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海:民女以食為天
打下這個題目,不僅微微笑,絲毫沒有擠兌自己的意思,“民以食為天”,民女如我。懷念中國的味道,懷念家鄉的味道,便會利用各種機會拾些中國食材回家。上野、池袋有點遠,橫濱中華街更遠,純屬偶然,在上下班的中途車站,走到了一家中國物產店。一來二去的,老闆娘和我熟了,漸漸的就對我多加關照起來。
才進入10月沒兩天,中國物產店的老闆娘會發短信來說,第一撥大閘蟹要進貨了,如要嘗鮮可訂貨。老家在陽澄湖邊,從小知道大閘蟹的味道,從清蒸全蟹到蟹粉豆腐,從蟹油麵到蟹肉餛飩,就算家境清貧,也還是從小吃着長大的,甚至定居日本後,仍然會在金秋時節帶上我家丫頭,回老家小住,每次總要吃過螃蟹才返日,還只吃雌蟹。遺憾的是丫頭一上學沒那麼多自由,也就沒了那個口福。更不巧,正值公司的財務年度結算,很多時候根本都沒意識到季節的交替,丫頭學校要換裝了,早起晚歸開始縮起脖子來了,突然想起九雌十雄,開始惦記大閘蟹。過數日,老闆娘短信來,說貨到了呀,來取吧。把家務收拾停當直奔物產店。其時,已有同為食客的上海阿姨候在那兒,老闆娘掀開竹籃蓋子,大家各自挑上中意的貨色,滿心歡喜地分頭散去。
我的父母沒有男兒,孩子只得我姐妹二人。小時候住教工宿舍大院,旁邊的一家是兩個兒子,於是兩兒父母總羨慕兩女的我家說“你家多好,兩個閨女伙食費不會花那麼多”,父親說“我家閨女是不太能吃肉,要吃也只吃瘦肉、吃火肉,要不就吃活魚鮮蝦”。呵呵,聽的人就明白,比吃肉男生更難養。姐姐不愛吃肉,所以別人家吃菜肉餛飩,奢侈的吃全肉餛飩時,我家吃菜餡兒、豆腐餡兒,那就不僅是剁成餡兒的青菜、擠了水的豆腐了,裡面要加蝦仁、雞蛋、香菇,一點一點切成丁、剁成末,和在剁碎的青菜或者豆腐里,比吃肉更費手腳、成本更高,當然味美無比,於是打小就知道,誰說天下只以肉為香,吃的不僅是食材,更是那些工夫。
一直想“不好養”是父母慣出來的,父親老說穿在身上不如吃進肚裡,這句話就成了治家的一項基本原則,就算別的費用上會省,飲食上從不,從以前的大家到現在的小家。其實不僅是我家呀,江南那一帶都差不多吧,要不老家怎麼會稱“福地”呢。福嘛,總是先要從滿足口舌之福開始。父親自是熱愛烹調,姐夫也燒得一手好菜,以至於吃慣了父親的“老三篇”後,會饞姐夫的那一口,希望上姐姐家串串門兒,換換口味。
大學畢業後進一家報社,同時進去的還有數人,食堂里男記們眼睛盯着每年新進的女生,不久一些閒人之間就有傳“今年來兩個同姓的女孩子,一個講究吃,一個講究穿”,你猜對了,我是被指講究吃的那個。講究穿的女孩打扮好了,經常與男記們一起在食堂吃飯,講究吃的女孩根本就很少出現在食堂。說是講究,又不是天天山珍海味的那種,而是從大學到單位,在校園裡只能趁值班老師不注意時偷着用電爐煮方便麵(還老跳閘)的我,住進集體宿舍,突然發現底樓有公用煤氣灶時,於我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門,沒過多久就置全了廚具,每天下樓又煎又炒起來。同學來了,同鄉來了,與一起上食堂相比,好像自己炒了小菜招待的記憶更多一點。
新婚帶老公回家,飯桌上擺滿各種美食。他家有他家的習慣,吃什麼都蘸點醋,對健康有百益,但是對崇尚美味的老家人來說,叫“屈死”,不辨百味,頗有點暴殄天物的意思。父親不悅、母親不悅,在一個屋檐下過日子,飲食生活的差異,放大了,擱有的家庭來說簡直致命傷。好在我家丫頭是從小見多識廣的,從南到北、國內到國外,什麼沒有嘗過?吃來吃去,家鄉的味道自是難忘,卻無來由地喜歡上多國籍料理(泛指東南亞料理),弄得媽媽的書架上,中餐、日料、意飯以外,又多出了泰國料理、越南料理的書。做好飯菜,有人評論有人欣賞真是做廚師最大的開心事了,碰到偶爾有可圈可點之作,來自丫頭的最高評價則是:唔,這道菜色香味俱全,可以賣了。笑。
想當年,丫頭就托的那個保育園提倡吃大豆,讓媽媽們寫各家的豆類料理法做成了一期保育園的牆報,我家寫的是黃豆排骨湯。以前在家,不管大人孩子,有人骨折了,家裡就會用黃豆燉骨頭湯,一堆的肉骨頭再加一堆的黃豆,燉上半天,直到肉香豆酥。但是沒想到日本媽媽們敬而遠之,我問為啥呀,她們說台階太高啦。這個排骨啊,對日本家庭來說不是普通的食材,不是經常能上飯桌的東西,她們的大豆則和油炸豆腐呀厚煎豆腐、海帶什麼的一起燒,價廉物美、唾手可得,便於模仿。是是,要反省,超市裡毫不猶豫從貨架上取下排骨的大概多是國人(汗)。
過了一個難熬的夏天,終於可以大聲歡呼,歡呼秋天的到來。媒體忙着張羅各種專題節目--美食的秋天、讀書的秋天、藝術的秋天……一點兒沒意見大家都把美食排在了前頭,我也準備了大量的書要讀,還有幾個機會去賞畫觀劇,但願我們的心靈能如腸胃一般豐富滿足。
遠兜遠轉地寫了這麼多,其實是一直承蒙關照的物產店在老闆娘反反覆覆的猶豫矛盾之後終於關張了,難免失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