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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學森》 (3)
送交者: 晨雪 2005年10月22日13:53:39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BY 祁淑英 魏根發


第二卷 成熟的夏天

經過20個日日夜夜的海上顛簸,錢學森乘坐的“傑克遜總統號”郵輪,終於來到了大洋彼岸,來到了美利堅合眾國的西海岸。儘管在航途上他認識了同船赴美留學的徐芝綸、夏勃鋒等中國學生,可以經常聚談、聊天,但是,錢學森的大部分時間,仍然是在讀書中度過的。因此,他顯得很疲憊。

“美利堅合眾國到了。”當廣播中傳來廣播員小姐的這一報告時,長途航行的人們,精神為之一振,他們收拾完行李,紛紛擁到船舷上,觀看這個陌生的國度。

美利堅,這是一個世界上最年輕,經濟實力最強大的國家。1935年,正是它從1929年至1933年發生的嚴重經濟危機中走出來的第二個年頭,正是羅斯福的新政時期。經濟上開始復甦,政治上生機勃勃。這個年輕而又充滿朝氣的國家,像海綿一樣從世界各國汲取最先進的科學技術,聚結着各大洲的優秀科技人才。三十年代,它已經成為新的世界科學技術中心,成為世界各地莘莘學子的取經聖地。展現在華人學子面前的,是一個高樓鱗次根比,街如長河,汽車如流水的港口城市,這裡的繁華使上海外灘顯得大為遜色。

然而,錢學森要去的地方,並不在這裡,而是美國東海岸的大西洋之濱,舉世矚目的大學城——馬薩諸塞州首府波士頓的坎布里奇市。

坎布里奇市是美國的文化名城,這裡沒有高樓大廈,也沒有喧鬧的海濱,它以擁有哈佛、麻省理工學院和頗負盛名的交響樂團而著稱於世。

坎布里奇還堪稱是這個年輕國家的“古老”城市。她是美國革命的發祥地。1775年7月3日,喬治·華盛頓將軍便是在這裡就任大陸革命軍總司令的。他在這裡發動了第一個戰役,打敗了英國殖民總督托馬斯·蓋奇統帥的1700多名英國士兵,揭開了美國獨立戰爭的序幕。這裡有許多革命遺址和文物,是一座美國歷史的博
物館,一本立體的美國歷史書的扉頁。

這裡的環境十分優美,清澈的查爾斯河從這裡緩緩流過。哈佛大學和麻省理工學院,就靜靜地矗立在河的兩岸。極目望去,是無邊無際的草坪和花樹,空氣清新,路面無塵,真是一個讀書求學問的世外桃源。

哈佛大學在美國的政治、醫藥和企業界占有重要位置。而麻省理工學院則以科技工程高樹一幟。
錢學森就讀於麻省理工學院,在航空系攻讀碩士學位。

通過介紹學院的資料,錢學森知道了麻省理工學院差不多與美國的歷史一樣長久。寬闊的校園沿查爾斯河伸展着,綿延達1.6公里。她的第一任院長W·B羅傑斯為該院的創始人,是一位女中豪傑。這位女院長的辦院宗旨是:基礎科學與應用科學並重,教學與科研相結合,學校教育與社會需要統一。

麻省理工學院師資雄厚,可以說是名師薈萃,有教學人員近2000人。這裡集中了許許多多馳名全球的科學家、諾貝爾獎金獲得者,以及美國國家科學院、國家工程學院院士。

到達麻省理工學院的那天上午,錢學森前去報到。很快辦完了一切手續。這時,有一位藍眼睛、白皮膚的學生,熱情地帶着他走向學生宿舍樓。他們穿過一個大草坪,又穿過幾條校園小路,才走進了學生宿舍區。那位青年指了指11棟樓房,用英語說道:“24號,你的宿舍。”

錢學森提着沉重的書箱和提包,走進 11棟樓,找到 24號房間。他先將行李放下,到衛生間洗了臉。然後,坐在床上觀看了一下宿舍的設備。他感到作為學生宿舍來說,條件很不錯了。特別使他高興的是,這樓號與房間號跟他的生年和歲數是那樣的巧合——他是1911年生,這樓號偏是11號樓,他今年24歲,房間恰恰是24號。“世上真有這樣湊巧的事!”想到這裡他獨自笑了。

很快,這座宿舍樓就熱鬧了。各色皮膚、各種裝束的學生,提着大箱小箱,吵吵嚷嚷地進進出出。在這些學生中,一眼便可以看出,美國學生那種特有的表情,他們洋洋自得,旁若無人,似乎什麼都不放在眼裡。

更使錢學森看不慣的,是一些美國學生不拘小節的放蕩行為。他們敞胸坦臂,在樓道里隨地躺坐,還有的男女學生擁抱接吻……這同錢學森自幼從父母那裡接受的“坐有坐像,站有站像”的中國式的傳統觀念,大相徑庭。

新學期開始了,出於好奇,錢學森去參加了新學期的第一次校園舞會。他取了一杯飲料,靜靜地坐在一個角落裡。

舞廳的燈光很暗,樂隊的音響卻很大。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一雙雙青年男女隨着舞曲擺動着身子,在舞池中旋轉。一會兒,一種叫做“的士高”的樂曲奏響了。樂曲的速度快,而且節奏強烈。頓時,場內的氣氛大變,舞池中的青年男女學生,一個個像發瘋似的,使勁扭動着臀部,擺動着雙臂,跳得汗流浹背。錢學森畢竟也是個年輕人,這種舞蹈使他感到新奇。他饒有興趣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一個念頭從心頭掠過:擁有這樣自然大方舉止的民族,也一定擁有寬容坦蕩的胸懷吧?摹然間,他初到時的一些不習慣的看法,
似乎有了某種改變。

當然,以後2O年的事實告訴他,事情的本來面貌並非如此。

正常的、繁忙的學生生活開始了。開頭,錢學森選學了航空系的六門課程。他發現,每一門課程的教授都是風度不凡,講課非常精彩。因此,都引起他極大的興趣。同時,這裡的教學方式,又跟上海交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學習環境相當寬鬆,有利於發揮學生的獨立思考能力和學習的主動性。這很適合錢學森的學習特點,他認真聽講,一絲不苟。

不久,人們發現這位個子不高的中國學生,閃爍着一雙烏黑的大眼睛,瀟灑英俊,才華橫溢,學業成績異乎尋常。

於是,人們驚嘆,麻省理工學院來了一位中國的高材生。

就在新學期開課不久的一個周末,錢學森興致勃勃地參觀了哈佛大學。

從麻省理工學院到哈佛大學,雖然只有一河之隔,卻需要乘坐地鐵。從哈佛大學車站走出來,前後左右都是哈佛的地盤。

這座在美國享有最高聲譽的學府,由於有許多實力雄厚的基金會做後盾,因此比起其他大學來顯得非常闊氣。校園內,一尊尊精美的雕像,栩栩如生。一座座尖頂的教堂,莊嚴肅穆。校園內的花園星羅棋布,在寬闊的草地上相映生輝。雖然已是中秋季節,這裡的花木依然茂密蔥寵,生機盎然。到處是鮮花,到處是綠草,到處是嫵媚的秀色。更使錢學森驚奇的是這裡的鳥類和小動物,從不怕遊人。它們成群結隊的在草地覓食,或者爭搶遊人拋給它們的食物。連膽子最小的小松鼠,也敢從遊人的手裡叼食,然後匆匆爬到樹上,瞪着圓圓的黑眼睛,細細地品嘗着豐美的食物。

在哈佛區,露天茶座比比皆是。在這裡飲茶閒坐的,既有衣着講究的教授先生,也有悠閒自得的白人學生,還有慕名而來的校外遊客。當然,偶爾也可以看到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國同胞。錢學森向他們友好地招招手。他知道,由庚子賠款來美國各大城市或著名學府留學的中國學生,很多都是佼佼者。他們勤奮努力,自強不息,往往使他們獲得殊榮。

錢學森的興趣不在公園和茶座,他步履匆匆地走進哈佛大學的教學大樓,仔細地觀察着那裡的現代化的教學和科研設備。這裡的一切都使他羨慕不已。他感嘆自己的祖國當時還沒有一座設備完善的高等學府。

他又走進哈佛大學的圖書館。這裡不僅藏書豐富,而且有先進的管理制度和設備完善的借閱、檢索、儲存設施。他來到閱覽廳,找到一張椅子坐下,猛抬頭,只見對面牆壁上懸掛着一則用中文書寫的條幅“開卷有益”。這四個漢字不僅使錢學森倍感親切,而且引起他強烈的自豪感。他從心底讚賞哈佛學府當年那位選擇這條中國格言的哲人——他將中華先人千年智慧與教誨的結晶,展示給哈佛學子,也展示於世人。

為此,他久久不願離去。

麻省理工學院,同哈佛大學一樣,名師雲集,校風優良,設備完善,有優越的學習條件和幽雅的生活環境。這一切都使不遠萬里來這裡求學的中國學子感到滿足,並激勵他們勤奮學習。學校當局也感到了這一點。他們覺得,儘管中國很貧窮,經濟也很落後,但是,中國留學生的學習基礎、領會能力不比美國學生差,而中國學生的勤奮好學精神和學習的目的性,則遠遠超過了美國學生。在中國留學生中,一種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牢牢地占據着他們的心田。

美國,是錢學森所傾慕的國家。這裡有先進的科學技術。他是抱着虔誠的學習態度而來的,他是懷着“學習知識,報效祖國”的明確目的而來的。他認為,自己絕對不能匆匆地來美洲白跑一趟。他對同學們說:“我不會過高地估計我自己,但是我也不能低估我自己。我只是希望腳踏實地學習科學技術知識,以便將來對我們的國家作出自己的貢獻。”他時常告誡自己:要隨時保持“報效祖國”的遠大目標,學習要努力,做事要有始有終。他為了使自己避免隨波逐流,為了避免陷入庸俗之輩,他做了以圖書為友,以藝術為友的選擇。

貝多芬說:“幸福不是來自外界,你必須自己動手去創造一切;只有在理想世界中你才能找到歡樂。”愛因斯坦說:“在我的思想感情中,外界的環境總是起着次要的作用。苦和甜來自外界,堅強則來自內心,來自一個人的自我努力。”

錢學森時常用貝多芬和愛因斯坦的話語激勵自己,調適自己,使自己的海外生涯過的有目的,有意義,心靈充實。

來美國自然主要是吃美式快餐,但是,許多中國留學生總覺得天天吃,頓頓吃,有些膩,因為美式快餐十分簡單,不過就是漢堡包、三明治、炸雞塊、炸薯條之類。中國菜則品種多樣,色香俱全。所以許多中國留學生,每每結伴到華人餐館飽餐一頓正宗的中國菜,享享福。而錢學森卻顧不上這些。他晨昏苦讀,晝夜不倦,依舊以快餐為伴。

錢學森的學習精神和學業成績在班級里總是最突出的,這給麻省理工學院的許多教師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們普遍感到,中國學生錢學森才智過人,思維敏捷,接受事物快,回答教師的提問既準確無誤,又乾淨利落。特別是數學老師,對錢學森的數學才能感到吃驚,他對抽象概念的理解力,進行邏輯推理的能力,以及解決問題的技能、技巧,都是非凡的。

的確,錢學森那蓄之已久的智慧和潛藏着的巨大才能,在美國的高等學府一下子迸發了,他獲得了成功,得到了普遍讚譽。

一年以後,風華正茂的錢學森戴上了麻省理工學院的碩士方尖帽——他以優異的成績取得麻省理工學院飛機機
在美國有三種東西是最有力量讓人頂禮膜拜的,那就是權利、上帝和金錢。

錢學森非常注意觀察美國的教堂建築,並拿他同中國的皇宮做比較。北京紫禁城裡的故宮,以他浩浩然的規模,磅礴的氣勢,巍峨的宮殿群以及嚴格的布局,向世人展示着他的至高無上的權威。他想起少年時父親帶他參觀故宮的情景,那九十九級漢白玉台階,給他留下了深刻的記憶。據說那些文臣武將們,是戰戰兢兢地爬上去,朝拜皇上的。而美國的教堂,則是另一種風格,它以高聳入雲的尖頂和教堂內神秘肅穆的氛圍,在信徒心理上造成上帝神聖、莊嚴、至高無上的信念。東西方兩個世界,他們卻有異曲同工之妙。

然而,錢學森並不崇拜什麼權利,更不相信神威,他永遠銘記着父親的教誨: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東西是最有力量的,這便是知識。

為此,他非常崇敬美國的思想家、文學家亨利·戴威·梭羅的哲學思想。梭羅是個厭惡權威的人,他反對拜金主義,提倡簡化生活,甘於清貧。

就在1845年7月4日,美國獨立69周年紀念日這一天,二十八歲的梭羅離開喧囂的城市,搬進了離波士頓不遠的瓦爾登湖湖畔的一片森林中。他在這個森林中,親手蓋起了一棟小木屋,並向世人宣告了他個人生活與精神生活的“獨立”。他的小木屋裡只有一張床和一套被褥,有幾件簡單的炊具和幾件換洗的衣服。他要進行一次回歸自然是實驗。

梭羅在小湖邊自己開荒種地,每天打獵和伐木。他過着那種近似原始的、極其簡樸的生活,以便認真的觀察和體會人生的真諦。每天,他都要把自己回歸自然以後的觀察和體驗,以及他的思考、感觸寫在日記中。

就這樣,梭羅在瓦爾登湖畔獨自生活了九百二十天。而後,他走出森林,重新回到城市。不久,出版了根據他在小木屋裡寫下的那些筆記整理的散文集,題為《瓦爾登湖》。

錢學森來到美國不久,便如饑似渴的拜讀了梭羅的散文集《瓦爾登湖》。

梭羅在這本散文集中,向世人揭示了他在回歸自然的生活實驗中所發現的人生真諦——如果一個人能滿足於基本的生活所需,其實便可以更從容、 更充實地享受人生。而事實上是,人們終日惶惶不安,迷失在自己所創造的 種種需求之中——而這種需求則是原本不需要的。梭羅認為,有一種人往往 陷入生活的誤區,這種人認為人生似乎就是追求物質文明。所以,這種人便 奮不顧身地掙錢,忘乎所以地花錢,最終陷入物質享受的可怕羅網之 中而 不能自拔。

錢學森低聲朗讀着梭羅散文中的精彩篇章:

看啊……人們已經變成了金錢的工具……這些人滿載着人為的憂慮,忙不完的活計,卻不能裝飾生命的美……一天又一天,找不到空間來使自己真正地完整無損。他也無法保持人與人之間最勇敢的關係……他除了做一架金錢的機器之外,他沒時間來做別的。

他反覆閱讀着梭羅的散文集,被其中生動而深刻的哲理征服了。他認為,這是一本智慧的書,他的理論對於發展和開創現代文明來說,雖然有其消極和偏頗的一面,但其知識含量,遠遠超過了某些大部頭的書籍。梭羅在這裡分析生活,批判世俗,剖析社會,有非常獨到之處,是不可多得的一本好書。

錢學森在波士頓麻省理工學院工讀碩士生期間,受《瓦爾登湖》的召喚,曾不止一次地來到波士頓市郊叢林中的瓦爾登湖畔,為尋訪梭羅的足跡踽踽而行。

瓦爾登湖依然保持着當年寧謐靜穆的自然本色,任其落葉滿地,黃花堆積。高度工業化的美國,似乎有意保留了這一方淨土,以供後人到此思古懷幽。

小湖清澈見底,成群的魚兒匆匆往返。湖邊有不少垂釣者,他們可能也是模仿梭羅,自得其樂。

錢學森沿着蔥蘢的湖岸,踏着厚厚的落葉,向前面走去。在湖水與叢林相連接的一片開闊地段,他看到了幾十年前梭羅親自建造的小木屋的遺址。

“真是美極了,幽靜極了!”錢學森感嘆着,他簡直是被這裡的景色驚呆了。他感到,走進瓦爾登湖的懷抱,如同走進了一個安詳靜謐的世界。純淨的湖水,映照着藍天、白雲和長滿紅葉的遠山,聖潔的湖水映照出美國一代文豪的高尚人格,陶冶着千千萬萬人的胸懷。 想到此,他情不自禁地背誦起梭羅的美妙語句:

一個湖是風景中最美、最富有表情的姿容。它是大地的眼睛;望着它的人可以測出自己天性的深淺。湖邊的樹木,是睫毛一樣的鑲邊,而四周森林蓊鬱的群山和山崖是他的濃密突起的眉毛……

他突然感到,這是一般優美的語言,是屬於瓦爾登湖的,是屬於一切美的風景,因此,也是屬於家鄉西子湖的。於是,他仰臥在湖邊的草地上,閉上了眼睛——西子湖的倩影立即浮現在他的眼前:那飄拂的垂柳,婉轉的鳥鳴,彎彎的湖岸,粼粼的水光,倒映在水中的青山、塔影,尤其是那點綴在一池碧荷中的粉紅色的蓮花,猶如一團團輕燃的火焰,在他腦海里閃射着光芒。噢!媽媽說過的,他是踏蓮而生啊!

他默默地問自己:難道人的靈魂真的可以出殼嗎?那麼,此時此刻,我的靈魂是否回到了祖國,回到了家鄉西子湖畔呢?

錢學森一向鍾情於古典音樂。在麻省理工學院學習期間,他曾多次駕駛着他那二手貨的老爺車,拉着三、四個中國同學,到波士頓聽交響樂團的音樂會。波士頓交響樂團,每周都要演出一次,它那整齊的陣容,高超的技藝,享譽世界,征服了千千萬萬個音樂愛好者。錢學森就是其中的一個。沒有特殊情況,每個周末的音樂會他幾乎都要到場的。

波士頓交響樂團演出的場地在波士頓劇院。因此,這個劇院幾乎成了波士頓的標誌。波士頓劇院也因為有波士頓交響樂團的演出而聞名遐邇。這個劇院是由一個歌劇院,一個音樂廳和一個歌舞廳組成的建築群。劇院裡每個廳的功能分得很細,歌劇一定要在歌劇院演出,歌舞表演則一定要在歌舞廳進行,而交響樂團的音樂會鐵定在音樂廳舉行,從來不曾錯位。這是因為,建築物的結構是完全根據演出的需要設計和建造的。波士頓劇院共分兩層,舞台和樂池很有特色。內部裝修不像歐洲那樣金碧輝煌,但卻不失莊重大方,顯得很舒適。音樂廳的音響效果極佳,不論你坐在什麼位置上,聽到的音樂都非常之優美、柔順,也很豐滿。波士頓人欣賞音樂會時,着裝很講究,表現出來的修養也非常之高。所以,這個音樂廳對錢學森有極強的吸引力。為了聽音樂會,他寧肯節衣縮食,十分節儉地花用他打工掙來的錢。

音樂會給了他安慰,也引起他幸福的聯想。每當他聽到那悠揚的樂曲聲,他便情不自禁地想到身在異地的蔣英。就是那個喜歡唱歌給他聽的姑娘,此時此刻也隻身一人,遠離家鄉,遠離祖國,在歐洲學習聲樂。

1935年初冬時節,蔣百里以中國軍事委員會高級顧問的名義,奉派出國,到歐洲各國作軍事考察,攜帶三女兒蔣英和最小的女兒蔣和同往。因為蔣英自幼便顯示出非凡的聲樂天賦,所以,在隨父親漫遊歐洲時,留在德國柏林音樂大學聲樂系學習,師從著名男中音海爾曼·懷森堡教授。

那年蔣英只有16歲,她為了追求聲樂藝術,不得不隻身一人留在德國。在異國生活是很孤獨的,但是,卻有一種自由自在的新鮮感。這很符合蔣英的性格,所以,她不感到痛苦。

在那裡,她很快熟悉了日爾曼語言,熟悉了萊茵河畔寬廣的大街,熟悉了日爾曼民族的風土人情。她還研究了德國的歷史,研究了日爾曼民族燦爛的文化藝術,特別是音樂藝術。她喜歡朗讀萊辛、席勒、歌德、海涅等偉大詩人的詩作,她尤其喜歡欣賞巴赫、貝多芬、舒曼、門德爾松、勃拉姆斯等偉大音樂大師的樂曲。這些偉大藝術家的作品,陶冶了她那純潔的心靈,把這位天真爛漫的姑娘引向了崇高的藝術殿堂。

兩個相思相戀的青年男女,一個在美洲,一個在歐洲,儘管遠隔千山萬水,但是,愛情把兩顆純潔的心靈,緊緊地連結在一起。如同對待科學一樣,錢學森對待愛情同樣是那樣執著、專一,忠心耿耿。他心目中的蔣英,不但容貌端莊美麗,而且儀態傭雅,講起話來,那麼親切、動聽,富有節奏感,一如她的歌喉。

錢學森來美國以後,常常在月夜徘徊於草地上,許久許久地凝視高天的明月。這種凝視近乎浪漫,這種浪漫來自對遠方戀人的懷念。有時,他在月光下,似乎有一種失魂落魄的感覺。因為月光使他想到他們過去那美好的一切,而如今,這一切都同如水的月光一樣,讓他無法觸摸,無法挽留。

今晚,他又來到校園的草地上,痴呆呆地凝視着那一輪圓月,像是遙望遠方的那位姑娘。他仿佛聽見姑娘那甜美的歌聲,向他訴說着思念的衷腸。可是,自從他們分別以後,他還不曾收到一封蔣英的來信,有關蔣英的情況,是從家父的來信中透露的。這更增加了他對姑娘的惦念和關切。他深信,蔣英還是過去的蔣英,她心中的知音,只有他一人。生活中覓到一個真正的知音是不容易的,能找到自己真正的知音人,可算是人生中莫大的幸福了。

美國是個經濟上發達的國家,而且也被宣傳為政治上最民主、最平等、最自由的國家。

錢學森到美國後,得到的印象是很好的,處處有一種新鮮感。然而,時間久了,他窺視到了最真實的美國,印象自然有所改變。他時常感到的是白人學生的優越感,他們總是用一種鄙夷的目光去看黑人學生和黃皮膚的亞洲學生。他還看到,街頭上的失業者和行乞者,絕大多數是黑人,從事危險工作和髒活、苦活、累活的人,也多是黑人。他曾為此而憤憤不平。然而,他沒有想到,這種族歧視竟然也找到他的頭上。

一天,錢學森和兩位中國同學去看電影,晚到了一步,電影已經開始了。乍進入影院,裡面一片漆黑,銀幕上的光線反射到他們的臉上,什麼也看不清楚。影院的服務人員,幫他們找到座位,請他們入席。3個人不停地說着“對不起”,從已經坐好的觀眾前面擠過去。剛坐好不久,錢學森發現他身旁的那個白人打了一個“響指”,把服務人員招呼過來,他們耳語了幾句,然後,那個服務員對着錢學森點了點頭,用非常客氣的口吻說道:

“先生,實在對不起,你可以換到另外一個座位上去嗎?”

“為什麼?”

那位服務員向錢學森說明了原因。原來,坐在錢學森身旁的白人,不願意同中國人坐在一起。

錢學森聽後十分氣惱,本想與那個白人講理,但又怕影響影院的安靜,只好與兩位中國同學憤然起身,離開了電影院。

回校的路上,三位中國同學斥責聲、痛罵聲不斷。這件事情顯然具有民族歧視性和侮辱性。它發生在三位有高度教養,且有着強烈的民族自尊心的中國留學生身上,這是不可容忍的。對此,錢學森終生刻骨銘心。

古今中外,歷史上被劃作正統的,便為主,為尊;非正統的,便為偽,為僭這個正統的桂冠給誰戴在頭上,不僅因人而異,也因時而異。錢學森身為有色人種,寄身於異國他邦,加之當時中國貧窮落後,在美國遭受種族歧視是在所難免的。

然而,更嚴重的種族歧視還在後面。

麻省理工學院的辦校宗旨明確規定,基礎科學與應用科學並重,教學與科研相結合,課堂教育與社會需要相統一。這裡的“社會需要”自然包括生產實踐。因此,各專業學科的學生都要在學期內到各對口的工廠、科研部門實習。錢學森是學習飛機機械工程專業的,本應該與本專業的其他美國學生一塊到飛機製造工廠去實習和工作。但是,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了。美國的飛機製造廠只准許本國的學生實習和工作,不接納外國的學生。後來經過交涉,一些歐洲國家的白人學生也被接收了,而唯獨中國學生仍不被接收。錢學森是這個專業里唯一的一個中國學生,也就是說,學習飛機製造業,卻不能到美國的飛機製造廠實習和工作的,只有他一人。
這是錢學森在美國學習期間,遭受的最大的一次種族歧視的打擊。

美國當局的種族歧視與排外思想,使得錢學森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再次受到屈辱,也使得他清醒地認識到,這個標榜最民主、最 自由、最平等,並以博愛自詡的國度,原本是如此虛偽。他們在那具漂亮的幌子下,干的卻是踐踏民主、自由、平等的醜惡勾當!

挫折和困難,並沒有削弱錢學森的求知慾望。他無法改變這殘酷的現實,同樣,殘酷的現實也改變不了他為祖國強盛而發憤學習的決心。他只有加倍努力,去追求科學技術知識的完美境界。

雨果說過這樣一句話:“信仰是人們必需的,什麼也不信的人不會有幸福。”

信仰不僅是一種理念,也應該是具體的。立志為祖國的科技事業作出自己的貢獻,這就是錢學森矢志不渝的信條。

1936年初秋的一天,美國加州理工學院航空系主任、著名的空氣動力學教授西奧多·馮·卡門遇見這樣一件事,有一個中國學生要求同他談一次話。這個學生不是本院的,而是剛剛在麻省理工學院獲得碩士學位的錢學森。在加州理工學院,人們都知道同馮·卡門單獨會面是很困難的事情,因為,他實在是太忙了。錢學森的這封信會有怎樣的結果呢?面對這樣直率的請求,馮·卡門思尋良久。他感到這位學生一定有什麼特殊的情況,需要他幫助。於是,他在百忙中擠出時間,接見了錢學森。

門開了。馮·卡門抬頭望去,見走進來的年輕人,身材並不高,但是很惹人喜愛。烏黑的頭髮下面,是一副坦率而英俊的面孔,那雙明亮的黑色大眼睛,虔誠地注視着他。錢學森有些倨促,但英語講得很流利。他對馮·卡門教授能破例地接見他表示感謝,而後,便有條不紊地陳述着自己對航天和火箭技術的看法,以及他在這方面的願望。由於他語言簡練,邏輯嚴密,立刻引起了馮·卡門對這位中國學生的興趣。他點點頭,表示願意聽下去。

錢學森說:“尊敬的馮·卡門先生,我對您所研究的科學領域懷有濃厚的興趣,希望在這方面得到您的指教和幫助。”

馮·卡門隨即問道:“難道你有志於推進空氣動力學和火箭事業的研究嗎?”錢學森點了點頭。接着,馮·卡門風趣地說:“噢!對了,火箭的發明者是你們中國人呀!”

錢學森一陣臉紅,這自然不是由於驕傲。他壓低了聲音說:“可是,如今中國在這個領域的研究卻落後了。但我有志於推進火箭的研究,或許這也是我們祖先的遺願。所以,我以為這是一件崇高的事業。我們的祖國太需要它了,我可以在這方面為國家提供更直接的服務。”

馮·卡門聽過錢學森一席話,感嘆地說:“是的,人類要發展,就一定要征服空間,揭開宇宙的秘密。這就離不開航空和火箭技術,離不開空氣動力學。而目前還很貧窮的國家和民族,要想趕上強國和富國,更需要有現代科學技術的武裝。年輕人,你為祖國服務的思想很好。這對你的國家來說,是非常需要的。”

錢學森見馮·卡門教授贊同他的觀點,便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請求,他說:“先生,我想由航空工程轉學航空理論,也就是空氣動力學。您看我的想法對嗎?”

馮·卡門考慮了一下,點點頭表示同意。,然後向錢學森提出了幾個有關力學方面的問題。出乎馮·卡門教授意料的是,錢學森對這些問題竟然對答如流。他感到,這位中國學生具有超越一般學者的智慧和極其敏銳的思維判斷能力。於是,當即表示,願意破格錄取錢學森為他的博士研究生。

後來,當馮·卡門回憶這次同錢學森的會面時曾寫道:

1936年的一天,錢學森來看我,徵詢關於進一步進行學術研究的意見。這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我抬頭看見一位個子不高、儀表嚴肅的年輕人,他異常準確地回答了我所有的問題。他思維的敏捷和富於智慧,頓時給我以深刻印象。我建議他轉到加州理工學院來繼續深造。

錢學森在回憶這次有決定意義的會面時,對馮·卡門教授親切的話語仍記憶猶新:

“密斯脫錢,希望你到加州來,到這裡來。你在這裡可以得到你所需要的知識。我相信我們會合作得很好。”

顯然,馮·卡門是一位伯樂。他慧眼識英才,使錢學森成為他的入室弟子。“謝謝老師!”錢學森當時激動的心情是難以言表的。他深深地向老師行了一個鞠躬禮,表達他由衷感謝。

這一瞬間的雙向選擇,使錢學森跨出了人生道路上關鍵的一步,它改變着錢學森生命的軌跡。

從此,錢學森跨入了一個更為廣闊的科學天地。他在這裡自由馳騁了整整十年之久。馮·卡門為他的科學世界開闢了一個又一個新的境地。

錢學森對馮·卡門敬佩不已。他曾不止一次地寫文章表達對這位科學大師的感激之情。他寫道:“我師從世界著名的權威、工程力學和航空技術的權威馮·卡門。他是一位永遠使我不能忘記的恩師。”


美國加州理工學院,位於加州首府洛杉磯的綠蔭郊區帕薩第那區。洛杉礬是美國西部第一大城市,世界著名的“影都”。這兒一年四季陽光充足,風光明媚,氣候宜人,是著名的旅遊勝地。洛杉磯曾經是西班牙的殖民地。西班牙人於18世紀在這裡建鎮時,定名為洛杉礬。洛杉礬是西班牙語的譯音,原意是“天使之城”。如今,這座“天使之城”已經發展為美國西部最大的工業中心,有著名的洛克西德和道格拉斯飛機製造公司。得益於這兩家航空公司的資助,加州理工學院創建了當時最負盛名的力學與航空動力學的研
究中心。
從學術上說,加州理工學院的聲望主要來自西奧多·馮·卡門博士。他是一位匈牙利籍的猶太移民。馮·卡門在航空理論方面是世界上傑出的權威,他在空氣動力學方面有極深的造詣,被譽為“超音速飛行之父”,馮·卡門也是美國航空科學的創始人之一。
錢學森為得到名師指導而興奮不已,信手提筆給遠在上海的父母寫了一封家信,好讓他們分享他的快樂。他寫道:


父母親大人膝下:
敬稟者:兒學森懷着異常興奮的心境,向大人報告一個喜訊:我自1O月份起,轉學加州理工學院,投師於非常傑出的空氣動力學權威馮·卡門。馮·卡門教授於加州理工學院主持航空學系。全世界的科學界對這位大師都極為嚮往。大師的治學態度極為認真,只有基礎紮實、最守紀律的學生,如德國人、日本人和我們中國人,才有資格在他手下從事研究工作。
總之,馮·卡門的謙遜和熱情,對事業一絲不苟的態度,以及嚴謹的治學精神,皆給兒以很大影響。兒將追隨這位大師攻讀空氣動力學,也將在這位大師身邊度過對兒一生事業具有關
鍵意義的時光......


信發出去了。錢學森滿以為父母親一定會為他的良好機遇而歡呼、喝彩。誰知,在大洋彼岸接讀來鴻的父親錢均夫,卻對兒子的選擇不以為然。錢均夫原本是一位具有現代開明意識的父親,應該說他對兒子在學業上的選擇總是非常尊重和理解的。考上海交大,兒子選擇了火車製造,他同意了。到美國留學,兒子選擇了飛機機械工程,他也同意了。因為,在他看來,這些選擇都符合中國的國情。而這次,兒子學習航天航空理論的選擇,在錢均夫看來與國家的需要相左,有悖於他送兒子出國留學的初衷。在這位老人看來,一個貧弱落後受人宰割的國家,空講理論會導致誤國。中國的當務之急,是掌握先進的技術,興辦各種實業,以求中華民族儘快富強起來,擺脫面臨的國土破碎、民族危亡的局面。
錢均夫有些生氣了。他拿着兒子的信去找好友蔣百里,想得到老朋友的支持。蔣百里看完錢學森的來信,並沒有立即發表看法,錢均夫卻繼續談他的意見。他激動地說:“從‘九·一八’事變後,中國東北三省已經淪為日本軍國主義的殖民地。現在,它又步步逼進,把魔爪伸向了熱河、內蒙古和冀東一帶。日本政府還大唱什麼‘大東亞共存共榮’‘大日本帝國是亞洲的主人’‘大日本帝國是中國的保護者’等濫調,大有吞併中國的野心。民族危機如此嚴重,祖國已到了生死存亡的緊急關頭。在這種情況下,應該用先進的工程
技術,去振興民族工業,加強軍事力量,以最快捷的方式報效祖國。現在,舍此而去攻讀什麼理論,這不是遠水不解近渴嗎?”
蔣百里見老朋友很認真,便緩和地說:“你的情感和想法自然都是對的。不過,就是按你的意思去繼續學習工程技術,也未必能解決中國當前的危機。學森這個孩子考慮問題一向很慎重,他既然轉學航天航空理論,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們也不必十分勉強他。”
“這麼說,你是支持他的選擇了?”錢均夫反問了一句。
“你看,你又認真了。我也談不上支持他,只是考慮到孩子大了,他們有了自己的獨立見解,我們作家長的也要尊重他們的想法。”蔣百里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接着說,“這樣吧,過兩天我還要到國外去考察,美國也在我的行程之內,如果有機會,我一定去看他,當面再聊一聊,把情況問清楚,如何?”
錢均夫點了點頭,說道:“到時,你可不要順着他,該管我們還是要管的。”
“那是自然的。”蔣百里說完,兩位老朋友都樂了。
回到家裡,錢均夫仍然不放心,隨即給兒子寫了回信,儘管口氣緩和了許多,還是明確地表示了自己的不同意見,並且諄諄告誡學森不要脫離中國的實際,應時時想到祖國的急需。信中寫道:


…… 重理論而輕實際,多議論而少行動,這是中國積弱而不振的原因之一。國家到了火燃眉睫的重要關頭,望兒以國家需要為念,在航空工程上深造鑽研,切不可見異思遷,走向空談理論的迷途……


錢學森接到父親的來信,已是深秋時分。那天他正好驅車外出,便把信放在上衣口袋裡就匆匆出發了。他打算到達目的地再看。然而,他想知道家父教誨的急切心境難以按捺。行至中途,他將車停在路邊,打開家書便拜讀起來。父親對他的身體和生活表示了關懷之後,便直截了當地談起了他這次轉換學習專業的問題。他通過家信,看到了父親那顆關懷國事、憂患國難的赤子之心,他對兒子的諄諄叮囑和殷切希望,使錢學森怦然心動。多好的父親啊!但是,他卻不能同意父親的規勸。他知道,父親之所以不贊成他的這次選擇,是由於他對這方面的情況知之不多,把理論基礎當做空談,顯然是一種誤解。他很想向父親詳細解釋清楚,他所以轉學航空理論,正是為了日後攻克工程技術上的難關,以求得向更為高深的科學技術領域登攀。
無奈,關山遠隔,紙短話長,很難盡意。他心中感到內疚!

一場秋雨過後,天氣轉晴。
這天,天空顯得很高、很藍。間或有幾朵白雲飄過,像是蔚藍色的大海里駛過的白帆。叢林仍不失蔥鬱,黃綠紅三色相間的樹葉,泛着透明亮光。時而,有幾隻小鳥輕聲叫着從頭頂飛過。
錢學森自從居住在氣候溫和,四季長青的洛杉礬,第一次度過這裡的秋季。他驀然想到,北京已經很冷了,也許不久就要降雪的。北京的冬天很美,常常是一夜醒來,天地間變成了銀色的世界。每當漫天飛雪時,媽媽總愛吟誦“‘燕山雪花大如席”那首詩。想到下雪,自然想起他與蔣英小時候盼下雪,下雪後打雪仗,堆雪人的快活情景……
啊,他仰望長空,盼望着來自故鄉的征鴻,給他帶來北京一場瑞雪的消息。
又過了些日子,已是深秋了。這天的陽光較好,錢學森的心情也很好。中午時分,有兩位長者不遠萬里來到加州理工學院校園,出現在錢學森面前。
“啊!伯父、伯母!”錢學森驚喜萬分,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
來者是一對老年夫婦——蔣百里將軍和夫人左梅。這也是錢學森未來的岳父、岳母大人。
蔣百里是以中華民國中央軍事委員會高等顧問的身份到歐美國家考察軍事的。他們主要任務是了解有關國家對於日本、意大利、德國日益暴露的侵略野心和侵略行為所帶來的後果的看法,以及可能採取的對策。
早年,蔣百里曾東渡日本學習軍事,由於成績優異,曾引起日本朝野的注目;後又赴法國深造,顯露出了卓越的軍事謀略和指揮才能。當時法國的統帥拿破崙曾預言:“蔣百里將是東方未來傑出的將才。”蔣百里生活在祖國災難深重的年代。先是清朝末年,列強的多次入侵和對中國國土的瓜分,隨後則是軍閥林立,混戰不已,直到辛亥革命後,依然如故。他空有一身軍事才能,卻得不到施展。蔣百里自從在民國政府任職後,他為中國的國防建設,為祖國的統一和富強,奔走於大半個地球,彈精竭慮。他能使用多國語言,尤其
通曉日語和法語,是中國早年的軍事使節。蔣百里又是個儒將,他對國學同樣有很深的造詣。因此,他與中外文人多有交往。羅素、杜威、蕭伯納、泰戈爾、艾姆海斯以及徐志摩等著名文人,都同他有書信往來。
蔣百里的夫人左梅,是一位在中國工作的日裔醫生,是日本北海道公認的美女。她溫柔、善良而又剛強。在顛沛動盪的生活中,她始終支持蔣百里的工作,鼓勵丈夫同厄運抗爭。她與蔣百里生下五個女兒,人稱五朵金花。大女兒蔣昭,同三女兒蔣英一樣,自幼極富音樂天才,後來出落成為一名出色的小提琴手,被世界樂隊錄取,不幸英年夭折。這次蔣百里出使歐美,他與夫人特意到德國柏林探望了在柏林音樂大學攻讀聲樂的三女兒蔣英。在辦完歐洲的事務後,又轉道美洲來到美國。下榻後。他很快安排時間來加州看望錢學森。一方面,蔣百里夫婦始終關懷着錢學森的前途和未來;另一方面,也是受摯友錢均夫的囑託,了解錢學森改學航空理論的詳細情況,並盡力做些說服工作。
錢學森在異國他鄉見到他尊敬的蔣家伯父、伯母,自然喜出望外,忙着取出糖果和飲料招待。蔣百里說:“你不要忙了,我看還是到我們住的飯店敘話更方便些。”
於是,三人驅車來到蔣百里夫婦下榻的大飯店。在這裡,他們進行了一次傾心長談。
交談中,蔣百里驚喜地發現,錢學森到美國一年多的時間,進步非常之快。他感到這個年輕人考慮問題思路很寬,且站得高、看得遠。他在決定做什麼事時,都經過深思熟慮,知道應該怎樣去做,為什麼要這樣做。他自幼才智過人,如今則更顯得有很高的悟性和靈氣。儘管如此,蔣百里畢竟有着更多的生活閱歷,且受老朋友的囑託,還是不能輕易地附會。他問道:
“學森,你攻讀航空工程是一個很好的專業,不僅目前國家急需,就是將來也是很有前途的,不知為什麼你突然改學航空理論,這可是件大事,你阿爸對你的這次選擇是頗有異議的。”
“是的,阿爸已經給我寫信了,他老人家明確地表示了不同意見。”
“我估計信上寫的還比較溫和。你不知道,為此,他曾找到我發了一通火氣咧!”
“對於阿爸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他一生考慮問題,幾乎都是從國家需要出發。為了國家富強,他從‘教育興國”轉到‘實業興國’,恨不得國家一下子能強盛起來,趕走帝國列強,把我們的國家建成獨立的強國。可是,中國的問題並不那麼簡單,也不可能靠幾個人學到的工程技術,就可以在短時間內把國家的工業發展壯大起來。我作這樣的選擇,是經過了反覆思考的。”
於是,錢學森向世伯詳細敘說了出國留學一年多來的遭遇和挫折,陳述了他改學航空理論的諸多原由。
聽完學森的陳述,蔣百里連連點頭稱是。這位博學多才的長者,被年輕人的勇氣和遠見征服了。是的,深厚的科學理論功底,將是打開大自然秘密的嚮導和強大武器。如果只顧眼前的小利而捨本逐末,到頭來,仍改變不了落後挨打的局面。通過這一番談話,蔣百里進一步看到了錢學森潛在的攻讀尖端科學理論的優勢和天賦。在這個年輕人身上既有超乎常人的獨到見解,又有豐富的想象力。這二者,恰恰是攻克高科技理論堡壘的必要條件。
蔣百里誠懇而坦率地說:“學森,你的選擇我很贊同。誠如你所說的,你父親的反對完全是一種誤會。我相信,如果今天是他聽了你的解釋,也會支持你的。這樣吧,你只管放心地在馮·卡門身邊求學、工作,你父親的疑慮和誤會,由我負責慢慢說服。”
“謝謝伯父。”錢學森對蔣伯伯的理解和支持表示十分感激。但是,他畢竟是個孝子,而且又很心細。所以,他對於父親的來信還是要認真對待。於是他對蔣百里說:
“伯父,由你幫助做我父親的工作,我相信肯定是會成功的。不過,我還是應該給父親寫一封信的,只是用不着寫那麼多了,特別是關於轉學航空理論方面的事還是拜託伯父去說服父親。您看可以嗎?”
“當然可以。”蔣百里十分滿意學森這個做兒子的對父親來信的尊重,高興地說:“好,你現在就寫,我們給你帶回去,這要比走郵路快得多了。”
錢學森說:“伯伯,那我就打擾你了。”說完,鋪開紙張,信筆揮灑起來。他對父親的關心表示了衷心的感謝,關於轉學航空理論的事,一帶而過。為了使父親放心,他用了主要篇幅向父親描繪了美國西部的風光。他寫道:

阿爸,你曉得洛杉磯是個多麼美好的城市啊!馳名中外的 好萊塢電影城,遊人如織的迪尼斯樂園,碧海、藍天、白沙組成的海濱浴場,四季恰人的氣候,都是世界上屈指可數的。
美國西部的好風光,在他那清新流暢的筆下,煙煙生輝,美不勝收。信的另一主要內容,是他對導師馮·卡門的一再讚揚。

他寫道: ......上次信中我提到的我的導師馮·卡門教授,他的確是個了不起的學者和
大師。人們不僅崇尚他在航空動力學這個全新的科學領域中取得的舉世矚目的成就,更讚賞他的謙虛和平易近人。他生就的慈眉善目,敦厚的面龐上,仿佛永駐春天。凡是跟隨馮·卡門導師的學生,都十分樂意在他身邊學習和工作,願意在他創造的這種既有創新意識,又很活潑輕鬆的氣氛中,進行艱苦的研究和探索……


當錢學森將家信封好,雙手遞給蔣伯伯時,再次表示了他的感激之情。他長舒了一口氣,覺得如釋重負。

蔣百里結束了在美國的訪問、考察之後,很快回到了中國上海,在赴南京匯報工作之前,抽空與好友錢均夫會面。
他將學森的信交給了錢均夫。說道:“我明天就要到南京去,時間很緊迫。因此,你先聽我說一下與學森在美國相見的情況,好嗎?”。
錢均夫表示同意。於是,蔣百里將他在美國同學森見面談話的情況,一古腦地告訴了錢均夫。當談到錢學森改學航空理論這件事情時,他結合自己此番考察,直率地批評了他的老朋友。他說道:
“均夫,你忽視航空理論當說是一個錯誤。根據我此次出國考察所見所聞,當前西方國家航空工業發展的新趨勢是:工程與理論的一體化。而且工程往往是跟隨理論走的。你應該知道美國是個富國,他們製造出一種新式飛機後,如若發現有什麼缺陷,他們或者馬上進行大拆大卸,加以重新改造和組裝;或者進行新的設計,製造出更新的機型。我們中國則不然。我們很窮,財力、物力不足,又沒有理論指導,自己造不出新的飛機,只能買人家的二手貨、三手貨,這樣就永遠落在人家後面,永遠也不會成為軍事強國。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航空理論對於中國比之工程技術更為急需。我們只有掌握了先進的科學理論,才能避免走彎路,才能有自己設計製造的新產品,才能迎頭趕上西方列強。”
錢均夫聽到這裡,連連點頭。蔣百里則接着說下去,他說道:
“更可貴的是,學森遇上了一位非常好的導師馮·卡門。這可是千載難逢啊!據我所知,這位匈牙利籍的猶太移民,在航空理論方面是世界級的傑出權威。要知道,一個科學家的成功,除了自己的努力之外,往往還要得益於名師的指點。就像兩個人攀高,一個人踩在梯子上,另一個人踩在一條凳子上,起點就不同,當然結果也就大不相同。
“英國的偉大科學家、發明家牛頓在這方面就有切身體會。他說自己的成就是‘站在巨人肩上’取得的,這個比喻是很貼切的。
“的確,牛頓之所以成為牛頓,同他在成長道路上的一位導師分不開。當年,18歲的牛頓進了英國著名的劍橋大學。他的非凡智慧與才華引起了他的數學老師巴羅的注意。巴羅是位博學多才的教授,英國國王查理二世曾稱讚他是歐洲最優秀的學者。
“牛頓跟隨巴羅獲得碩士學位後,巴羅為了讓牛頓的才華得到充分發展,慷慨地辭去了他的教授職位,讓比他小33歲的牛頓來接位。當然,牛頓不負導師的重託,終於獲得了世人皆知的巨大成功。”
蔣百里說到這裡,“嘿嘿”笑了起來。他說:“你看,我說這些幹什麼,這些,你比我知道的還多。不過,我想說的是,這位馮·卡門就像是當年的‘巴羅’。咱們的學森說不定可以成為日後的‘牛頓’呢!”
錢均夫也樂了。他說:“你不要誇他。他哪裡能跟牛頓相提並論。不過,經你這樣一介紹,我倒是想得通。他有個好導師,這是他的造化,那就看他今後的努力了。”
蔣百里走後,錢均夫這才拆開兒子的來信,兒子來信的確帶給了他一個好的心境。錢均夫拿起筆給學森寫了回信,表示了他對兒子改學航空理論的支持。
至此,錢均夫與錢學森終於恢復了彼此在人格上的深刻領悟,恢復了父與子的心靈溝通。

父親的支持,不僅使錢學森卸下重負,而且給了他極大的鼓舞。他更加勤奮地攀登着一個又一個航空理論的高峰。
錢學森成了加州理工學院圖書館的常客。他借來一本又一本有關力學的書籍,日夜苦讀,每天堅持讀書12個小時以上。
在此期間,他還潛心研究了與之相關的現代數學、偏微方程、積分方程、原子物理、量子力學、統計力學、相對論、分子結構、量子化學等多種學科的基礎理論。他如同一塊海綿,汲取着知識海洋里的每一滴水分。
這期間,馮·卡門教授教給錢學森從工程實踐提取理論研究對象的原則,也教給他把理論應用到工程實踐中去的方法。
馮·卡門教授每周主持由諸多專家、學者參加的研究討論會和學術研究會各一次。這些學術活動給錢學森提供了鍛煉創造性思維的良好機會。
馮·卡門是一個非常開朗的人。他的教學方法非常民主。就在他主持的討論會或研究會上,不論資歷深淺、年齡大小,人人都平等討論,暢所欲言。他鼓勵大家在學術上互相切磋,大膽爭論,特別是鼓勵年輕學生要敢於向理論權威挑戰。而馮·卡門自己便常常與他的學生發生爭論,有時幾乎爭論得面紅耳赤,互不苟同。當然,一旦他發現自己錯了,也從不顧及面子,而是主動坦率地向學生承認自己的錯誤,因此,馮·卡門主持的討論會總是既充實又富於生氣。
馮·卡門這種坦率誠懇、虛懷若谷的治學態度,給了錢學森以深刻影響,極大地培養了他勇於探索、敢於向權威挑戰的精神。錢學森很快將馮·卡門當成了自己的楷模。也許我們今天能從錢學森的身上可以看到馮·卡門的影子。
錢學森曾寫文章回憶道:“我的恩師馮·卡門,不但教給我知識,而且教我掌握現代科學技術的觀點和方法,使我終生受用不盡。”
馮·卡門教授似乎對錢學森懷有異乎尋常的好感。錢學森勤奮、嚴謹,與人為善,可以說是他多年來指導的學生中最聰明的一個。
馮·卡門把數學看作是打開自然界秘密的得力工具和基礎技能。所以,他非常注重數學功底。而錢學森恰恰具有紮實的數學基礎,並具有潛在的數學優勢和天賦,這是馮·卡門非常高興的。他對於錢學森的數學才能和豐富的想象力作了這樣的評述:
錢學森在許多數學問題上和我一起工作。我發現他非常富有想象力,他具有天賦的數學才智,能成功地把它與準確洞察自然現象中物理圖象的非凡才能結合在一起。作為一個青年學生,他幫助我提煉了我自己的某些思想,使一些很深的命題變得豁然開朗。這種天資是我所不常遇到的,因而,他和我成了親密的同事。
一個具有崇高聲望,而且治學十分嚴謹的大師,對一個學生作出如上評述,這在馮·卡門的生平也是絕無僅有的。
錢學森與導師馮·卡門的友誼與日俱增。在校園裡,在帕薩迪那大街上,人們常常可以見到這師生二人的身影。他們邊散步邊談論着空氣動力學以及其他感興趣的事。馮·卡門總是用富於啟發性的語言來提醒這個物理學界才華橫溢的弟子。他們談到愛因斯坦的大膽學說,談到提出原子結構模型的歐·盧瑟福爵士。一次,
他們談到居里夫人發現的鐳元素中的一個分裂的原子,將一種元素增變成了另一種元素。
錢學森風趣地說:“這不意味着我們中國古人鍊金術所追求的‘點石成金’的幻想,可能成為事實嗎?”
馮·卡門微笑着,讚許地點點頭。這位導師對於學生的豐富想象力總是給予肯定。
像這樣的談話,對於他們師生來說,簡直是一種樂趣,一種享受。他們常常忘記了時間,多次是錢學森把導師送到家門口,而常常又是在馮·卡門的妹妹的挽留下,在導師家吃晚飯。於是,這種談話又在餐桌上繼續下去。
師生之間閒談的話題相當廣泛。他們不僅談物理學,還涉及到物理學之外的許多豐富多彩的知識。一次,馮·卡門對錢學森說:
“你如果占據了多種學科的知識,那麼你的大腦就將成為一個知識的寶庫,將隨時閃光。”
錢學森對導師的啟迪,總是身體力行。在長期的知識積累中,他的確占據了相當豐富的知識,成為他後來可以在科學的各個領域裡做出輝煌貢獻的取之不盡的知識寶藏。
在錢學森攻讀博士學位的三年中,馮·卡門對這位年輕的中國人的印象,越來越深。錢學森不僅成為他最寵愛的學生和助手,也成了他家中的常客。
當時,馮·卡門是一位年近六旬的單身漢,與他的老處女妹妹相伴為生,和睦相處。馮·卡門對待錢學森,就如同父親對待愛子一般。
感恩節來了。美國學生都回家過節去了,學生宿舍人去樓空。馮·卡門邀錢學森到他家裡一同過節,一家人顯得很和諧溫馨。
女主人的火雞烤得香酥脆嫩,非常可口。
馮·卡門兄妹倆,招呼着錢學森圍坐在壁爐前,暢飲着白蘭地,吃着烤火雞,十分愜意。馮·卡門說:
“在中國,老百姓最大的節日是農曆新年。美國的感恩節跟你們國家的新年一樣,可以好好地玩幾天了。”
他們邊吃、邊喝、邊聊。一直到深夜,錢學森才徒步回到自己的學生宿舍。
馮·卡門曾寫文章回憶他與錢學森的友誼和不平常的交往。他說:
錢常喜歡到我家作客,由於他饒有風趣的見解和誠摯率直的風度,我的妹妹總是很歡迎他的到來。他的豐富的想象力和各種新穎的思想,使我們為之傾心。
在錢學森看來,導師馮·卡門的家,是孵化自己最美麗理想的巢穴,是度過自己年輕時代最快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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