後一句話是:“曉日,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魏曉日木然地放下了話筒。 卜繡文畢竟是第二胎,開始進展很慢,但產程突然加速。薄香萍剛才只顧趴在 那個女孩漆黑的頭髮垂了下來,好像一面小小的三角旗。此時的形勢已如箭在 魏曉日機械地拿起一支X 針劑,抽到針管里。他緩緩地走到卜繡文的身旁。他 它盡善盡美,無懈可擊。 只是,這是一個馬上就要成熟的完整的生命啊!蘋果就要落地! 魏曉日看着那女嬰垂下的黑髮。它是那麼油亮漆黑,如同一塊凝固的柏油。它 魏曉日看看自己的手,上面沾滿了鮮血。他看看那一支透明的針劑,覺得也是 魏曉日遲疑着,一任寶貴的時間流淌。 他一直很恨這個胎兒。是她,謀害了他心愛的女人。但他此時看着那一縷漆黑 吾愛吾師,吾更愛生命。 魏曉日傻使地站着,手裡擎着注滿了X 藥液的針管,讓時間無聲無息地流淌, 卜繡文大叫了一聲,簡直像一隻母豹在咆哮。緊閉了多日的雙眼在瞬間睜得滾 女嬰得了強大的助力,好像有一個推動器,將她彈射而出。順着鮮血的甬道, 受了外界冰冷空氣的刺激,這個小小的人兒,驕傲地哭叫起來,聲音高亢若裂 那個生命,已獨立人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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