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若零
繁華的古都洛陽,人才輩出、各競風流。若論知名度,當首推洛陽四大世家的嫡傳子弟,“洛陽四公子”是也。他們分別是東方蔚、南宮寒、朱敬祖和韓應天。
東方世家是歷史悠久的書香門第,各代皆有人出仕做官。且家教嚴謹,族內子弟無不知書達禮、恪守讀書人的本分。因此東方家一向得朝廷器重,與朝中大臣們的關係極好。這一代的繼承人東方蔚更是了不起,十二歲時參加科舉中舉,十五歲在金鑾殿上殿試時被皇帝御筆欽點為狀元。據說其文采曠古絕今,人品可為當世楷模,長得又眉清目秀、風度翩翩,深得當今皇上和太后的喜愛,特賜他可隨時入宮覲見的權利,還准許他出入後宮,常常引得眾位公主為了爭奪他的注意力而大打出手。可惜人不能太完美,這位東方蔚公子據說自小體弱多病,須醫藥常備,還不時得到別院中靜養。因此不能當官為朝廷效命,只是偶爾被皇上召進宮聊聊天,順便指導一下太子的功課而已。
南宮世家基本上是平平凡凡的百姓人家,特殊一點的是他們家中人人會武。據粗略統計,近二百年來出過八位武林盟主,十三名稱得上“絕世高手”型的江湖俠客,在江湖中地位超然。南宮家的子弟出去闖江湖,從來不靠家族的力量,所作所為皆由自己負責。這一代的傑出人物南宮寒也是如此,他十六歲通過家族考核,出道以來至今為止還沒有落敗的記錄,最著名的一戰是在華山巔峰打敗了邪派第一高手——天魔尊。所以儘管整日寒着一張俊臉,凍得人不敢靠近,南宮寒仍然是江湖中排名第一的英雄男兒,俠女浪女們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提到朱家,很多人便會撇嘴了。它的財富舉世聞名,其一毛不拔的吝嗇也是眾人皆知的。歷代來,朱家人用精明的理財手段和市儈刻薄的作風積累起滿山滿谷的財富,卻仍堅持“勤儉節約”的祖訓,一文錢也掰成兩半用,吝嗇得讓世人為之絕倒。但這一代的朱敬祖是個異類!誰都知道這位朱公子最喜歡花錢,惟一會做的事就是想辦法花錢(尤其是遇見漂亮的女孩子時),簡直以散盡家財為己任。可想而知,被稱為“散財金童”的他有多麼受歡迎!笑咪咪的俊臉、一擲千金的氣派、有點“短路”的智商,吸引着一大票口水直流的人跟在後頭,伸出雙手等着接錢。朱父幾次為這個獨生子氣得差點爆血管,直懊惱當年不該為了省錢只養了一個孩子,到如今趕不得又留不得。
韓家是鼎鼎大名的醫藥世家,連皇宮裡的御醫皆出自其門下。儘管歷代名醫輩出,但在這一輩,韓應天的光彩絕對可以蓋過前人。八歲時,韓應天隨父親拜訪丞相府,一眼斷出相府老夫人久治不愈的眼疾的病根,且開出的藥方兩個月便治好了老夫人的眼疾,名聲大震。隨後幾年不斷創造奇蹟,十六歲時離家遊歷四方,醫術也愈見高明。但他性格怪異,除了醫術藥草外對任何事都沒有興趣。據說他從小與一具人骨骷髏同眠,臥房裡還擺有各類肌肉筋骨脾臟。他身上常年帶着一股濃重的藥味,相貌俊美得不像凡人,白膚紅唇黑眸,美得簡直像帶有妖氣,再加上他看人的目光似乎只把人當作一副由血肉構成的軀體,讓人不寒而慄。所以,除非逼不得已,沒人願意接近他,女孩子們更是對他避之不及。
四大世家的公子各有特色,舉國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他們皆是洛陽人氏,故合稱為“洛陽四公子”。
在上天的某種機緣巧合下,這些家風截然不同、個性相差十萬八千里、看起來應該老死不相往來的洛陽四公子,居然成了生死之交。
於是,也就產生了許多有趣的故事。這不,現下我們的南宮寒出場了——
※據聞,有人曾見洛陽四公子一同出遊,就像朋友一樣說說笑笑,當然沒有人會信他。怎麼可能嘛,四個截然不同的人怎會是朋友?況且這四大世家雖然同在洛陽,但彼此間從不往來,他們怎麼會聚在一起呢?絕對不可能,拿腦袋來擔保都可以!
但——人是不能太鐵齒的。世上絕對沒有絕對的事,這是至理名言。像這刻,東方蔚休養的別院後園中,正在無聊地喝茶混日子的不正是洛陽四公子?
南宮寒慵懶地趴在桌上打盹,癱得像堆爛泥似的,毫無大俠風範;號稱溫文爾雅且文弱多病的東方蔚蹺着二郎腿,精神十足地與朱敬祖抬槓鬥嘴;應該是傻呆呆的散財金主的朱敬祖呢,此刻可是言詞犀利、不讓分毫;那一邊,韓應天一身清爽地坐在草地上,含笑逗弄着幾隻大狼狗。
這副景象會嚇掉全洛陽人的下巴,至少有一半心臟功能較弱的人需要收驚!
其實這種情形是很常見的,誰叫他們四個人在年少時便因太義氣相投而結為好友呢?
沒錯啦,他們是朋友,年紀相仿的他們在十二三歲時相繼認識,一見面便覺得很臭味相投了。難得有人可以輕易看出自己表相底下的真面目,怎麼捨得不結為好友呢?知己難求呀!
這麼說,原來洛陽四公子一直都扮出各種假相來欺騙世人啊!不不不,這只是因為別人太過自以為是,想象力又太單一了,他們不忍心打破世人的幻想而已啦。多麼善良呀!當然,這樣避免了許多麻煩,讓他們有更多的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是他們樂見的原因之一。
所以,如果你看到南宮寒睡眼惺忪地打呵欠、東方蔚與朱敬祖用藥碗作暗器大打出手、韓應天和狗狗玩得像個野孩子……千萬千萬不要驚訝,世間怪事千姿百態,不差這一樁。
“呵……啊……”又是一聲長長的呵欠,南宮寒伸伸懶腰,扭了扭趴睡得不舒服的頭,隨之又無力地癱回桌面。
“南宮,你昨晚沒睡飽?那為何又一大早跑到我這兒來?”東方蔚與朱敬祖硬拼了一掌,甩甩被震麻的手,停下來休息一下,順便管管閒事。
“啊呵……”再一聲呵欠,算是回答了。
“還不是被爹娘追得無處逃,才跑你這兒來避難。”朱敬祖也轉了轉酸麻的手腕,毫不厚道地捅穿好友的痛處。
“噢——為了你的親事呀!南宮,這都是命呀,你就不要再抗拒了,乖乖把沈小姐迎進門吧。”幸災樂禍的口氣,東方蔚臉上仍是正經溫文的招牌表情,只有好友才看得他眼中的調侃。
“是啊,南宮,順天行事吧。我們會祝福你的。”朱敬祖也正經地給予朋友的忠告。
“祝福什麼?”韓應天悠閒地晃過來,“在說南宮的婚事嗎?恭喜你了,南宮。儘早生一個胖娃娃來給我們當乾兒子吧。”
南宮寒不屑理會這些損友,徑自闔上眼,把周圍的噪聲當作蒼蠅叫。昨晚先是聽了父親南宮明德的一篇道德仁義即興演講,再被族中閒得沒事幹的長老們請去聆聽了一遍家規祖訓外加他們自己“想當年”的遵信守約事跡,最後還被娘親嘮叨到快天明。哼,他們如此勞師動眾還不是怕他不乖乖地迎娶沈家小姐。
沈家小姐是南宮寒從未謀面的未婚妻,三個月前這條消息在江湖上傳開後已經打破了無數懷春女子的芳心。尤其沈家只是普通的商賈人家,為何武林第一世家的南宮世家會結這門親呢?
其實呀,這門親事的起因也是很簡單明了的。當年,南宮明德在揚州一家酒館中初識商人沈鳳祥,不小心喝多了幾杯,糊里湖塗就把六歲的兒子送給了沈家三個月大的小女兒。據說他還拔出劍來表明自己的“誠意”,嚇得老實的沈鳳祥趕緊發誓一定不會反悔這門親事。酒醒後,南宮明德目瞪口呆地面對沈鳳祥雙手捧上的定情信物,再看看一大堆目擊證人,最後只能強笑着掏出家傳玉佩作為信物,與沈父約定十八年後迎娶沈家小姐沈莓過門。
回到家後,南宮明德為了面子着想,拍胸脯擔保這門親事絕對正確,並大肆讚揚那位根本沒見過的沈家小女娃是如何如何才貌雙全、如花似玉、溫柔賢淑、秀外慧中、國色天香、可遇而不可求……但在年方六歲的天才兒子的冷眼下,牛皮再也扯不下去,最後只能勉強端起父親的架子,抬出“信義”二字來壓兒子。
南宮寒對這樁莫名其妙的婚事從來就是嗤之以鼻,十八年來一直不屑提起。但南宮家是絕對不允許不守諾言的,無論他再怎麼反感,沈家小姐註定是他妻子了。因此確保南宮寒順利娶沈小姐進門,維護南宮家良好的信譽,是南宮家長輩們現在的首要任務!所以呢,無怪乎南宮家長者們使盡渾身招數、輪番轟炸,只盼南宮寒頭昏腦脹之下聽任擺布。
另一方面,那些長輩們也覺得要傑出的南宮寒去娶一個平凡的商人女兒實在太委屈他了,因此也早早聲明,只要求他守信把沈小姐迎進門就可以了,不會再勉強他做什麼事。但,這樣已經使向來我行我素、傲然出群的南宮寒很憋氣了,偏偏這時候又被好友們嘲笑。
“是啊,想不到南宮伯父在十八年前就替你定下了婚事,你可真有福氣呀!”朱敬祖快藏不住笑意了。三個月前驚聞好友快成親了,而南宮寒的臉色卻更寒,且任他們怎麼追問也不肯透露這樁婚事的由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們幾個費盡心思終於查出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笑得他肚子都疼了,現在想起來笑意又往上涌。
“千里姻緣一線牽,這種事是講緣分的。敬祖,你不要太羨慕了,誰叫你老爹捨不得花錢到酒館去坐坐,才遇這種好事。”韓應天閒閒地發表看法。
東方蔚眼尖地瞧見南宮寒頸後突起的青筋,向另外兩人使了個眼色,不敢再刺激他。雖說他們三人的武功不錯,還是不要隨便惹毛南宮寒為好,尤其這是他“養病”的別院,砸爛了不好解釋。
東方蔚清清嗓子,正色道:“南宮,你真的打算迎娶沈家小姐?”
南宮寒終於抬起頭,沒好氣地給他拋了一個無奈的眼神。不娶行嗎?瞧他這三個月來被煩成什麼樣子,耳朵都快生繭了。
東方蔚差點又笑出來,咳了兩聲,“其實也不用想得太多,不就娶個妻子嘛,放在家裡就可以了,不用怎麼費心的。”
“說得對,不過是家裡多一個人吃飯而已,沒什麼大變化的。”
“想那位沈小姐也沒本事管你,你還是可以和以前一樣自由地做自己的事。況且你們家長輩不也說只要你肯合作把沈小姐娶進門,其他事就隨你嗎?”朱韓兩人也隨口幫幫腔,略盡作為好友的義務。
南宮寒哼了聲:“謝了。”這夥人根本就是滿心想看熱鬧。
話說回來,他也從不認為娶妻對他有什麼大的影響,反正她也管不着他。既然娶她進門,他們南宮家自然會善待她。況且他遲早都要成親的,娶誰也沒什麼差別。讓他氣悶的只是自己對婚事沒有自主權,而且這門親事是以這麼可笑的方式定下的。
“對了,那位沈小姐究竟長什麼樣,不會太難看吧?”朱敬祖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不知道。”南宮寒聳聳肩,有什麼差別?他一向對女色不在意,覺得感情的糾葛更是可笑又浪費時間。闖蕩江湖這些年,見多了各地佳麗,沒有一個能在他心中留下痕跡,反而更增添了他對女人的輕視。
“不知道?你們家沒有人見過沈小姐嗎?”
“對。”南宮寒對上三位好友疑惑的眼神,很乾脆地回答。
沈家人來拜訪過他們幾次,南宮家也派人去過揚州好幾次,但每次都會因意外事故而不能見到沈小姐的尊容。例如說沈小姐今天突然出麻疹啦、昨天劃傷了臉只好纏着繃帶啦、前天被蜜峰蜇腫了臉啦、大前天去城外山上拜佛摔傷腿回不來啦、前前前天去親戚家恰逢發洪水被困在災區啦,等等等等。
是否沈小姐長得太抱歉,無論如何不能在成親前與夫家人見面,免得嫁不出去?
這不僅是現時洛陽四公子的猜想,也是南宮家十八年來的疑惑。
“咳咳,不論如何,你還有五天就要成親了。這樣吧,我們四天后在這裡聚會,大醉一場!好不好?”東方蔚對南宮寒升起無限同情,不由想為他做點事。朱韓二人轟然響應,難得地良心發現,也想安慰安慰好友的悲哀。
南宮寒撇撇嘴,可有可無地點頭。
“就這麼說定了!”
然而世事難料,他們的聚會沒有成行。因為三天后的上午,沈家的送親隊伍到了,花轎侍從嫁妝一應俱全,但,新娘子沈莓不見了。
“親家老爺,我們提前兩個月上路,一路上小心翼翼、萬事謹慎,想不到還是出事了,唉!”親自護送獨生女兒出嫁的沈鳳祥唏噓不已。
“到底出了什麼事?難道有人打劫?”竟有人敢動他南宮家的兒媳婦?!南宮明德怒髮衝冠。
“不不,事情是這樣子的。”沈鳳祥喝了口茶,清清喉,“兩個月前,我們自揚州出發,一路上還算順利,莓兒也一直平安地呆在轎中。但十天前就開始出事了。先是山洪暴發、山石堵塞了官道,只好讓莓兒下轎一起走山路。然後在山路上遇到暴雨,幸好找到了一個山洞避雨。不料莓兒被藏在洞中的蛇咬傷了手,幸好那蛇毒性不太大,莓兒只是有點發燒。然後下山到鎮上找大夫,幸好那大夫醫術不錯,兩天后莓兒的燒也就退了。可是莓兒又在那家醫館中被別的病人傳染了風寒,只好又多呆了兩天,幸好也很快就痊癒了。沒想到上路後第二天,我們住的客棧正碰上兩個幫派在決鬥,打得桌子椅子滿天飛,幸好除了莓兒的腳被破桌腳砸傷外,都沒有其他損傷。再走了兩天后,我們到坐渡船過河時,因為人多船小,只好分成幾批,莓兒坐的那條小船到對岸後,艄公跳上岸想把小船繫到岸邊,不料繩子突然斷了,幸好大家還算機靈,趕緊跳上岸,但是……但是我們忘了莓兒的腿受傷了,跳不過來,所以……所以只剩下莓兒在小船上,然後忽然又有一陣風颳過……所以……莓兒和小船就……漂走了……當然我們沿着河岸追了好遠,可是沒追上。婚期快到了,我只好留了一些人繼續找,其他人先趕到洛陽來跟親家說一聲。”
南宮家人被這長長的一串話轉得腦筋差點打結,聽完後面面相覷,有這麼……這麼樣的事嗎?可是看看沈家人個個一本正經的樣子,他們難道不以為這件事有些……不正常嗎?
久久的沉默過後,南宮夫人率先開口:“親家公,你不要擔心,南宮家會派人去找沈小姐的。呃,我想沈小姐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無事的。對,一定會沒事的,我們很快就會找回她的,放心吧。”
“這個我倒不擔心,莓兒雖然常常運氣不好,可是每次到最後都會轉危為安的。我只是很抱歉耽誤了婚期,恐怕不能按時成親了。”
是這樣嗎?南宮家的人不由得為沈父盲目的樂觀捏了一把汗,即使漂流的小船可以自行靠岸,但一個弱女子如何在人生地不熟的狀況中生存?奇怪的是沈家人個個泰然自若的樣子——是不是自己太少見多怪了?
南宮明德端起大家長的威嚴:“無論如何,沈小姐必須儘快找到!寒兒,”他看着一直肅手站在邊上的兒子,“這事應該你負責,馬上去部署人手,尋找沈小姐!”雖然這個傑出過頭的寒冰兒子一向不怎麼甩他的命令,但在外人面前要擺擺架子的。
南宮寒冷冷地看了一眼父親,不發一言往外走。這讓南宮明德鬆了一口氣,看來兒子賣了他這個面子。他腰杆一挺,向沈鳳祥拍胸脯保證:“親家公,你放心吧,犬子會找到令千金的!”
沈父點點頭,想起各種有關這個未來女婿的傳聞,方才親眼見了,真不愧是少年英雄,長相又如此出眾。莓兒能嫁他算是有福分了。
唉,老實說,莓兒真有些配不起這個南宮寒呢。本來以南宮世家的盛名,他一個普普通通的商賈人家實在是不敢高攀的,何況南宮寒本身又那麼優秀。要不是南宮明德當年主動許下諾言,態度又這麼誠懇,南宮少夫人的位子無論如何也輪不到自家女兒。他不是看輕自家女兒,但這樁親事確是自家占了“便宜”。
其實對於這門親事,沈鳳祥一直是受寵若驚的。為了使女兒配得上南宮寒,十八年來他悉心教導,請來西席教沈莓讀書習字,又讓女兒學女紅和琴棋書畫。但莓兒資質平平,樣樣懂一點,樣樣不精通。幸好莓兒性子溫婉又懂事謹慎,應該不會太失禮南宮家吧。
唉,天下父母心。沈鳳祥一方面為女兒嫁得佳婿而慶幸,一方面又替女兒在南宮家的處境憂心。南宮家人人武藝非凡,平凡的莓兒在如此優秀的人們中該怎樣自處?
況且……況且莓兒的運氣一向不好,換句話說,就是很差。再說清楚一點,即是倒霉,而且不是普通的倒霉。
唉,想起“倒霉”二字,沈父又憂上心頭,莓兒莓兒,當初真是起錯了名字!
一個人可以倒霉到何種地步呢?
這是沈莓自懂事以來一直在思索的問題。此刻,它又在她腦中縈繞,讓她百思不解。
不是她閒閒沒事愛想這些無聊事兒,實在是因為她現在除了腦筋能動外,其他地方都動彈不得了。
沈莓斜倚在長滿野草的礁石上,連睜眼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夕陽斜下,霞光映照着她蒼白憔悴的小臉和破爛的新娘喜服。
三天前,她獨自站在小船中漂離河岸,不會搖船又沒有工具,只能隨波漂流。原本想這條河水流並不急,河中也沒什麼礁石,總會靠岸的吧。誰知這條小船晃來晃去,就是不肯停靠。沒關係,她也沒希望事情可以這麼順利,這是正常的。所以兩天后小船撞到這河中難得一見的礁石上時,她也真的真的不驚訝。
還算眼疾手快地抱住一塊船板,七手八腳爬上礁石後,她已經在這個河心孤島上蹲了一晝夜了,從船上收集來的一點乾糧早已告罄,現在餓得動不了了。
但她很平靜,一點都不擔心,事情會好轉的。
不要覺得奇怪,如果一個人從小倒霉到大,一天一小霉,一月一中霉,一年一大霉,現在這種普普通通的倒霉事怎麼能令她驚訝失態呢?
她,沈莓,是揚州城鼎鼎有名的“霉小姐”!
沈家附近的人家都知道,沈家的霉小姐無事不霉,凡沾邊的事都會跟着霉。所以,想要有好運氣?很簡單,與沈家霉小姐反其道而行就是了。
說實在的,她能四肢健全、五官不缺地活到十八歲,夠讓人嘖嘖稱奇了。不枉沈母日拜夜拜,感謝老天爺讓女兒霉到極點又峰迴路轉,放她一條生路。
不過這究竟是老天爺仍心存慈悲呢,還是因為沒玩夠而捨不得放她太早去“娛樂”閻王爺呢?這個我們凡人就不敢追究了。總之,她霉歸霉,卻總是在不可能的情況下撈回一條小命。
看吧,這不,正想着就見到有一條破舊漁船在餘暉中划過來了。沈莓幽幽地嘆口氣,緩緩舉起紅蓋頭揮了兩下,然後無力地垂下手,放心地閉上眼睛。
老天爺還沒玩夠呢,她還可以繼續思索“人能倒霉到什麼程度”之類的問題的。這是沈莓在陷入昏迷時最後一絲念頭。
南宮寒緩步走在街道上,劍眉微微斂起,周圍喧鬧的人群和注目對他絲毫構不成影響,十幾名南宮世家的部屬靜聲跟在他後面。
真是太奇怪了,大批人馬搜尋了五天,還是沒找到沈家小姐。即是說,沈莓已失蹤十多天了。這讓他非常不悅,以南宮世家的能力,在這區區方圓百里內找個人都找不到,真是大失水準。
照理來說載着沈莓的那隻小船應該在漂流不遠後就會擱淺靠岸的,畢竟那條河窄得隨便就可以跨過去,河道又彎彎曲曲的。所以一開始他集中人力在出事地點向下游幾十里範圍內找,並沿岸仔細搜索。久尋不獲之下才逐漸往下游推進,到現在已經推進到下游三百里外了,那隻船還不見蹤影,怪事。不過這整樁事情都很怪,沈父所敘述的一切都怪到了極點。他甚至有些疑心是沈家不願把女兒嫁給他,或者是沈小姐逃婚了,才編個這麼可笑的事情來推脫。但,據他所調查到的,沈父所說的都是真的。怎麼會怪成這個樣子,難道上天也不想讓這門親事成真嗎?想歸想,人還是要找的,畢竟沈莓算是他的未婚妻。
所以,他帶着下屬一路尋到這裡,布置好一切事宜後,來到鎮上用午飯,打算飯後帶另一批人再往下游搜索。
悅南客棧,是這個鎮最大的客棧,也是南宮世家的產業之一。正是午飯時間,客棧中人聲鼎沸,但是在一道身影進入店門後,所有的聲音都停頓了。
眾人目光集聚之處是一個年輕男子,劍眉朗目,英俊非凡。身着白袍,以銀絲繡綴邊,更顯得出塵脫俗。舉手投足之間自然地散發出一種獨特的傲氣,宛若神祗般與凡人隔離。
南宮寒照例對人們的驚訝讚嘆的注目視而不見,在聞迅出來迎接的掌柜帶領下進了內廳。先把尋人的事情對此鎮的各管事作了一番交代,然後才對掌柜示意上菜,準備用膳。
剛舉筷,就聽得外頭傳來驚呼聲,然後是一陣乒乒乓乓,似乎是碗碟破碎的響聲。南宮寒雖然眉頭未皺,掌柜卻已經大為緊張了,少主難得來一次,怎麼可以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呢。他趕忙對南宮寒哈腰:“少主,屬下這就去處理,您請安心用膳。”南宮寒也懶得理他,徑自吃飯。
掌柜小心地瞧瞧南宮寒的臉色,仍然是平常那種冷峻的神情,應該沒生氣吧?此刻廳外又傳來第二次驚叫和碗碟被摔的噪聲,他不敢再耽誤,急步搶出廳門。什麼人竟敢挑這個時候來搗亂?不處理得漂亮一點怎麼能在少主面前顯出他的才幹?!
“出了什麼事?誰在搗亂?”掌柜威風凜凜地站在店中大吼,讓所有客人愣在當場。
“啊?呃……是這樣的,掌柜的,只是不小心摔了幾個盤子,沒有人搗亂。”一個正在收拾破盤子碎片的店小二怯怯地回答。
是他反應太過了?掌柜一時下不了台,惱羞成怒地厲聲追問:“為什麼會摔壞盤子,是誰摔的?說!怎麼回事?”他惡狠狠地環視四周,除了坐着吃飯的客人和店中夥計外,還站着兩個穿粗布衣裳、漁家女打扮的少女。
“你們是誰?”
剛才回話的小夥計指指其中的一個女子:“掌拒的,這個就是每天給我們送魚的老陳家的女兒,叫陳小蘭,她們是送魚來的。”
“陳小蘭?”嗯,有點印象,“那她呢?是她摔了盤子?”會這麼問的原因是那位嬌小的女孩正站在一堆碎盤子旁邊,且衣裙上濺滿了各色菜汁,表情好像有些無奈。
“她……她是我家的遠房親戚,叫小莓,是幫我送魚來的。盤子不是她摔的。”小蘭緊張地回答。“哼,那麼是誰摔的?”
“掌柜的,事情是這樣的,”小夥計開始敘述,“小蘭她們送魚來,王師傅叫她們順隨送進店裡頭去,她們走到這兒時,上面掛的橫匾突然就掉下來了,差點砸中小莓姑娘。”
掌柜順着夥計的手往上瞧,再往下看,果然發現那幅“生意興隆”的橫匾正躺在小莓的腳邊。這塊匾掛了快十年了,早不掉晚不掉竟然在這時掉?他懷疑地望望四周,只見眾客人齊齊朝他點頭。“好吧,那跟摔盤子有什麼關係?”
“幸好小莓姑娘往旁邊一閃,及時避開了這塊匾,可是她撞到了身邊的小蘭,小蘭又跌在身邊收拾碗筷的夥計身上,夥計就一時滑手,把盤子摔到小莓姑娘身上,然後掉在地上。”
這麼怪?掌柜看到眾人再次點頭後才敢相信,“那麼第二次又是怎麼摔的?”
“大家去收拾碎片,有個客人被菜汁滑了一下,旁邊的人去扶他,結果絆到板凳,板凳轉了一下,正好打在另一邊上菜的夥計膝蓋上,於是夥計捧着的盤子飛了出去,又撞在小莓姑娘身上,然後再跌到地上。”
有這種事?掌拒愣愣地看着那條長板凳,半晌抬起頭來望望四周,眾人又回他肯定的點頭。
掌柜揮手,說道:“這樣的話,那就算了。下次小心點!”說完就想回內廳去侍候少主。
“喂!掌柜的,太過分了吧?這位姑娘的衣服被弄髒了,又受了驚嚇,你們多少該賠償一下吧。”客人有一個武士打扮的大漢站起來打抱不平。
“你說什麼?這可是南宮世家的產業!南宮世家的南宮寒知不知道?你敢向我們要賠償?”掌柜挑起凶眉,有少主在這裡怎麼能示弱呢?
大漢聽聞“南宮寒”三個字心一跳,在那麼多人面前卻又不肯示弱,色厲內荏地頂回去:“南宮寒又怎麼了?老子不怕!哼,懶得跟你們這種人計較!”悻悻地坐回去。
一直未說話的小莓卻在這時候開口:“南宮世家?你剛才說的是洛陽的南宮世家?”
“沒錯!小姑娘別多事了,快走吧。走走走,別礙着我們做生意。”掌柜不耐煩地揮揮手,轉身回內廳,卻見尊貴的少主已經站定在廳口,正看向這邊。
“少主,您用完膳了?要不要再喝杯茶?”
南宮寒不理會已走到他身邊的掌柜,走至小莓面前:“有沒受傷?你的賠償費明天來向悅南客棧的新掌柜要。”說完帶頭朝店門走去。他的意思說得很清楚了,身後的這些屬下知道該怎麼做,他現在忙着去找人。
“少主……”掌柜呆住了,完了!怎麼會這樣?
少主?他就是南宮寒?太幸運了,竟然在這兒能見到傳說中的絕世高手,眾人崇敬地仰望南宮寒如天神般的驚鴻一瞥後即將消失——
“南宮公子,你等一下!”。喝!竟然有人想阻止?
“等等,你先別走。南宮公子——”小莓見南宮寒不理她的叫喚,焦急地上前伸手去拉他的衣袖,“呀……啊!”手指剛觸到衣料,一股勁力使她站立不穩,直直往旁邊傾倒下。然後——右手臂正好撐在地上一塊鋒利的盤子碎片上,鮮血立即給她色彩斑斕的衣裳增添了一份色調。
“小莓,你沒事吧?呀!好多血!”小蘭跑過來扶起她,看到不斷湧出的鮮血,驚叫出聲,“怎麼辦?好多血!天哪!怎麼辦?”
南宮寒眉頭微微皺了下,回過身來:“去叫大夫來。”這女孩幹嗎拉他,真是麻煩。
“不,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了。小蘭,你別那麼緊張。”這種小傷口也值得大驚小怪。
小莓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很鎮定地捲起右袖,左手掏出一個小瓷瓶,只手熟練地撥開瓶塞,輕輕彈了些白色粉末在傷口上,放回瓷瓶時又順手掏出白紗布,覆住傷口,然後抽出一卷繃帶,三兩下包紮好右臂,單手就很靈巧地打了一個結,又不知從何處變出一把剪刀,“喀嚓”兩聲剪去多餘的繃帶,這才放下衣袖。乾淨利索,一氣呵成!連南宮寒都看得有點呆。小莓把用具弄好收回懷裡,她什麼都可以不帶,但一定會隨身攜帶療傷用具的。抬頭卻見南宮寒轉身又要走——
“等一下啊,南宮公子,我有話要問你,等一等!”小手又要去拉他。
這女孩真是不怕死,南宮寒沒讓她拉着,但總算回頭了,冷冷地對着她,她最好有重要的事!
“南宮公子,你就是南宮寒嗎?”
這就是她要說的?南宮寒的眼色更冷了一些。小莓等了一下,卻得不到回答,聽人家說南宮寒冷漠寡言,八成就是他了。“太好了,終於遇上南宮世家的人了。對了,我叫沈莓。”
生平第一次,南宮寒呆得說不出話來。
她?沈莓?
眼前有禮地微笑着的女子,身着漁家女的粗布衣裙,渾身五顏六色的油膩菜汁,身材嬌小,高度只及他的胸口,稚嫩得像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就是他未來的妻子?他找了十天而一無所獲的沈莓突然在他眼前蹦出來了?
不——不是吧?
但是,根據他剛才聽到的“摔盤子事件”的經過,她的確和沈父所描述的沈莓很相符……
“南宮公子,南宮公子?”一隻小手在他凝滯的眼前揮動,沈莓擔心地歪頭看他。他是不是被嚇到了?
南宮寒瞬間清醒,重新拾回冷峻的神色,“沈小姐,我們找你十多天了。令尊已在洛陽,你收拾一下,待會我們就上路。”說完徑自離開。他說得夠多了,剩下的事別人會打理的。
想不到他的妻子是這樣的,沒關係,反正他本來就不抱什麼希望。
沈莓眼睜睜看他就這樣離開,真是乾脆呀,甚至不多求證一下她的身份。
與未來夫婿第一次見面,絕世的風采與傳說中的少年英傑形象很相符。他對她一定很失望吧?她現在這樣狼狽,任誰也不會把她與南宮世家少夫人聯想在一起的。唉,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碰到南宮寒。但是,這不意外,什麼事都有發生的可能,她十八年的生命深刻地證明了這點。
在場的人皆成了雕塑,怎麼回事?南宮少主和這個漁家姑娘是認識的嗎?但南宮世家的人則更為吃驚,天哪!她?她就是未來少夫人?!
最先恢復行動力的仍是沈莓,她湊近呆愣的小蘭,小手揮了揮,“小蘭,小蘭!你沒事吧?”
小蘭眨眨眼,再眨眨,腦子慢慢清晰起來,神色古怪地打量眼前這個與她相處了十天的小莓,“小莓,你說,你說你在出嫁的路上與家人分散,你說要嫁的是洛陽的南宮世家,你說的就是……這個南宮世家?”
沈莓不解地看她,點點頭。怎麼了?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十天前小蘭的爹娘在打漁歸途中自河心礁石上把昏迷的她救回陳家,清醒後她就告訴她們了呀。現在幹嗎那麼驚訝?
小蘭再眨眨眼,困難地吞了口唾沫,“那,就是說,剛才那個南宮公子,就是你的……未婚夫?”
沈莓再次點頭,有些擔心地看着小蘭越瞪越大的雙眼和擴張到極致的嘴巴。她要不要緊?
全場靜默。
“不可能!你怎麼會是南宮少夫人?”小蘭尖叫出眾人的心聲,讓大家心有戚戚焉地肯首。
即使是想象力最豐富的人也沒辦法把眼前這個小姑娘與俊逸的南宮少主聯想在一起,這絕對超出常規,絕對在情理之外!
沈莓可以理解他們的震驚,然而上天安排從來都是不可思議的。看來他們需要時間去消化,她無奈地回頭對同樣反應遲鈍的南宮世家屬下說話:“初次見面,各位好。有沒有人可以給我找件乾淨的衣服?”
一幫人這才回神,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其中一個較為年長的人走出來,躬身行禮:“沈小姐,屬下姓張,是這裡的主管,您請跟我來。掌柜,還不趕緊準備一間上房,備妥衣物,讓沈小姐梳洗?”
“是、是。”掌柜的神志尚在九天之外,應聲之後仍呆站着,經張主管狠瞪一眼後方驚跳起來,“呀!都愣着幹嗎?快收拾上房!快燒熱水!快去準備衣物!快快快!”
眾夥計大亂,慌慌張張地各自行動。因為驚嚇過度,乒乒乓乓地又損失了不少物什。
二樓的上房內,沈莓已經把自己弄乾爽了,正端坐的梳妝鏡前。小蘭在給她梳頭,因為沈莓的右手受傷,所以小蘭來幫忙梳洗,此刻她的神志仍有點呆滯。
“小蘭,”沈莓突然笑出聲,“你真的被嚇到了?”
“可不是!你竟然是洛陽南宮家的未來少夫人,天啊!我怎麼也想不到!”小蘭雙手撫頰,杏眼圓瞪。
誇張的神情又逗笑了沈莓,“我不是早就告訴你們了嗎?沒聽進去呀?”
“誰想得到就是那個南宮世家呀!不然我們怎麼敢叫你幫忙送魚呢。呀!我們對你這麼失禮,你不會生氣吧?”老天,未來的南宮少夫人耶!
“哪有失禮?你們救了我,又對我這麼好,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們呢。”
“沒什麼了啦。哎,我說你真有福氣,可以嫁給名滿天下的南宮寒,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會羨慕死你呢。十天前,我爹娘把你帶回家,你渾身是傷,整整躺了四天才能下床,我們真沒想到你要嫁的就是那個鼎鼎大名的南宮寒。”
沈莓笑笑,她有福氣嗎?算是吧。儘管充滿波折,她仍平安活到十八歲了,不是嗎?家人也平安健康,無災無禍,夠幸運了。這些年來,她早已學會平淡地面對命運。一切上蒼皆自有安排,凡人只須接受,深味其中的甘苦。
她其實是很宿命的。福禍相依相存,幸運中往往暗藏危機,厄運時往往會峰迴路轉,天意難測。幸與不幸,霉或不霉,端看你怎麼看待。
依她看來,南宮寒對她來說並不是一個好對象。他太優秀了,自己怕沒那個福氣。但她與他既然此生註定有一段姻緣,就不必妄自猜測是福是禍,順應天意吧。
而南宮寒看起來也不滿意自己,沒關係,相信他們之間能找出一個較為合適的相處方式的。
“或許,我是幸運的吧。”她衣食不缺、父母健在,又有一個人人羨慕的好親事,還奢望什麼呢?“對呀。你看你今天出門,沒想到就正巧碰上南宮少主,也真是巧得奇怪。”小蘭越說越興奮,她也很幸運呀,有幸親眼見到南宮寒,還能結識南宮寒的未來夫人!
沈莓又是笑笑,看看打理得差不多了,站起來握住小蘭的手,“好了,小蘭,我就要去洛陽了。你們的相救之恩和這段時間來的精心照顧,我永世不忘,改天一定登門拜訪,答謝你們。”
“不,能遇到南宮世家的少夫人,是我們的福氣。何況這些天,我們對你有很多失禮的地方,你不要介意才對。”
“說什麼呀,你們救了我,我才該報答你們呢。”唉,看來南宮世家的名頭真是響,好像壓力又大了。
小蘭還想推脫,卻被敲門聲打斷。有個夥計隔着房門問道:“沈小姐,您準備好了嗎?少主說要上路了。”
“可以了。”看來南宮寒是個討厭拖拉的人。像這種性格的人一般都是不願被束縛的,那麼這門親事也必因約束了他而使他不悅吧。沈莓和小蘭一起往外走,一邊思量着。
拜她許許多多奇特的經歷所賜,她擁有了超凡的敏銳和鎮定,凡事細心謹慎,對任何事皆能以局外人的客觀目光去觀察。
然而……很顯然,老天不會因為她的細心謹慎而停止對她的惡作劇。
就在她們下樓時,眼看着就差幾個階梯了,而南宮寒也已站在店門口。這時——“啪”!沈莓腳下的階梯突然就垮了,眼看就要一頭栽下去了,幸好小蘭眼疾手快地扯住她的衣袖。還來不及鬆口氣,袖子竟然選擇在這時候裂開!然後,身子已經前傾的沈莓只能繼續傾斜,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與地板作了一個結結實實的親密接觸。
“小莓!”
“沈小姐!”
一干人跑下來扶起趴在地上的她。沈莓抬起跌腫的臉,正好對上南宮寒不可置信的眼——
不——是——吧?!
南宮世家。
到處張燈結彩,一片喜氣洋洋的紅。僕人們往來穿梭,南宮世家子弟則個個衣着整齊面帶喜氣,江湖各門派來祝賀的人也來得差不多了。
今個兒是南宮世家少主、天下第一年輕高手南宮寒成親的大喜日子,豈可不隆重熱鬧一番?雖然新郎官仍是冷着臉,但人家是絕頂高手,這樣的神情才符合他的身份,不是嗎?
大門前,南宮寒站在一匹披掛着紅彩球的白馬前,待會兒良辰到時他就該起程去迎接新娘。
此時他厭惡地看着自己一身拙拙的紅,感覺自己是展覽中的畸形怪物,尤其是瞧見三位好友隱在看熱鬧人群中,向他笑得該死的愉悅。混賬!他竟然淪落到這種地步!
一名小廝手捧新郎官該掛上的紅絨球,鼓足畢生的勇氣走近渾身散發着寒氣的少主,顫顫地道:“少主,這個喜球……”好冷!南宮寒陰沉的一眼凍住了他未完的話,也讓他不由自主緩緩退了下去,忘記了自己的職責。
“吉時到——”司儀在門口高聲宣布。
南宮寒翻身上馬,不理會侍從和儀仗隊跟不跟得上,率先就走。早死早超生,他認了!
而人群中,改裝後的東方蔚等三人笑咪咪地目送南宮寒離去。太好玩了!這齣好戲絕對不容錯過。
聚英居,南宮世家的別院,也是沈家的人暫時落腳之處。
沈莓穿戴好了一切行頭,紅蓋頭拿在手中,垂首坐在廂房內,等待新郎官的來臨。
沈鳳祥在房中踱來踱去,不斷禱告:菩薩呀,佛主呀,今天是莓兒的大喜日子,千萬不要再出什麼事呀!千災萬難,煩請過了今天再降。阿彌陀佛!無量壽福!
陳小蘭也站在房中,前次沈莓實在跌得很慘,手臂又有傷,因此南宮世家的人便請她同行照顧未來少夫人到洛陽,陳家夫婦當然歡喜地應允。到了這裡後,沈父見她為人機靈,和沈莓又相處得好,便留下她服侍沈莓了。
沈莓見父親實在太過緊張,站起來扶住他,“爹爹,你不必這麼擔心,不會再出什麼事的。老天既然安排了沈家與南宮家的姻緣,就不會讓我進不了門的。”況且擔心也沒有用。
可是莓兒的霉運讓人不得不擔心啊!沈鳳祥嘆了一口氣,終於放棄了掙扎,該來的總會來的。沈鳳祥讓女兒扶着坐於椅子上,禁不住又嘮叼起來:“莓兒呀,過了門就是南宮家的人了,要好好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啊!”
“是的,我明白。”來了,父親每日三遍的教導。
“萬事都要忍讓,退一步海闊天空。凡事往好處想,莫要強求。”南宮家名聲太強,女兒可要謹守本分呀。
“是。”天下父母,總捨不得自家女兒,她該儘量讓父親放心。
“莓兒呀,你運氣不佳,做事得謹慎小心,別給人家多添麻煩。”這是最擔心的。
“女兒知道。”雖然這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但小心為上也對。何況出嫁後就難見娘家人,能多聽一下父親的教誨也將是難求之事。所以儘管這番話十八年來已經聽得滾瓜爛熟,沈莓仍是細心聆聽。
“莓兒呀……”
“沈老爺,您別說了,迎親隊來了!快快,小姐快準備好!”小蘭拉起沈莓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才幫她蓋好蓋頭。她隨沈小姐到這不過三四天,方才那番話就起碼聽過十幾遍了,無須再說了。
“來了嗎?”沈鳳祥此時才聽到鑼鼓鎖吶聲,“那快出去吧。莓兒,要小心,別跌倒了。小蘭,要扶好小姐呀。對了,我在前面看着吧。”他搶先走在前頭,警惕地注意一切可疑的跡象。
小蘭也緊張起來,萬分小心地扶着小姐,一步一步,確定足下是實地才踏下去。千萬別出事啊!老天開恩了,他們一群人順利到達了門口。
門外,花轎已停妥,南宮寒向沈鳳祥行了個禮,示意喜娘掀開轎簾。
沈莓轉身朝父親盈盈下拜,“爹爹,女兒走了。您與娘親要保重,女兒不能侍奉你們了。”
沈鳳祥扶起她,“知道了,我們你不用掛心,專心做南宮家的媳婦。上轎吧。”難得沒出問題,還是快點起程吧。他仍是警醒地注意四周,絲毫沒感受到離情別緒。
小蘭扶着沈莓坐進花轎,還特地試了試轎底木板的堅固程度。退出來後,又不放心地捶捶抬槓,確定不會突然斷裂之後,才與沈鳳祥放心地站在一邊。南宮寒冷眼看着這幕,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掠過黑瞳。嗯,或許此番測驗不是多餘的,沈小姐的“運氣”的確比較特別。
“那麼,岳父大人,我們起程吧。”不知為何,看見這位常常倒霉的沈莓小姐,心情忽然好些了。或許是因為安慰於有人比自己更慘吧。
鼓樂聲起,一群人浩浩蕩蕩前往南宮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