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軍:老媽彈淚
王海軍,中央文革王力長女,1968年到內蒙武川縣插隊10年,1978年考入內蒙師大中文系,1990年回京。
1974年元旦後,我懷着孕,去幹校看望了媽媽。我要返回農村時,從不流淚的媽媽拉着我的手,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回村後,我們也不懂得懷孕期間要增加營養。其實,就是懂,也沒有錢來買,也沒有什麼東西可買。我們那裡除了山藥蛋、胡蘿蔔什麼菜也沒有。整個夏天,一點肉也沒有。連攢帶買準備了點兒雞蛋,還要留着坐月子。聽人說多活動點生產時會順利一點。我就堅持天天出工勞動,照常做家務,一直到生產的前一天。當然,挑水,端豬食盆這樣的重活是不敢做了。那一段,楊永增天天樂得嘴都合不上,一會兒要聽聽他的孩子有什麼動靜,一會兒要摸摸他的孩子是不是又在蹬腿呢。我雖然覺得挺辛苦、挺累的,可是一看他那笑臉,一切不適、不快就都雲消霧散了,心裡也就樂了起來。就這樣,在莜麵、山藥蛋的滋養下,我努力地度過了漫長的“十月懷胎”。
1974年7月11日,農曆閏五月的五月二十二。我早上起來,正在拉風箱,忽然一陣肚子疼,楊永增趕快把我扶到炕上,然後跑到東院叫來了二嫂。二嫂來了一看,說:“先見紅,疼死仍(人)。”接着,就燒水、鋪草紙„„忙成一團。楊永增不同意請村裡的產婆,堅持要請醫生接生。這時,天下起了瓢潑大雨,二嫂讓二哥披個雨披牽個毛驢去請七、八里外唯一的學過接生的農村醫生——張連登的媳婦。我上炕躺了一會兒,肚子不疼了,什麼動靜都沒了。張連登媳婦來了,也快到中午了,二嫂做了飯給大家吃。我抓起個花卷,咬了幾口,忽然肚子又劇痛起來。大家趕緊把飯收下去,又忙活起來。因為下大雨,不能讓人都出去,也沒讓楊永增出去。楊永增就坐在我旁邊,我使勁攥着他的胳膊,都把他掐紫了。還算幸運,在老公焦急、關切、鼓勵的目光中,我順利地生下了我的寶貝女兒。
我往起坐,想看看孩子什麼樣,大嫂、二嫂一起叫:“停停睡的,不敢起來!”我也累極了,就躺下閉着眼睛休息。過了一會兒,二嫂把孩子抱過來給我看。呵,就吃點兒莜麵、山藥蛋,孩子還長了一頭黑髮。她使勁蹬着小腿哭,小腳丫才有我中指的兩節長。再仔細一看,頭尖尖的,又黑又紅,滿臉滿身都是褶子,像個小老頭。好醜啊!我們倆都還長得可以嘛,這小東西是像誰呢?看不出來。丑也是我閨女呀,我想接過孩子來親親,又不會抱。二嫂一邊幫我托着,一邊說:“將將養哈(生下)統(都)窄(這)樣,奶上個三幾天,就蛻出來了,趕過滿月,就決發(越)喜仍(人)了。”屋裡幾個女人七嘴八舌的“好娃娃呀,迷留骨(額頭)寬寬的,亥(和)她媽一樣樣的。”“嘴嘴搭她爹了。”“再明兒更(跟)上她媽克(kei去)別(北)京,可要好活(過好日子)了。我也沉浸在初為人母的欣喜與自豪之中。
左圖:我女兒出生的小屋 右圖:老楊家四妯娌,後排高個兒是王海軍
過後不久,我們村有個產婦,孩子生下來了,衣卻下不來。接生婆用秤鈎子去鈎,結果產婦大出血死了。Z大姐在生第三胎時,忽然難產,差點送了命。原來,自古就有人說,產婦是一條腿在陽間,一條腿在陰間。生孩子就等於去鬼門關走一遭。我媽和我的三個姨,年輕時都是八路軍,都有孩子寄養在農村夭折、丟失的經歷。這時,我才明白了老媽彈淚為哪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