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駿:我的故居今何在
我出生在上海市復興中路1219弄,那條現在已經不復存在的弄堂。為了證實這是一個曾經確實存在的地址,我翻箱倒櫃找出一些實寄封,居然發現還有很牛逼的陸同學1986年1987年寄來的賀年明信片。繼續收藏,等待升值。
復興中路舊稱辣斐德路(Route Lafayette),是上海法租界內的一條東西向幹道。復興中路1219弄,位於嘉善路和襄陽南路之間,弄堂對面是郵電局和明星理髮店,往東走幾步到陝西南路路口就是上海電影院,過了陝西南路就是全國人民都知道的文化廣場了。
1219弄由一橫一豎兩排聯體小洋房構成,建於上個世紀三十年代。豎的是1號到7號,橫的是8號到11號。1219弄還有一個12號,本來是一個黑色木製門房間,老王一家住在黑門裡,後來老王改建成一棟3樓小房,子女婚房也有了。
1219弄後面靠嘉善路永康路的一片民房相對簡陋,因此1219弄住戶在隔壁弄堂的居民眼裡都是有錢人,有管道煤氣用抽水馬桶的。一橫一豎兩排之間就是一條寬敞的弄堂,1號到7號的後門還相通一條寬敞的弄堂,那是1235弄,也叫益余坊。
小洋房來歷不詳。每棟樓的面積也不算很大。樓下樓上各兩間,每間約20平米。還有2樓3樓兩隻亭子間各12平米,上海的亭子間就是位於樓梯拐彎處的小間,從前是傭人住的。有廚房有浴室有壁爐有百葉窗,樓上有陽台樓下有花園,門口還有一個汽車間。
房子的質量相當優秀。用了幾十年的搪瓷洗臉池,比我動遷後新買的美標還要光亮。木頭樓梯,很厚實的雕花護手現在很難看到了。門窗的把手是銅質的,年代越久手感越好。或許在歐洲的某個小鎮能找到類似結構的老房子。
這樣的房子,從前當然是一家一戶獨居的。我出生那年,我家搬進了5號,占用底樓2大間加2樓亭子間。那是六十年代初,基本上一棟樓住兩三戶人家。鬧文革那年,種種原因我家搬到7號,兩隻亭子間。就在那裡我住到了1997年,又是整整31年。
每棟樓每戶人家都有一個或平淡或精彩的故事。文革開始後,從隔壁弄堂里新搬進來的革命群眾,給平靜的1219弄帶來了生機,也帶來了新的故事。尤其是我出生的5號,一個房間住一戶人家,1棟樓7戶人家,為了公用地盤爆發了世界大戰,每天吵架打架不斷。
5號的三樓亭子間住着一個反革命分子,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題目是“海到天邊雲是岸”,講的就是這位老人。5號二樓的丁家也是有故事的,老丁先生早年參加革命坐過牢,他的大名幾次出現在紅頭文件上,文革時他是證明“劉少奇是叛徒”的重要證人,文革後證明“少奇同志不是叛徒”的還是這位老丁先生。
我家搬入7號後,在那裡度過了我一生的青少年時代。有許多或悽慘辛酸或快樂開心的往事是可以回憶的,容我以後有空慢慢寫出來。後來哥哥姐姐相繼結婚,搬出去住了。我就在3樓的亭子間結婚。婚後八年,才迎來了動遷小組解放我們。
一直有一個小小的夢想,畫一張兒時生活環境的地圖,做一個迷你老房子模型。在小學同學的微信群里聊天時,一時興起畫了一張老房子地形圖,小夥伴們添油加醋,總覺得還缺點什麼。查google地圖,也就是一張毫無生氣跟我的想象比例失調的示意圖。
動遷後我的故居原址拔地而起兩棟高樓,叫做明園世紀城,這跟我已經沒有關係了。1219弄東面過了嘉善路是徐匯區第一中心小學,西面過了襄陽南路是位育中學。正宗的學區房啊。嘉善路菜場幾經折騰變身為洋人聚集的永康路酒吧街。想想有點窩塞,陳某萬一成了名人,連個故居都沒有了。
找了半天,相冊里老房子的老照片十分稀少。動遷後我來到日本,過了半年回滬特意去看了看老宅,已是一片廢墟。大門口一個”拆“字,記錄下故居的最後一刻。還有幾段珍貴的視頻,九十年代SONY 8mm攝像機拍攝的,後來村長幫我電子化了,裡面有些零星的老房子的影子。終於有一天,羅同學通過內線找來1950年的秘密圖紙,我記憶里的1219弄就是這樣的。整個區塊的形狀跟google地圖吻合。這是電子化時代的尋根之旅。
去年,我大姐傳來一段視頻。當年5號7號10號三個女孩子一起去安徽插隊落戶,5號的病退後生死不明,10號的張同學上了大學現在已是湖南某大學教授,張教授回滬找了一些老鄰居聚會,我仔細辨認視頻裡的一桌老人都是當年弄堂里的帥哥美女。老弄堂已經消失,腦海里的記憶是永恆的,故居在我們每個人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