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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趕上了---- 施文心(葛優母親)
送交者: 晨雪 2005年09月08日07:28:18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BY 施文心(葛優媽媽)

母女寫父子 葛優全家趣事——


“老嘎”“小嘎”的由來

  “老嘎”是葛存壯的簡稱。他的老友和老同事都叫他“老嘎”。我先前叫他全名。結

婚以後,再叫全名覺得有點生分,怎麼叫呢?那時,我覺得革命隊伍中互稱老某、小某,

都顯得豪爽親切,乾脆也就稱他“老嘎”吧。寫書的時候,很自然地就完全應該稱老嘎。

  至於“小嘎”,是葛優的小名,是隨他爸爸老嘎的名字來的。從小到現在,我和他

爸,還有看着他長大的叔叔阿姨們也這樣叫他,我寫起來也很順手。

  至於為什麼不叫老葛而叫老嘎?那是他在大連拍攝影片《六號門》時,當地人問他姓

什麼。
  他說:“姓葛。”“什麼葛?”“諸葛亮的葛。”“哦!諸嘎(葛)亮的嘎。”大連

人就稱呼他為“老嘎”。劇組裡的同事們也隨着叫他老嘎,葛存壯的名字就演變成老嘎

了。
  
  葛優是一個早產兒,降生在天壇醫院婦產科。出生時不足五斤,臉上皺皺巴巴,像只

醜小鴨。

  我從小身體瘦弱,成人後又患有神經衰弱,經常失眠,食慾差,全身乏力。1956

年夏天,我的體重已降到79斤(身高1·62米)。領導關懷,讓我到北戴河海濱去療

養。回來以後,覺得精神好些。不久,竟然發現懷孕了。這時,老嘎和我結婚已將近一

年。對於孩子,我本無所謂,甚至懷疑像我這麼弱的身體能生孩子嗎?但一旦發現懷孕,

卻也有些意外驚喜。老嘎特別喜歡孩子,看到同事們的孩子,總要去逗逗,玩玩。現在自

己也要做爸爸了,格外高興。

  我的肚子慢慢鼓起來。嬰兒在腹中開始踢腿伸胳膊了。像所有的准爸爸一樣,老嘎把

耳朵貼在我肚子上聽孩子的心跳,摸摸孩子踢動的拳頭和腳丫。一副很陶醉的神情。他

說,等孩子出生,他要什麼,我就給買什麼。他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給摘下來。

  我把母親從老家接來,準備請她幫我帶孩子。她那年五十歲,雖已是老年人,但身體

還健康,而且畢業於師範學校,有文化,懂衛生。我是獨生女,母親生我以後再沒懷上孩

子,因此對孩子特別稀罕,珍貴。

  一切就緒,就等着寶貝孩子降生了。

  當我挺着不很大的肚子走在街上時,我感到了做女人的驕傲,做母親的自豪。那時我

胃口特好,從沒有什麼噁心嘔吐的反應,失眠也不治自愈了。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離預產期還有兩個來月的一天晚上。半夜兩三點鐘,我突然肚

子疼,陣陣宮縮。和我一屋的同事老白和我母親連忙叫出租車送我去醫院。

  大夫檢查後,沒說什麼,留我住院保胎。

  第二天清早,老白到劇團宿舍把老嘎從睡夢中叫醒。懷孕後期,為了避免上下班的勞

累,我一直住在西單舍飯寺單位宿舍,老嘎仍然住在小西天的家。他立即叫輛出租車趕到

醫院。醫生和他談話,說我身體太弱,胎兒太小,估計只有三斤多,而且可能是胎盤前

置,難產,看來母子難保。最後問他,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老嘎愣住了,不假思

索地回答:“我兩個都要。”醫生還是逼着他回答,究竟要大人?還是要孩子?老嘎沉思

良久,痛苦地說:“那就只好保大人了!”



 老嘎來看我,強裝笑臉,囑咐我好好臥床,千萬不要亂動。

  他仿佛跌入萬丈深淵,幸福、歡樂都離他遠去。他偷偷掉淚,獨自度過了多少個憂心

如焚、焦慮、煎熬的日日夜夜,而我卻渾然不知。

  在家裡他坐立不安,突然感到我會發生不測,便立即叫出租車從小西天直奔天壇,完

全不顧車費的昂貴。

  病情被隱瞞了。我無憂無慮地躺在病床上,等待着,想像着做媽媽的喜悅。不久,我

被移到了待產室。在那裡,不時聽見產婦撕心裂肺地慘叫,尤其在寂靜的深夜,令人毛骨

悚然。我卻比較安心。由於讀了一些宣傳“無痛分娩”的小冊子,我懂得,分娩是一件正

常的生理活動。一般的動物生產時並沒表現出多大的痛苦。人類是被母輩的傳說嚇壞的,

受精神因素影響所致。

  終於有一天,輪到我進產房了。提前破水,對分娩很不利,但我不明白,並不在意,

也不緊張。我在產床上躺了一天多。枕邊放着老嘎給我送來的巧克力、糖和餅乾、蛋卷,

心情很鬆弛。

  到了下午三四點鐘,開始宮縮。正好那時老嘎來看我,他看見護士們進進出出,手裡

端着裝滿鮮血淋漓的藥棉、紗布等雜物的盤子,心立刻就跳到了嗓子眼兒,想,一定是我

出事了。一見護士就追問。其實,我真沒事。正好護士出去時,門沒關嚴,留了一條縫,

我頭沖外躺着,忽然看見老嘎站在門外,便仰頭對他笑笑,這時他心裡才放鬆了一點。又

過了一會兒,我們的兒子平安降生了。我覺得不疼,一聲也沒哼。可能是兒子心疼媽媽

吧,他長得太小了,但很有勁,很容易地就衝出了媽媽的懷抱,衝到了這個繽紛的世界

上。我不記得聽見他的啼哭。醫生告訴我,一切順利。孩子雖然小,只有2400克,但

是是健康的。那天是1957年4月19日。我們的醜小鴨就降生在天壇醫院。天壇是皇

帝祭天祈福的地方,也給我們的兒子多多地降福了。

  多年來,我一直認為天壇醫院就在天壇公園裡面,所以才會產生這樣的奇怪念頭。直

到最近,才明白天壇醫院距離天壇公園還有一段路呢。

  護士用車把我推回病房,老嘎手裡提着一袋鴨梨跟在我身邊。我覺得又冷又渴,躺上

床後對他說,給我削一個梨吃吧。那隻大鴨梨又甜又脆,汁水又多,特別解渴。後來才聽

人說產婦要忌食生冷,怎麼能剛生完孩子就吃這麼涼性的水果呢。可那隻美味的大鴨梨也

沒讓我落下什麼病。

  誰能想到這隻醜小鴨

  有一天也會變成白天鵝

  兒子真是名副其實的醜小鴨,皺皺巴巴,滿臉褶子,像個小老頭,小得可憐。每當餵

奶的時候,護士把裝着一排嬰兒的車推過來,送給每一位母親。嬰兒一個挨一個放着,都

在“哇哇”大哭,就像是推來了一群聒噪的青蛙。只有我的兒子不會哭,他只是微微翕動

着小嘴,那麼弱小無助,令人心疼。我沒有奶水,他也不會吸吮。鄰床的孩子們都吃飽

了,睡着了。我的兒子卻怎麼掐捏他的耳朵和人中也弄不醒,只能是餓着來又餓着走。再

讓護士給他餵牛奶。
  
前後住了一個月醫院,我們回家了。

  回到家,剛把孩子放到床上,他便哭起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母親當年生下我就發

高燒生病,也不會帶孩子。我們全家三口站在啼哭的兒子面前束手無策。這時,鄰居一位

朋友走過來,給兒子打開包,原來尿濕了,兒子難受。她熟練地提起兒子的兩隻腳丫給他

換尿布,那兩條腿瘦得像雞腿,只有皮包骨,可憐極了。換乾淨了,兒子舒服了,才不哭

了。這時我們發現兒子的小屁股被淹了,紅紅的。我們聽了朋友的意見,每天給兒子多換

尿布,用紗布蘸香油貼在小屁股上,還用電燈光照,總算治好了。

  一間房,四口人住不下了,老嘎就每晚到劇團的活動室乒乓球檯上去睡。直到後來給

我們調了兩間平房,他才回了家。

  朋友們都來看望祝賀我們的小寶寶。都說太瘦了,要好好帶。有的人背後偷偷說,這

麼瘦弱,能養活嗎?!

  我卻從來沒失去信心。照着《蘇聯婦女》雜誌上的指導,一份牛奶兩份水的餵法。那

時沒有冰箱,怕牛奶壞,每天要燒開幾次,再用冷水拔上。晚上餵奶時,用酒精燈現燒牛

奶,孩子等不及,餓了就哭,等奶燒開了,又得給降溫。溫度合適了,孩子早哭累了,又

睡着了。

那些日子,可苦了我母親。每晚得起來兩次燒奶。

  孩子滿月了,還不如人家剛生出來的孩子胖,仍然是滿臉皺紋。唉!誰能想到這隻丑

小鴨有一天會變成白天鵝,竟成了戛納影帝呢。

都怪我本本主義,一份奶兩份水,那麼稀薄,怎能餵飽孩子呢?後經醫生指點,才增加到

一半奶一半水,以至最後餵全奶。孩子漸漸壯實起來,四個月以後,添加了輔助食品、蛋

黃和米粉,孩子越來越像模像樣了。半歲以後,姥姥給煮稀粥、麵條和豬肝、肉末。孩子

長得不比同齡的孩子差了。這一切都得歸功於姥姥。

  到現在,小嘎的體質差,神經衰弱,在攝製組老犯困,都得歸罪於我這個不稱職的母

親。
  過第一個兒童節時,一位朋友給兒子拍了一張照片。這時他只有四十天,仍然不胖,

但很精神,看照片上眼睛多麼有神,瞪得大大的。
  
  孩子該報戶口了,取個什麼名兒呢?

  老嘎難忘那令他度日如年煎熬的日子,他說取個名字叫“憂”吧,我想,也好。還可

取義於范仲淹的名言:“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就這樣定下來。我們的戶

口本上落下了兒子的大名:葛憂。

  叫什麼小名呢?葛存壯在劇團里都被稱呼為“老嘎”。那麼,兒子就叫“小嘎”吧。

  因為母親要幫助家委會洗衣組記賬,我們便決定送兒子去北影托兒所。

  那時,他還不到三歲。我們是硬着心腸送去的。開始,他懵懵懂懂地被留在了兒童游

戲室,趁他還沒明白過來,我們趕緊溜走了。過了大約半個小時,我們又偷偷回去看,只

見兒子含着眼淚正在玩滑梯呢。

  有一天,北影廠黨委書記陳昭到托兒所去視察。看到了孩子名牌上“葛憂”兩個字,

頗感奇怪。他說:“為什麼叫‘憂’呢?不好。我給改一改吧。把偏旁改為單立人,就是

‘優秀’的‘優’。”是啊!美好的社會主義日子,還憂什麼?這時老嘎對小嘎出生時的

擔憂已漸淡忘。我覺得“優”也挺好,我們便同意了。

  葛憂變成了葛優。沒想到“優”字巧合古代演員被稱為優伶的意思。更沒想到後來葛

優竟成了明星,是不是冥冥中真有天意呢?
 
我們那個年代,很少有日托的托兒所。都是星期一早上送去,星期六晚上接回家,只

能在家待一天多點。還沒跟父母親熱夠呢,就又要走了。現在想來,真有點不近情理。總

是星期六接回來是笑眯眯的孩子,等到星期一早上送回去就是哭啼啼的。孩子們都不願去

托兒所。有些孩子星期一早上賴着不肯走,家裡有爺爺奶奶的,父母也就妥協了。可是,

我們都很堅決,從來不許孩子在家賴一天。星期一早上,不肯走,哭着鬧着也要強塞到兒

童車裡去。我們認為不能讓孩子養成“逃學”的習慣。有一次,我送兒子去托兒所,送到

以後,他抓住我的衣服不讓我走。我又陪了他一會兒,我說星期六早點來接你。但他說什

麼也不放手,不哭,也不說話,就是不放我走。我急了,還要上班呢,掰開他的小手走

了。我不知道留給他幼小的心靈里媽媽的形象是怎樣的無情狠心。

  小嘎在托兒所是一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孩子,特別是剛去不久的時候,是挨欺侮的對

象。後來有一天,跟我們同院住的一位同事跑來憤憤不平地跟我說:“你兒子老打我兒

子,你得管管他。”我心裡暗喜,我的兒子也敢於反抗了。其實他兒子比我兒子稍大,身

體也壯,我想可能是物極必反,老挨別人打自然也就學會了打人。我讀過一本蘇聯的小冊

子《怎樣做母親》,其中講到,如果孩子挨打了,要教他還擊,不能老是退避,不能做懦

夫。我把這觀點講給我那同事聽,她很不高興,認為我袒護兒子。這事以後也就不了了

之。托兒所離得那麼遠,我怎麼去教育他?再說,也不過三四歲的孩子,打打鬧鬧也是常

有的事。到今天孩子們都是四十幾歲的人了,我那同事現已作古,她的孩子在美國取得博

士學位,在那裡定居。回想起來真令人無限感慨。
  
  三年困難時期,全國人民都體驗到了挨餓的滋味,孩子也不例外。

  有一個星期六下午,我們照例把兒子接回來,隨便問問他晚飯吃的什麼。他說:“吃

的粥和包包。”問他吃了幾個包包,他說吃了一個。又問他吃飽了嗎,他說:“老師說我

不吃了。”聽了這話,我心都痛了。孩子吃飯也要限量啊!不管怎麼樣,托兒所還是受到

照顧的單位,還能配給牛奶、雞蛋、肉類等,比在家裡還是要強得多。那時每人每月才發

給一張肉票,只能買二兩豬肉。夠誰吃啊!如今,滿街的豬肉、牛肉、雞蛋、肉魚、

蝦……瓜果蔬菜,應有盡有,往事真是不堪回首。

  夏天,托兒所傳來了好消息,可以帶孩子們到北戴河海濱去避暑。那裡,北影廠有幾

幢很好的房子,夠孩子們住的。而且孩子們可以受到特別優待,食物上儘可能照顧。海邊

空氣好,又可以游泳,日光浴。真是太幸福了。

  也不記得是住了一個月還是兩個月,孩子們要回來了。老嘎和我,還有一大批做父母

的,都到火車站去接孩子。我們想像一定是一個個曬得黝黑、活潑、健康的孩子回來了。

可是,只見兒子眼睛發炎腫了,身上被蚊子咬了好多包,頭上還貼着紗布。賴不嘰嘰的,

不哭也不笑。腳還有點崴,像個傷兵似的。老嘎一把抱起來,真心疼啊!怎麼會是這個樣

子呢?
  
  第二年暑假,孩子們又去北戴河避暑。其實主要是因為那裡能吃到北京買不到的營養

食品,我們仍然高高興興地送孩子去了。十幾天以後,忽然把小嘎和另幾個孩子送回來

了,因為他們出麻疹了。麻疹好像是孩子必過的一個關,那時還沒有預防的疫苗。高燒,

然後全身都出現紅色的疹子,最怕的是受涼後並發肺炎什麼的。高燒,孩子也吃不下東

西。就在床上,扶他起來坐便時,那細瘦的腿都打哆嗦。就在這一次生病,我才發現,兒

子由於缺鈣,胸部發育不良,已經形成雞胸。
 


唉!自從交給了托兒所,也不在家洗澡,我們都沒有發現。為這事,我一直自責內疚。那

年代,我們都是一心撲在工作上,老嘎一年大約有幾個月在攝製組拍戲。我也經常出差組

稿,自顧不暇。對孩子實在是沒有盡到做母親應負的責任,以至於他到現在體質仍然較

弱。

  托兒所的孩子們都願意讓阿姨親親,特別是女孩子,男孩子比較少。聽說我們的兒子

也喜歡讓阿姨親親。但是,阿姨究竟不同於母親。孩子們自從入托,一年只有52個星期

日和父母相聚。三五歲的孩子,一年只有52天能得到父母的愛撫,他們對親情是多麼的

饑渴!

  托兒所的阿姨都喜歡小嘎。到現在,四十幾歲的小嘎見到她們還是有禮貌地叫她們

“阿姨”。好幾位“阿姨”都對我說過,小嘎好,大明星了,見她們都叫。不像有些孩

子,見了你理都不理。你叫他,他反而說:“我不認識你。”
  
  小嘎長到七歲,該上小學了。小學是基礎,俗稱開蒙,一定要選一個好學校。現在的

父母不惜重金贊助,把孩子送到著名的學校去。我們當時也有望子成龍的思想,想把孩子

送到好學校去。那時我們住的廠宿舍在小關,實際上是農村,附近有一所藥王廟小學,多

數學生是附近的農民子弟,師資水平不高。為了孩子上學的問題,有些同志甚至又搬回小

西天老舊的平房宿捨去了。我們找到了一位同事的愛人,她是新街口八道灣小學的校長。

這個學校教學質量比較好,是全日制的。當時,我們認為半日制學校不好,孩子上半天學

玩半天哪裡行。現在才知道,歐美國家的小學開始都是只上半天學,老師也是跟孩子們做

遊戲開發智力,跟我國的教學方法有很大的不同。

  從小關到新街口八道灣,需要五點半就起床,吃早點,然後從鄉間小路步行到18路

車站上車。這一段路,大人走需要15分鐘,小孩走就可想而知了。搭18路車到地壇

後,還要轉一次車,才能到新街口。八點鐘前趕到學校上課。我們還有兩個同事的孩子也

和小嘎一同去。有一位孩子的父親每天早上騎車送孩子,前面放一個,後座放一個。送到

車站後,再回頭接另一個,小嘎說他都能聽見那叔叔喘氣的聲音。就這樣,小嘎開始了每

天艱苦的行程,從無怨言,沒有訴過苦。冬天,在朔風中只見他穿着深藍色棉猴,小小的

背影踽踽遠去,做父母的雖然心疼,但覺得這一切都是為孩子好,是為孩子的未來着想。

不論寒冬酷暑,孩子們走啊,走啊,直到文化大革命,學校停課鬧革命為止。
  
  文化大革命中,我們都響應號召,積極鬧革命,打派仗。不像有些深謀遠慮,有遠見

卓識的家長,在家裡自己給孩子補習功課。我們是完全放任自流了,孩子乖,我們還是比

較放心的。8歲,也還不到串聯鬧革命的年齡。有一天,小嘎回來跟我們說,他看見一群

大孩子打一個老地主,把那老頭子的頭都打出血來了。我們告訴他別跟着去打人。他說他

沒有打,只是跟着看。

  有時候,老嘎在辦公室印材料,讓小嘎幫着翻篇。小嘎雖然不很樂意,因為耽誤了他

跟小夥伴們的遊戲玩耍,但還是跟着爸爸去義務勞動。
  

想想,我們真是太痴迷,太愚昧,所有的時間都用去寫大字報,看大字報,毫無意義地坐

在一起沒完沒了地議論,車軲轆話來回說。聽小道消息,激動,熱血沸騰。多麼寶貴的光

陰就這樣耗費了。

  我們的小女兒佳佳每周照常去托兒所,有些父母都讓孩子留在家裡,我們卻仍然堅

持。那時正值紅衛兵全國串聯,都上北京來了。公共汽車擠得要命,如果生活能夠重複,

時光倒流,我一定要把孩子們放在身邊,教他們讀唐詩宋詞,給他們講安徒生童話,講美

人魚的故事。唉!一切都荒廢了。徒喚奈何!

  小嘎想,他要是成了電影明星,

  也要像田方那樣平易近人

  軍工宣隊進廠了。

  他們宣布的第一條紀律是所有的職工必須集中到廠里住,各部門編組,分男女宿舍。

各家的孩子自己安排。

  我們便把小嘎託付給鄰居馬驗秋家。他們家有三個男孩,平時和小嘎在一起玩,也算

方便。女兒還在托兒所,不用我們管。

  當時,我們都住在大食堂樓上,開飯的時候,小嘎便過來,先排隊等我們一同吃飯。

就在這一段時間,有一天,小嘎排隊買飯時,碰到我們的副廠長、電影表演藝術家田方排

在他前面。田方看見他就說:“孩子你先買吧!”田方平易近人的品格給小嘎留下了很深

的印象。他後來回憶時常提起這件事,他想他要是成了電影明星,成了名,也要像田方那

樣樸實,不擺明星架子。

  如果就這樣過下去,我們每天能見到小嘎,他又乖,不生事;每周佳佳回來一次,依

舊住托兒所,日子也還能應付。但不久,我們全廠搬到了北太平莊,換到原測繪局測繪學

校的校址。

  小嘎和佳佳守候在窗前,一高一矮,像兩隻嗷嗷待哺的小燕

  我們依然集體住,除了休息日,不准回家。偏偏這時,小女兒佳佳七歲該上小學,離

開托兒所回家了。那時當哥哥的小嘎自然擔負起了照顧妹妹的責任。他又怎能擔得起這個

責任?那時真是“有家不能歸”。好在我家的住房緊挨着食堂,每天三頓飯開飯時。小嘎

和佳佳守候在窗前,一個高,一個矮,佳佳的腦袋剛剛夠得着窗戶,兩張臉蛋上那期待的

表情,像兩隻嗷嗷待哺的小燕。看見我們,小嘎便把飯盒用繩子放下來,那是有提手的三

層飯盒。我和老嘎買了飯菜,再把飯盒拴在繩子上,讓小嘎提上去。老嘎還在繩子上拴上

一些扣子、鈴鐺等小東西,怕孩子忘記了,搖動繩子時,他們就聽見了。現在想起來,心

里還酸酸的。可那時,人們的感情好像都麻木了。

  經過再三請求,領導總算同意我回家住,照顧孩子。晚上批鬥會結束後十點鐘回去,

早上六點半按時到廠參加早操。早上我怕遲到挨批,總是緊緊張張地把女兒叫醒,幫她穿

衣準備上學用具。有一次,我照例把兩個孩子都叫了起來,收拾停當。再看表,哎呀!看

錯了,足足提前了一個小時,兩個孩子蔫蔫地坐在床邊,還在打盹。

  我們對12歲的小嘎說,我們要到很遠的地方去,你要好好照顧妹妹

  有一天,突然軍宣隊領導宣布,除了拍樣板戲的劇組以外,我們全廠職工都必須到五

七幹校去。各人的家務事,如照顧老人、孩子的問題,自行解決。啟程的時間就在春節

後。至於在什麼地方,暫時不宣布,大家做好思想準備,要到比較遠的地方去。
  



老嘎和我都傻了。

  小嘎十二歲,佳佳七歲。託付給誰?

  我倆在北京沒有一個親戚。朋友呢?和我們的命運一樣,文化部的五七幹校在湖北咸

寧,知識分子都自顧不暇,有誰能收留我們的這一雙小兒女?我們對小嘎說,我們要離開

家到很遠的地方去,你和妹妹得自己照顧自己,特別是你要好好照顧妹妹……

  小嘎聽了,轉過身去掉淚抽泣。他才十二歲,沒有離開過父母,突然需要他完全獨立

生活,並且還要照顧不懂事的小妹妹,他瘦弱的肩膀怎能扛得了重負?小嘎內向的性格從

小就顯露出來,我從來沒聽見他大聲哭鬧過。

  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突然想起我家樓下住有一家工人老呂。老呂是置景車間的木

工,看上去年齡比我們稍長,挺忠厚老實的樣子。他家有四個男孩和小嘎年齡相仿,他的

妻子是家庭婦女,當然不會去五七學校。託付給他家豈不挺好?可是平時我們素無往來,

都沒互相說過話,對他們毫不了解,呂嫂的脾氣怎麼樣?唉!哪還容得我們挑挑揀揀!人

家能接受你就是萬幸了。也沒有時間多想,我們就冒昧地到老呂家去了。聽完我們的請

求,他們二話沒說就答應下來。這樣,孩子有了依靠,我們的心才落到了心窩裡。對老呂

家的幫助,我們永遠感恩不盡。

  
  能從事自己理想的工作,那是人生最大的幸福。當初老嘎進文工團,雖然經過一次次

挫折,最後總算如願以償了。

  兒子尋職的道路也是頗費周折的。

  1976年春天,小嘎從北醫附屬高中畢業後到京郊昌平縣興壽公社香屯大隊去插

隊。實際上,知青下鄉的運動這時已近尾聲了。1978年恢復高考,學生們都躍躍欲

試。各單位也紛紛到農村去招工。

  小嘎回來跟我們商量,何去何從。我建議他參加高考。在我心目中,現代青年必須上

大學接受高等教育。我曾經逼着他坐在那裡給我寫出一篇分析某部影片的文章。他磨蹭了

半天,一個字也沒有寫。最後他突然提出來要當演員,這太出乎我們的意料了。我們的兒

子長得不醜,可也不漂亮。你說怪不怪,老嘎和我的眼睛都是雙眼皮,我們的女兒、他的

妹妹也有一雙大大的漂亮的眼睛,偏偏他卻是單眼皮,這就遜色不少。當然那時他的頭髮

還是很茂密的。個子嘛,1·78米,還算高個兒。總之,不是個英俊小伙子,也沒聽他

唱過歌。就連在幼兒園過兒童節表演節目時,也沒見他出場。只有一次,集體啞鈴操,他

站在最前排中間。老嘎和我坐在觀眾席上,眼巴巴地看着兒子表演,總希望他能和我們交

流一下眼神。誰知他竟然從頭到尾都把頭別向一側,絕對不正視前方,好像我們不存在似

的。

  當小嘎成名後,許多來採訪我們的記者總喜歡問,小嘎小時是不是愛唱愛跳、活潑聰

明?在他們心目中,似乎小嘎可能從小就顯示出非凡的表演天才。我們只能回答,他小時

候是個非常平常的孩子,比較內向,很靦腆害羞。記得1958年我下放農村,那時他只

有八個月。等到我回來時,老嘎和我媽媽抱着小嘎來火車站接我,小嘎戴着一頂大蓋帽,

變得白白淨淨,秀秀氣氣,和我想像中完全不一樣。
  

我走的時候他只會坐在那裡發出“唔唔”的聲音,皮膚還顯得比較黑。現在我簡直都不認

識了。老嘎和姥姥讓他叫“媽媽”,他耷拉着眼皮,看都不看我。這時他已經一歲半了。

我是獨生女,我母親對這個外孫寶貝得什麼似的。

  小嘎小時候淘氣嗎?可以說是蔫淘。有一天我們都在隔壁屋裡聊天時,發覺孩子不見

了,到那屋去找。姥姥大叫:“哎呀,你們來看呀,看他在幹什麼。”我們一看,原來他

把魚缸里的小金魚撈出來放在爐子蓋上烤呢。那時取暖是用蜂窩煤爐。那小金魚還在蹦,

但已經沒救了。

  小嘎也會發脾氣。有一次不知什麼事惹惱了他,我們回家看見房間的地上擺了許多原

本在書桌上的東西,像墨水瓶呀,鋼筆呀,筆記本呀,筆筒呀,書呀什麼的,但還都完好

無損,擺放得均勻整齊,令我們啼笑皆非。可見小嘎發脾氣也是很溫和的,他不會真的摔

東西,把爸爸媽媽的東西放在地上,就是小小的報復了。

  
  現在,兒子居然要接父親的衣缽,真不敢相信。那時,文革後,“四人幫”被粉碎,

文藝復甦,一些文藝院校開始招生。開始是電影學院表演系招生,小嘎準備報考。老嘎雖

然認為兒子沒戲,但也不願挫傷他的積極性。還請北影演員輔導了朗誦,囑咐了幾句應該

注意的地方。當時,電影學院的考官們老嘎都認識,但他沒有去拜訪,更別說送禮什麼

的。那個年代還沒有這些陋習呢。老嘎覺得那樣做太讓人為難,何必呢,順其自然吧。結

果小嘎考完回來說,進去七八個人,做一個什麼小品,稀里糊塗還沒待他施展才能,就出

來了。其實那就是第一關:目測。小嘎沒有什麼讓人注意的特點。第一試就刷下去了。這

也是老嘎和我意料中的。

  接着小嘎又考了青年藝術劇院。那時正值周總理去世,天安門廣場群眾自發悼念,情

緒高漲激昂,小小的白花綴滿了周圍的樹牆,成千上萬的群眾演講,朗誦詩,上下呼應。

那情景非常壯觀。小嘎當然也參與了這些活動。那天考試時,考官讓他來個即興表演。他

便以“悼念周總理”為題,頓時淚水滂沱,不可收拾。考試又失敗了。老嘎分析說,這叫

“失控”。演員既要能表達感情,又要能控制感情。否則,誰還不會哭呀?哭得收不住

了,還怎麼表演呀?
  
  有一天遇見於藍。她告訴我,現在實驗話劇院正在招收學員,你可以讓孩子去試試。

好心的於藍主動打電話過去介紹了小嘎的情況,還輔導了小嘎的朗誦。老嘎也來勁了。他

一想,陳強和實驗話劇院的同志們熟,便到處找陳強。那天陳強正在開會,他把陳強叫出

來,讓他給話劇院的朋友打電話。陳強也沒鬧明白是怎麼回事,稀里糊塗地就按老嘎的意

思打了一個電話,請考官們關照小嘎。這回,有這麼多延安魯藝的老表演藝術家保駕,該

穩操勝券了吧?

  小嘎去了。聽他回來說,有一項形體測試,不會舞蹈的考生可以做體操。考官讓他原

地跳高,可能是看看彈跳能力吧。

  這一次很幸運,居然通知小嘎參加複試。看來也可能是看在於藍、陳強的面子上吧。
  

小嘎回來敘述了複試的經過。

  台上,一位女生正在表演名為《等待》的小品。她在一個地方徘徊着,不時看着手

表,似乎有些焦急地在等待。

  台下,考生們和考官都在觀看。忽然,考官對坐在他身旁的小嘎說:“你到台上去,

用雙手捂住她的眼睛。”

  小嘎從後台走過去,一面走一面擦手心裡的汗,他覺得手上有汗捂女生的臉不禮貌。

然後,他果真走上去,從背後捂住了女生的眼睛。那女生問:“誰?誰呀?”小嘎一聲不

吭,捂住就不撒手。他只知道考官讓他捂住眼睛,下面該做什麼,考官沒說,他也沒想。

最後女生掙脫了,問他:“你是誰?你要幹什麼?”小嘎尷尬極了,站在那兒不知道該怎

麼辦。那女生接着就罵他:“臭流氓!混蛋!”最後,小嘎好不容易蹦出一句話:“認錯

人了!”

  我聽完以後大笑,想到他當時的尷尬樣,覺得實在可笑。

  老嘎說,人家考官在考你的應變能力。你走上去的時候,就應該想,我是她的男朋友

或是兄弟什麼的。怎麼能傻在那兒?還好,最後還補上了一句“認錯人了”。

  看來,多大的後台還是保不了駕,還得看自己的實力。現在有些青年男女迷戀演員這

一行,總以為有個名人推薦就行,其實並不是這樣。

  
  考了很多地方都沒有希望,小嘎就準備回村里繼續餵豬。可就在臨走前的晚上,一位

叔叔過來說,全國總工會文工團要招收學員。小嘎決定留下來再考一次。

  這是最後一搏了。

  父親看見兒子這麼執着,不忍心再坐視不管了。於是也積極行動起來。

  老嘎告訴小嘎,做小品一定要做你有親身體驗的東西。問小嘎,你在農村三年,體會

最深的是什麼?

  小嘎在農村插隊,做過翻地、挖溝、澆水等農活。但幹得最多的是養豬。他當了兩年

多豬倌,學會了清早四五點鐘起來煮豬食、餵豬、接生,還會給豬注射防疫針等等。小嘎

從小喜愛小動物,對豬也很愛護,所以活兒幹得很耐心,很忠實,很出色,在村里還曾經

被評為先進青年。他跟我們講過,別看那豬平時老老實實的,有時也很兇,生人去動它的

小崽子,會一口咬來,咬得你鮮血淋漓。

  小嘎對爸爸說,那就是餵豬唄。就這樣,老嘎幫助兒子編了一個養豬的小品,表現小

嘎半夜起來給豬餵食,他提了一桶豬食倒在豬槽里。小嘎怕小豬吃不着,先把大豬轟開,

讓小豬先吃……

  小嘎的這個小品表演得生動樸實,得到了考官們的賞識。小嘎說:“別看台上沒有

豬,可我的眼睛裡有豬。”

  老嘎還向他的老戰友們求援。

  配音表演藝術家張桂蘭給小嘎輔導了一篇朗誦。小嘎自己選了一篇散文,題目是《一

張鮮紅的請帖》。內容是文革後,學生們對自己過去批鬥老師的錯誤行為進行反思,懇請

老師諒解,參加他們的活動。這篇散文寫得很有感情,準確生動地反映了當時學生們的普

遍心理。小嘎深有體會,因此在張桂蘭老師的輔導下朗誦得有聲有色有情,還掉了眼淚。

  新聞電影製片廠的作曲家李萬里給小嘎輔導唱歌。小嘎的嗓音不算好,但他學過二

胡,樂感比較好。選的歌曲又是表現農村生活的,旋律挺好聽,小嘎發揮得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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