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石:大姨 |
送交者: 芨芨草 2019年05月12日21:50:11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張石:大姨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們家裡雇了一個保姆,是一位山東老太太,我叫她“大姨”。大姨微胖,走起路來一顫一顫,因為她是小腳。 大姨沒有什麼文化,在我死磨硬泡地纏着她講故事的時候,她總是給我講這樣一個故事:一個虱子和跳蚤一起去咬人,被咬的人抓住了虱子,而跳蚤一跳,就逃跑了。虱子對跳蚤說:大長腿,你跳嗉嗉,跑了你,逮了我。而跳蚤說:大肚子賊,你轂轆錘,跑得慢,你埋怨誰? 總聽這一個故事,當然會聽膩的,但是無論我怎麼要求花樣翻新,大姨仍然是“一以貫之”,永遠地沒有變化,我也只好百聽不厭。 我記得我很喜歡大姨,聽說我家的前幾任保姆,都因為我“太調皮”,辭工而去。而大姨在我家幹了很長時間,她似乎也很喜歡我。 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媽媽辭去了醫院裡的職業,一家六口人指着父親一個人的工資過活,生活變得很拮据。同時媽媽離開了醫院回家,也沒有必要再找一個保姆看我了。大姨只好離開了我家,到我家對門的局長家去做保姆。 媽媽那時剛剛辭職,似乎在家裡待着很悶,經常出去串門。我那時雖然只有四、五歲,但也經常和小朋友們到處亂跑去玩,到吃飯的時候就跑回家來。 有一天傍晚,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我跑回家一看,,我家的大門是鎖着的。我等了半天,仍不見媽媽回來,肚子餓得“咕咕”亂響。最後我終於忍不住了,坐在我家的大門口大哭了起來,直哭得暮色昏灰。 這時,我看見對門局長家的大門打開了,大姨從裡面慌忙走了出來,她走過來抱起了我,為我擦淚,讓我不要哭,但是我揚臂蹬腿,就是哭個不停。 我看見哄我的大姨變得很困窘,那表情很像我逼她把自己的故事“花樣翻新”時的表情。過了一會兒,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她放下了我,回到了局長家。再過一會,大姨又走了出來,她手裡拿着一張兩毛錢的鈔票,笑盈盈地走到了我的面前,對我說:小石子,大姨給你兩毛錢。 我記得當我接過兩毛錢的時候,停止了哭泣,我看見大姨笑了,笑得那樣舒心,那樣如釋重負。 後來媽媽回來知道了這件事,她堅決要我把這兩毛錢還給大姨,但是大姨堅決不要。她說:這錢是我給孩子的,不能再從他的手裡要回來。 我記得媽媽最後雖然沒有辦法,只好同意我“占有”大姨的兩毛錢。但她也嚴厲地批評了我,她告訴我:大姨的家裡非常窮困,她的孫兒們在大姨的山東老家,每年只能吃一頓肉,他們都在家裡等着大姨掙錢回家。 我不懂什麼大姨的孫兒們的事情,我只是記得自己又添了兩分錢,買了兩瓶汽水喝,那汽水很甜很甜。 長大以後,我時常想起那件事,那時我才理解,當時的兩毛錢,對大姨意味着什麼。我仿佛看見,大姨的孫兒們站在被“三年自然災害”洗劫過的破敗的山村,穿著襤褸的衣衫,迎着寒冷的朔風,望眼欲穿地等待着掙錢歸來的奶奶,等待着那一年只有一次的可以吃上豬肉的盛宴。然而,大姨卻把這兩毛錢給了我,那時她已不再是我家的保姆,她對我已沒有了任何責任,從現實的意義上講,對於她來說,我已經是一個和她毫不相干的他人的孩子,但她卻給了我兩毛錢,儘管那時我家的家境至少比她家富裕十倍。 每當我想起這些,我的眼睛總是發熱。事情過去五十多年了,大姨的年齡也該有一百多歲了吧?她老人家一定早已仙逝,可在後來的日子裡,我早已把她當作了毫不相干的他人,我不知道她去了何方,更沒有看過她老人家的墳。 歲月粗糙如砂,粗糙了多少細膩的情懷,磨平了多少難忘的記憶。然而在我的腦海里,卻清晰地印着大姨給我講過的那個惟一的故事,無趣,不美,卻永遠鮮活地活在我的記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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