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也直：觀音菩薩與財神爺

我家現在供着兩尊神像。我也不知道這樣稱呼是否合適。一尊是白衣素面有求必應的觀音菩薩。一尊是皂幞金甲懷抱聚寶盆的財神爺。可別小看了這兩尊神像，他們可是我妻子千里迢迢從遙遠的故土請來的。臨行前，還專門找人卜了吉凶問了禍福，擇定一個宜動遷宜遠行的日子，才起駕來日。為此，我妻子推遲了兩周和我相會的日期。

我是一個絕對的無神論者。在這一點上我很布爾斯維克。

自從兩尊神像的到來，我的生活有了一些明顯變化。首先凡是好的水果，得可着觀音菩薩先吃。其次我的啤酒，隔三差五就會少一兩瓶，被我妻子拿去孝敬財神爺了。這種洋飲料合不合他老人家胃口，那就只有天知道了。有時，我會和我妻子開玩笑說；“你每天這麼朝參暮拜，管不管用？”我妻子嗔怒說；“當然管用。”我說；“管什麼用了？”我妻子說；“你拜了就知道了。”

坦率地講，我雖然不是一個虔誠的人，但尊重他人宗教信仰自由的常識，我還是懂得。只是這兩尊神像做工實在是很粗糙，從造型藝術和審美角度，找不出任何價值。另外我妻子把它們擺在一起供奉，是不是欠妥當。且不說佛道有別，觀音菩薩與財神爺自身，相去又何止十萬八千里。這些都只是我心裡的想法，我並沒有和我妻子說。說了也沒用。從我妻子身上，也許更真實地反映着我們中國人的宗教信仰觀。

佛經記載，觀音菩薩大約在一千九百年前傳入中國。她與阿彌陀佛和大至在菩薩合稱西方三聖，本來叫觀世音菩薩，因與唐太宗李世民的世字犯諱，改名為觀音菩薩。台灣作家李敖根據《琅環記》考證觀音菩薩為不男不女，亦男亦女，自在無形，並以此嘲笑佛門弟子為觀音菩薩塑像的無知可笑。李敖是書生之見，紙上談兵。其實早在公元六世紀，中國民間就已正式確定觀音菩薩為女身。從而方便了觀音菩薩進入深閨後閣，得到廣大婦女的喜愛。道家為了與佛家相爭，選出呂洞賓與觀音抗衡，終因純陽真人是男兒身，敗下陣來。

關於觀音的傳說很多，感興趣的朋友不妨去找《妙法蓮華經》和《普門品》一讀。做為佛教最成功的典範，觀音菩薩大慈大悲救苦濟難的形象，已遠遠超越了佛教本身，成為中華民族精神情感的寄託。

至於財神爺，就頗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了。這個人物最早出現是在晉代干寶的《搜神記》裡。有一位散騎侍朗王佑，身患絕症，臨終前和母親告別，想到自己死後，年邁的母親無人照顧，傷心淚流。這時有人來訪，自稱是天界趙公明將軍的屬下，到人間徵兵。被王佑孝心感動，返回天界向趙公明求情，改徵他人，後來被征的人死了，王佑卻因此躲過了一劫。這個徇私枉法的趙公明，就是後來的財神爺。不過當時他還只是司土下冢中事的一個天界將軍。

隋朝的時候，趙公明又一次在歷史上現身。隋文帝開皇十一年六月，天空突然出現五位凶神惡煞。隋文帝問太史張居仁為何方神聖，張居仁說：“這五位在天為五鬼，在地為五瘟，他們出現，世間必要發生災禍，瘟疫流行。”於是隋文帝下令建立五瘟祠，定於每年的五月五日祭祀他們，祈求他們別來世間作祟。其中的秋瘟神，就是趙公明。可見他不但與財神無關，還是一個禍害黎民百姓的惡魔。

趙公明由瘟神變身為財神，應該感謝《封神演義》這本書。這本在明清廣為流傳的志怪小說，在第四十八回“陸壓獻計射公明”中，說趙公明本是峨眉山羅浮洞的一位仙人，法力無邊，神通廣大，被王太師請下山助紂為虐，把姜子牙統帥的周軍打的落花流水，最後姜子牙無奈，在歧山設壇，束一稻草人，寫上趙公明的名字，焚符念咒，念了三七二十一天，姜子牙取出桑弓桃箭，先射稻草人左目，再射右目，最後一箭穿心，終於將趙公明殺死。姜子牙滅商後，登台封神，封趙公明為“金龍如意正一龍虎玄壇真君”。下轄招寶，納珍，招財，利市四位正神。從此趙公明名正言順地做了財神爺。

通過趙公明從瘟神到財神的演化過程，我們不難看出中國人對待他的微妙心裡。趙公明在明代變成財神，也不是偶然。中國的封建制度，發展到明代有了比較大的變化。明成祖朱棣的靖難成功，先是從上層社會顛覆了正統的皇權思想。仁宣之治，又加速了民間資本主義的萌芽。“君子諱言利，小人喻於利”這種傳統的道德觀念，已不能再束縛人們的思想行為。市場經濟，商品的豐富，瓦解了幾千年來淡泊財利，勤儉淳樸的民風，一時間泥沙俱下，魚龍混雜，禮崩樂壞，人心不古。顧炎武在《歙縣風土論》中曾這樣寫到“商賈既多，土田不重，操貲交接，起落不常，金令司天，錢神卓地”。這正是明代社會的真實寫照。我們只要看一下明神宗朱翊鈞采榷斂財的一生，國家政治的腐化已經到了何等程度。連貴為天子的皇帝尚且如此，普通百姓也就可想而知。財神爺理所當然地成了人們爭先供奉頂禮膜拜的對象。

幾百年彈指一揮間，當我們回顧歷史，當今天財神爺又一次席捲神州大地而且大有超過從前之勢。難道從中不能引起我們的一點兒思考嗎？

我家的財神依然供着，逢初一十五妻子會為他換上兩瓶新酒。他和觀音菩薩比鄰而居在同一座台龕上。雖略顯擁擠，但彼此相處的還算融洽，歷來佛道形同水火的爭鬥，目前還沒有在我家發生，只是不知道這和平或和諧，還能持續多久。

我姑且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