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軍:獨守“寒窯”
王海軍,中央文革王力長女,1968年到內蒙武川縣插隊10年,1978年考入內蒙師大中文系,1990年回京。
第三個冬天,我真的沒有回北京。場面活幹完了,分了紅,其他知青全都回北京了。就剩下我一個人。
後山的冬天特別冷,老鄉開玩笑說,撒泡尿都會半截凍成冰。有一天,我早上一起來,推不開門。原來,那年雪特別大,下了一夜雪又刮了白毛風,我們住的是原來的小學校,門是向外開的,雪就把門堵住了。我們那兒地廣人稀,每家都住得很遠。小學校離別人更遠,叫人也叫不到。我又急又怕,在屋裡團團轉。忽然想起這小學校窗戶是可以開的。我從窗戶跳出來,才把雪鏟開。更難的是每天要去挑水,井台上凍着厚厚的冰。井口也凍得很小,連水斗子都下不去。要打水還得用尖頭鐵棍把井口鑿開。我鑿不了井口,看見別人挑水,就趕緊也去挑。井台又光又滑,一不留神就會滑倒。手要是碰到桶上,一粘一塊皮。我們那兒冬天不幹活,我每天在村里東遊西逛,到人家的熱炕頭暖和暖和,和老鄉聊聊天,蹭點飯吃,一天一天的混着。
要過春節了,人們都忙了起來。先打掃屋子,然後炸油糕,蒸饅頭,軋粉條,燒豬肉,最後貼對聯、貼福字。村里常飄着各種香氣,人們的臉上也都洋溢着濃濃的喜氣。那幾天,天天有人給我送東西,油炸糕、粉條、豬肉……什麼都有,有一大盆了。我很是感謝他們。也為快過節了而興奮。那天富寬家的閨女,用一個很大的笊籬,給我拿來五個油炸糕,兩坨粉條,一塊豆腐,一小塊豬肉,一碗豆芽,甚至還有一棵蔥。想得真周到啊!我特別高興。也特別感動。可是,人處困境時,往往特別敏感,心理也往往不太健全。我又想到只有人給我送東西,卻沒有人請我去。我想起了人們常說:大年三十兒晚上接神時,家裡沒外人。嫁出去的閨女接神時都要避到院裡。我當然是外人了。
除夕之夜,我想:我也不懂這裡的習俗和禁忌,就別隨便去招人討厭了。就躲在自己屋裡,躲在這節日的歡樂之外。我們那時還是不會過日子,門上有一個大洞也不懂得糊上。每天早上,水缸里、鍋里都是冰。這時屋裡升着爐子,還是冷得要命。冷風從門上的破洞中呼呼的往裡刮,門忽嗒忽嗒地響着。我這個一直自詡堅強的人,這時也不由得難過起來。我想我父親——爸爸,你在哪裡?怎麼這麼多年杳無音信啊?我想我母親——媽媽,我知道你在幹校掃廁所,你是否也在想我們呢?我也想我哥哥嫂子——其實他們對我們很好的啊。我更想我妹妹——不知她是否也像我一樣一個人在山西農村過春節。我還非常的想同村的知青夥伴——沒了你們的吵吵鬧鬧,我竟是這麼寂寞,快點回來吧!胡思亂想着,心裡很不是滋味。我撐着自己,不讓自己流一滴眼淚。我趕緊找出毛主席著作,邊讀邊寫着日記,批判自己的小資情調,驅趕着各種奇怪的思緒,用革命口號鼓勵自己要克服困難,要堅強。“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這個冬天,我其實並沒有遇到什麼危險,也沒有生病,應該說是平平安安過來了。可那刺骨的寒冷和難耐的孤寂又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又想,以後可不一個人在村里過冬了。可是,一個人上路不行,長住哥嫂家不行,一個人呆在農村又不行,那明年該怎麼辦呢?當時,頗有點走投無路之感。還好,第四個冬天,單位允許我們去幹校探望母親了。不必再為如何度過漫長的冬天發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