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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絕境 (6)
送交者: 晨雪 2005年12月12日06:15:45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BY 朱維堅


志誠決定先想辦法搭車,實在搭不成,豁出來僱車。打定主意後,他來到城東路口,見往東和往北各一條公路。打聽一下,往東通往清泉縣,往北通往烏嶺。他就站在往北的路旁,每過一輛車都揚起手。可攔了幾輛不是去的方向不對,就是車裡坐滿了人,多數根本就不停車,二十多分鐘過去,也沒攔住一輛車。他正想回城雇出租車,忽聽幾聲喇叭響,一輛閃着華貴光芒的“寶馬”從城裡疾駛而來,車上還掛着警用牌照和警燈。志誠心中一喜:天下公安是一家,這可好辦了。可是,想伸手攔車,又覺得車的檔次太高,估計裡邊坐的警官身份非同一般,有些猶豫,手臂似伸不伸地放在身旁。想不到,轎車駛到身前輕巧無聲地停住,車門打開,一個女人漂亮的面孔露出來,接着驚喜地叫出志誠的名字:“志誠,你怎麼在這兒?”

  這……

  看清來人面孔,志誠的心頓時“咚咚”跳起來,嘴也結巴了:“你……齊麗萍……”

  是的,是她。此時,她已經走下車來:身材頎長健美,曲線分明,面容白晰,眼波閃動,不是她又是誰?

  天哪,怎麼會在這裡遇到她?!

  志誠心如擂鼓:真的是她,他的警校同學,他的初戀,他塵封心底的創傷。分離已經八年了,他已經淡忘了她,她卻突然在眼前冒了出來。

  志誠真有一種夢境中的感覺。對了,那天在家中不就夢到她了嗎,難道,冥冥中真的有什麼預兆?

  現在,夢已經變成現實,她就站在面前,活生生的軀體移動過來,靠近了自己,還有一股非常好聞的香氣也傳過來,她在微笑,在說話:“志誠,我還以為看錯人了呢,沒想到真是你,你怎麼到平巒來了,要去哪裡?”

  志誠從愣怔中回過神來,努力平靜着回答:“這……我要去烏嶺。”

  “是嗎?太巧了!”她秀美的眉頭一挑,眼睛裡現出驚喜:“你也去烏嶺……那還傻愣着幹什麼,快上車!”

太巧了,她居然也去烏嶺煤礦。看來,今天你肯定能抵達了,而且乘坐這輛豪華的寶馬,還有一個漂亮的女警官為你駕車。那相面先生知道了,會說什麼呢?

  志誠暗自慶幸:真是太巧了,實在是太巧了。可是,是不是巧得過份了……

  他沒有細想。此時他最關心的是如何快點趕到烏嶺。他欣然接受了邀請,坐到副駕位置上。此時,他再次產生一種作夢般的感覺。

  齊麗萍關上車門卻沒有馬上啟車,而是扭頭看着志誠:“真讓人想不到。你怎麼冒出來了?為啥不坐公共汽車,跑到這裡來搭車?”

  志誠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說:“沒辦法啊,你們烏嶺不歡迎我。昨天沒趕上車,今天早早去了客運站,公共汽車又突然壞了,逼得我只好這麼辦。還好,碰到了你!”

  她看看他的臉色:“什麼事這麼着急?辦案嗎?烏嶺最近沒出什麼案子啊!”

  志誠說:“案件沒發生在你們那裡,可是和你們有關,我要找一個證人……”

  志誠把趙剛的案件大致介紹了一下,齊麗萍聽完後點點頭:“啊,好象聽所里議論過這事。”有點不相信地一笑:“就這點事?”拿出一個小巧精緻的手機:“讓他們先查一查,免得你着急……對了,你要找的證人叫什麼名字……這‘大林子’肯定不是正式名字,恐怕不好查。不過,知道是六號井的就好辦,讓他們先替你查查!”

  她按了幾個號碼,把手機放到耳邊,另一隻手把着方向盤,將車啟動:“是我,有個事你們查一下,我有一個同學從外地來,是警察,要找一個人取證,說是六號井的,叫大林子……多派些人,到礦井去問一問……”

  打電話的時候,她姿態優雅,很有點白領麗人的風度。關機後瞥志誠一眼說:“你放心吧,如果這個人在,一定能找到!”說完又側過臉看看他,用一種異樣的聲調說:“怎麼樣,結婚了吧,哪個女人嫁給你,一定很幸福!”

  志誠被這話刺痛了,完全是下意識地反詰道:“哪能跟你比,你不是更幸福嗎?嫁個百萬富翁……不,應該是千萬富翁,億萬富翁吧。你們過得怎麼樣,一定很好吧!”

  她沒有回答。車啟動起來,並迅速加快了,寶馬無聲地向前駛去。片刻後,錄音機打開了,車裡響起毛寧憂鬱而動人的歌聲:

  “帶走一盞漁火,讓它溫暖我的雙眼,留下一段真情,讓它停泊在楓橋邊,無助的我已經疏遠了那份情感,許多年以後才發覺,又回到你面前……”

  聽着這歌聲,志誠的心微微顫抖起來,深深的悵惘和苦澀突然難以抑制地湧上心頭。

  轎車無聲地向前駛着。她的駕駛技術很好,嫻熟自如,一舉一動顯得瀟灑而優雅。車內只有他和她,她身上的香氣不可遏制地襲來,並努力滲入他的軀體,他的神經,他的內心。感受着這種氣氛,聽着毛寧憂傷的歌聲,志誠再次產生夢幻般的感覺。為了抗拒這種感覺,在歌聲要反覆時,他伸手關了錄音機,從這種氛圍中掙扎出來。竭力不動感情地問她:“這台車……是你的嗎?”

  她眼睛看着前面,輕笑一聲:“嗯!”

  語調平靜,好象是說,這算不了什麼!

  志誠心中暗想:這輛轎車怎麼也得幾十萬元,看來,她現在真的很有錢了。而且,也能猜到她的錢是從哪兒來的。對了,現在,你和她已經不是從前了,你們已經沒有什麼特別的關係了,她只是你過去的同學,你是搭她的車在尋找妻子的路上……

  志誠終於冷靜下來,瞥了她一眼再次問:“怎麼不回答,一切都好吧!”

  她不答反問:“你看呢?你覺得我現在好不好?”

  志誠沒有回答,因為,她的話揭開了他心中已經平復的創傷。當年,他們決定分手時,他曾經痛苦而憤怒地對她說過:“你選錯了路,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現在,看她的樣子,後悔的應該是你。事實證明,你說錯了,你當時不該那麼說。

  分手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甜蜜和幸福都已成為苦澀的記憶。

                       
  到警校報到的第一天,志誠就認識了她。那是因為她太漂亮了:勻稱健美的身材,修長的雙腿,明月般的面容,波光閃爍的美目,吸引了全校所有男同學的目光。對了,那時,她身上還保留着珍貴的純樸氣質,神情中還時時流露出一種憂鬱,一種自卑,這使她顯得更為動人。警校本來就是雄性世界,女同學寥寥可數,即使普普通通的女性也成了寶貝,何況如此出色的她。志誠並非好色之徒,可也不由自主地向她多望上一眼,留下的印象也就比別的女同學多一些。不過,他當時絕沒有追求她的意思。因為他已經聽說,她有個舅舅在家鄉當縣長。志誠根據自己並不太長的人生經歷體會到,這樣美麗的異性不會屬於平民百姓的後代,因此,他只是出於青年男性的本能,象欣賞鮮花一般多看上她幾眼罷了。

  然而,他萬沒想到,她卻主動靠近了他,逐漸占據了他的心,使他不能自拔,最後,又給他留下了刻骨銘心的痛苦後飄然而去。

  事情過去後,志誠曾努力平靜着分析過,也許她從來就沒有愛過你,或者,她只不過是在利用你!

  當年的一切又出現在眼前:那暮色中的校園,那溫馨的小樹林,她窈窕的身姿,還有她的低語,她的氣息,她那回眸一笑的眼神……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對志誠來說確實是這樣。早在上中學的時候,他已經從現實生活中體會到世態炎涼,知道在這個社會裡人的地位和生存狀況很大程度取決於家庭背景。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這個社會中的地位,知道要想有好一點的命運,只有努力學習這唯一的途徑。為此,他在中小學階段學習就非常出色。高中畢業時,本可以考上大本,但是,出於現實的考慮:當警察不受欺負,而且還有警察津貼,發服裝,當然,也有什麼懲惡揚善、除暴安良等理想主義的激勵,所以他選擇了警察學校。入學後,她美麗的外表雖然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也只是在入學時多看她幾眼,他很快就把全部精力和熱情都投入到學習中。刑偵、治安、預審、追捕、現場勘查、擒拿格鬥,門門都學得非常出色,成為全校聞名的高材生。沒有想到的是,無心插柳柳成蔭,這反倒引起她的注意,把青睞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最初,她偶爾向她請教幾個學習上的問題,他沒有多想,每次都耐心地輔導解答。可是,隨着時間的發展,這種情況越來越多,課間和課後,她經常會悄然來到他身邊,手中拿着課本,提出幾個問題向他請教。他注意到,最初,她的問題還有些意義,是學習上的重點和難點,到後來,一些很簡單、稍加思索就會明白的問題也來找自己,而且,每當他講解問題時,她那雙如水般的明眸就會時常偷偷地落到他臉上,有一次,他被她看得走了神,說着說着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目光不由與她碰到一起。當時,她的臉刷的紅了,他的心也一陣狂跳。

  他也是一個年輕人,在這方面當然不是傻子,可是,在幸福和自豪的同時,他總是有點將信將疑:“她怎麼會看上你呢,或許,是她不了解你吧!”於是,當有一天她再次拿着課本來到身邊,講解完問題後,他裝作無意地談起了自己,談起自己的家庭和內心世界。想不到,她聽後反而把心和他貼得更緊了。還記得,她聽完後激動地低聲說:“  這算什麼,好歹你是省城人,你知道我的家庭是什麼情況嗎……”

  激動之下,她向他說了實話。原來,她家在鄉下,父母都是農民,父親還抱病在身,不能從事重體力勞動,因為窮,哥哥快三十了還說不上媳婦。她也沒有什麼當縣長的舅舅,那是她來省城上學後害怕別人瞧不起才這麼說的。其實,她選擇上警校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是為多掙那幾十塊警察津貼。另外,她沒有錢買檔次高一點的衣服,警校發的一身警裝就解決了這一問題,使她避免被人嘲笑……當時,她說完後還臉紅紅、眼淚汪汪地對他說:“我跟你說了這些,你可不能瞧不起我呀!”

  現在看,那是她的虛榮心的流露。可惜的是,那時你還年輕,頭腦發昏,沒有引起注意,反而產生一種同病相憐的感情。當時,你忘情地拉起她的手說:“你怎麼能這麼想呢?咱們家庭雖然窮,沒有地位,可咱們不能沒有志氣,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一個人的價值並不是取決於他的家庭,而是取決於自己,取得於他的心靈,他的追求。你不要自卑,我覺得,其實你比一般的女生要強……”她感動得流出眼淚,就象有些蹩腳電影裡女影星那樣低聲對他說了一句話:“你……真好!”

  從那以後,他和她的距離明顯拉近了一大步,並對她產生了真摯的感情。他覺得,她和自己是同一類人。也就是從那以後,雖然他自己並不寬裕,卻總是在生活上力所能及地幫助她。儘管誰也沒有言明,可他還是覺得與她之間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這種感覺,時常在他潛心學習時湧現出來,使他的心靈深處生出一種幸福和自豪的感情。想想吧,這麼美麗出色的女性,有那麼多的追求者,卻偏偏看上了你這個平民子弟,這是你人生戰場的重大勝利和收穫啊!在那些日子裡,在校園後的白楊林中,時常留下了他們的足跡、身影和絮語。

  也是從那以後,她變得比從前快樂了,也不怎麼忌諱別人的目光了,經常當着同學們的面找他,有時學校搞測驗,要求不那麼嚴格,她會當着別的同學面,把他答完的卷子搶過去一陣猛抄。這使他有些尷尬,也有些得意。到第二學年,二人的關係在同學們中間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其他男同學也都自覺的退避三舍。大家都認為,他們將終成眷屬,有的人甚至當面開他們玩笑,說他們是郎才女貌。然而……

                         
  志誠的心忽然痛了一下,清醒過來,悄悄用眼睛的餘光觀察着她。八年過去,她的外貌好象變化不大,面容還是那麼年輕漂亮,身材還是那麼婀娜健美,只是略略豐滿了一些,仔細觀察一下,才發現她笑的時候眼尾出現了一絲不明顯的尾紋,這好象是從前沒有過的。那時,自己是多麼的迷戀她呀,也曾經多少次這樣從側面悄悄欣賞她的美麗啊,有過多少的幻想啊!那時,他曾經堅定地認為,她會把命運與自己結合到一起,可後來……後來,一切都成為痛苦的回憶。現在,她已經是一個與你沒有一點關係的人了,只是你過去的同學……

  好了,還是現實一些吧。志誠暗暗告誡自己,努力平靜下來,明知故問地問了一句:“你現在做什麼,還當警察嗎?”

  她笑了一聲:“你不是看見了嗎?我說過,對這身警裝我還是有感情的。怎麼,不象嗎?”

  志誠乾笑一聲:“象,也不完全象。頭髮長了一點,還燙過吧。這可違反警容風紀的規定啊!”

  她也笑一聲:“你呀,還是那麼認真,都八年多了,難道社會一點也沒改變你?”

  他沉默了一下:“也不能這麼說。不過,它只能改變我的外表,不能改變我的心靈。我不象有的人,警裝穿在身,心已不是警察的心!”

  話中帶出一點鋒芒。她卻沒有惱火,反而理解地一笑:“志誠,你不能用自己來要求所有人。實在對不起,我真的做不到你那樣,恐怕,這也是我們……”

  話只說了一半,可他已經聽到了未說完的那一半。那就是:“這也是我們分手的原因!”

  她說得對,是的,是這樣。

  志誠向前面的倒視鏡中看去,看到她在笑着,可是好象笑得有些勉強。他還發現,她的神情中似乎有些憂鬱,有些不安,好象還有些緊張……不知為什麼,他感到她不是發自內心的快樂,她的瀟灑和快樂好象是有意做出來的,是表演給自己看的,是用來掩蓋內心不安的。

  這是怎麼回事?

  他迂迴着轉了話題:“對了,你既然還是警察,在哪裡上班,縣局嗎?”

  她搖頭一笑:“我才不在那兒干呢,縣局太正規,要求也嚴,我受不了,也不想讓領導為難。”

  “那你在哪兒上班,煤礦……派出所?”

  她又笑了:“你猜得挺准!”

  志誠驚訝起來:“這……你……你跟蔣福榮一個派出所?”

  她:“他是我們所長,你認識他?”

  志誠:“這……那不是企業派出所嗎?你……你怎麼能上這種單位?”

  她瞥了他一眼:“企業派出所怎麼了?工作比縣局輕鬆多了,有什麼不好?再說了,也不能說是企業派出所,它名義上還是歸縣公安局領導,是行政派出所,只不過……其實這樣更好,我們享有公安機關和企業的雙重好處!”

  志誠沒有再問,因為他已經從齊安和喬猛的話中知道了烏嶺派出所是怎麼回事。他現在關心的不是這事,而是從齊麗萍的話。從她的話中,他清晰地意識到,如果說畢業分手時與她之間出現了裂痕的話,那麼,現在裂痕已經成為鴻溝。

  志誠的心一下變得冷了,情緒也完全平靜下來,輕輕嘆口氣轉了話題:“你既然在烏嶺派出所上班,去縣裡幹什麼了……也真是巧,我正為難的時候碰到了你,要不,還不知怎麼辦才好呢!”

  他是隨便說出這話的,可是,卻發現她面龐的肌膚動了一下,面色也有些發紅:“啊……這……我家在縣裡,國慶節放假嗎,就回街里來了。”

  他有些不解:“怎麼,你在烏嶺上班,卻在縣裡住,這可三百多里路啊……”

  她:“啊,不是,我在縣城有一套房子,平時住在礦里,節假日星期天回街里來住!”

  原來如此。對了,你忘記她是什麼人了,她是千萬富翁的夫人,生活當然和平常百姓不同。志誠笑了一聲:“看來,有錢還是好啊,過得多瀟灑。我想,你們不止這一兩處房產吧,大連、威海、青島……還有北京上海,都有吧!”

  她搖搖頭:“沒那麼多,只是威海和大連有……其實,在咱中國置那麼多房產沒用,有錢上外國花去,前年我去了一趟澳大利亞和瑞典,人家那生活環境,咱們想都想不到……說這些你肯定反感,好,還是說現在吧。你到底來我們這破地方幹什麼?就是為了取個證嗎?按理,應該二人辦案哪,怎麼就你一個人來呢?”

  志誠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被她的話所吸引。看來,她還經常出國啊,也許,他們已經在外國置下豪宅了吧。人與人相比,真是天淵之別呀,自己住上那幢幾十平方米的家屬樓就很滿足了,可跟人家比算什麼!算了,別想這些了,沒意思,她是她,你是你,你有你的生活,你的追求,你的幸福,你的任務……

  她再次問起他去烏嶺的目的,他又用取證來搪塞,可一下就被她看穿了。她一邊開車一邊笑道:“志誠,你知道自己的弱點嗎?那就是不善於說假話。我不相信你是為這事來的,你們局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派你來,既然已經知道證人不在,還來幹什麼?還有別的更重要的事吧!”

  志誠被她說得臉上發熱,沒辦法,他只好簡單介紹了一下肖雲失蹤的情況,當然,故意說得輕描淡寫。她聽了倒沒有驚訝,反而用一種複雜的聲調笑了一聲:“看來,你真是個優秀的丈夫,她的命真好啊!”

  志誠又被這話刺痛:“你的命不是更好嗎?有幾處住宅,還經常出國,對了,這台寶馬是他給你買的吧。怎麼樣,你一直沒有正面回答我,你們過得很好吧!”

  她仍然沒有馬上回答,車內一陣沉寂。好一會兒,她才笑着說了兩個字:“很好!”接着又補充了一句:“要是沒有你,就更好了!”

  志誠被說得心猛地一跳,掉過臉對着她:“什麼意思,我們已經八年沒見面,難道我還會影響到你們的生活嗎?”

  她輕聲一笑,沒有正面回答。

  這時,志誠再次產生那一種感覺:她並不很快樂,一切更不象她說得那麼好。
  他不知是該同情還是該幸災樂禍。

                      
  變故發生在最後一個學年,確切地說,發生在最後一個學期。

  那時,他們雖然還沒有明確地確定關係,可已經心照不宣,特別是志誠,更覺得那是確定不移的事。可後來才知道,那時,自己是多麼的天真幼稚甚至無知,她的成熟和變化又是多麼的迅速。

  進入最後學年的時候,他發現她變得憂鬱了,在一起時,總會無緣無故地輕輕嘆息。問她有什麼心事,她總是找個藉口敷衍過去。有一次,當他追問不止時,她不答反問道:“最後一年了,你想過畢業分配的事沒有?”

  他被問得一愣。面臨畢業,不可能不想畢業分配的事。可是,想得很膚淺,只想着畢業後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警察了,為此而興奮激動,可至於具體分配的事還沒認真考慮過。他也看到有的同學早早就為分配托人活動,感到有點不可理解。他想的是,只要自己學業出色,有一身真本事,只要當警察,分到哪兒都會受歡迎。沒有真本事,分到哪兒也不行。他把這種想法說了之後,她瞪大漂亮的眼睛瞅着他,好象不認識了似的,好一會兒才說:“可你想過沒有?要是把你分到下邊去怎麼辦?”

  她說的下邊指的是離開省城,分到下邊的市縣或者更遠的地方。志誠真沒想過這個問題,也睜大眼睛對她說:“不會吧,省城現在缺警察,我家又在這裡,怎麼會分到外地去呢?”想想又說:“就是分到下邊也沒什麼了不起,下邊就不是人呆的嗎?再說了,到基層更能鍛煉人……”

  “這……可是,我呢,我怎麼辦?”

  她情急之中,說出了心裡話。志誠一時愣住了。這件事,他也沒認真想過,只覺得畢業後要想辦法分到一起,至於想什麼辦法,分到哪兒,都沒有具體考慮過,在內心深入,他總是有一種車到山前必有路的僥倖想法。現在,她把這問題擺到面前,他真的無法回答。不過,她把她的命運跟自己聯繫到一起,還是讓人感動。他沉吟一會兒才慢慢說:“這件事,我還沒認真考慮過,不過,會有辦法的,畢業時我們跟領導反映一下,想法分到一起,留到省城更好,如果留不下,一起下基層也可以!”

  他的回答顯然出乎她的意料,她怔了片刻又問:“那你母親怎麼辦?她就你一個兒子,你能不帶着她嗎?”

  “這……”志誠對這個問題同樣缺乏充分思想準備,只能邊思量邊回答:“這……這不是什麼大問題吧,母親當然要跟着我,她年輕時候就生活在農村,去下邊也很容易適應……”

  她聽完他的話沒有再問什麼,可情緒明顯地低落下去。

  當時,因為距分配還有一個學期,所以,他沒把她的話當回事。可後來才知道,那天的談話是有轉折意義的。後來……

  後來就到了最後一個學期。她再不主動找他了,也不再向他請教學習上的事,也不在接受他生活的幫助。因為正忙於在學業上最後衝刺,準備在畢業時考個優異成績,所以他也沒有在意。可是,再後來,他主動約她,她也不那麼積極了,總是找藉口推辭,有時勉強赴約,也缺乏應有的熱情。更有甚者,有幾次他晚上約她時,卻找不見她,她在校園消失了,直到第二天上課時才出現,問她幹什麼去了,她總是含糊其辭,追問太緊了,她臉色忽然一變:“我做什麼都要向你匯報嗎?你管得太寬吧!”弄得他一陣愕然。

  終於,有男同學們在逗趣中給他點破了:“志誠,你把心放大點吧,人家已經傍上大款了,天天晚上都有高級轎  車接出去,你還是早做打算吧!”

  原來,事情發生於最後一個學期開學不久,省里召開一個會議,從公安機關抽民警做警衛。名為警衛,實際上是禮儀值勤,也就是在會場內外和與會人員駐地站崗,在會議人員出入時“咔咔”地打舉手禮。因為是禮儀值勤,就要抽調一些體貌端正者,警校一部分同學被抽了上去,其中就包括她。就是在那裡,她遇見了那個人……

  他聽這個消息,如墜冰谷之中。可是,他還不十分相信,他覺得她不是那種人。耳聽是虛,眼見為實。知道這個消息的當晚他再次約她,又被她拒絕。吃過晚飯到女生宿舍找她,她不在。他沒動聲色,天大黑之後,手拿本書來到校園門口,一邊在大門的燈光下看書,一邊等她歸來。一直等到半夜時分,大門外響起輕輕一聲喇叭,一輛轎車駛來。他急忙隱身於樹後,先看見一個身材短粗的中年男子從右車門走出,繞到左邊拉開車門,把她從轎車裡攙出來。接着,男人又走到門衛房前說了句什麼,門衛房旁邊的側門就開了,她與男人招手告別,走進校門……

  眼見為實。同學們說的一點沒錯。

  然而,志誠仍然將信將疑。雖然沒能看清那個男人的面容,可感覺上他絕不是一個年輕人,看上去,得比她大上十幾歲,外形上也沒有什麼過人之處,她和他在一起,顯得很不般配。難道,金錢真的有這麼大的魔力,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把兩年多的感情化為清風?!

  當她走進校園後,他從黑暗中走出來,怕驚了她,盡力用溫和的聲音叫她的名字,攔住了她。一番遮掩後,她終於把一切告訴了他,繼而宣布和他分手。

  從午夜到黎明,他們一直在一起,激烈的爭論,真摯的挽留,但是,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他看出,她已經下定決心。到最後,他徹底絕望了。因為,她的話更使他看清了她的心。她哭着說:“我知道,這兩年你對我很好,付出了很多,我非常感謝,可是,請你原諒我吧……對,我加倍賠償你。每年一萬元,一共兩萬元……”

  極度的痛苦與憤怒充塞在志誠的心間。黑暗中,他定定地盯着她說:“你是原來就這樣還是後來變成這樣?錢難道真的那麼珍貴嗎?好,你和你的錢去吧!”停了一下,又最後說出了那句話:“你選錯了路,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他說完掉頭向宿舍方向走去,邊走邊發誓,要徹底忘掉她,就象從來沒有遇到過她一樣,就當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這個人……然而,走到拐彎處,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見她的身影仍然站在原地,臉衝着自己的方向。他低低地說了句:“永別了!”再次轉身離去,再也沒有回頭。可是,走到黑暗處時,還是下意識地抽泣起來。

  他說到做到,從那天開始再也沒理睬過她,就好象她不存在一樣,並努力把她從心靈中剖出去。過了很久,他終於從痛苦中擺脫出來,然而,卻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喪失了對女性的信任,直到遇見肖雲……畢業後,同學們知道他心靈的創傷,也從不把她的消息告訴他。因此,他對她的狀況不太了解,只知道她後來並沒有留在省城,而是嫁給了那個人,隨那人人去了“下邊”,成了千萬富翁的夫人……對了,好象聽同學們議論過,她嫁的人是私營企業家,開礦的,莫非……

  腦海中靈光一閃,志誠一下意識到了什麼,忍不住問道:“對了,我還一直沒有打聽過……你那位到底是什麼身份?聽同學們說過好象是礦長,是不是李子根?烏嶺煤炭總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

  猜對了。

  她衿持地笑了一下,用一種輕描淡寫的口氣說:“什麼董事長總經理,一個煤黑子罷了!”

  口氣含混,好象還有些貶損,又好象用貶損的口氣來表達自豪,讓人一時難以捉摸。志誠想起那個電視專題片中的一些鏡頭,心想,怪不得,原來是他。對了,電視裡說,他每年上繳稅金就上千萬元,那個人得賺多少?這麼多年了,恐怕有幾億了吧!

  志誠再次瞥了她一眼,忽然感到距離一下拉遠了,最初的溫情也消失了。

  寶馬無聲而迅速地向前駛着,駛上了一道山岡,前面,高高地聳起一架門形的鋼鐵支架,上邊用油彩寫着七個大字:“烏嶺煤礦歡迎您”,遠方也開始出現一座座小山般的煤堆,其間還豎着一些井架類的東西,更遠的地方,還有長長一列火車載滿原煤駛去……無形的煤粉在夕陽中紛飛,志誠甚至已經嗅到了煤炭的氣息。又駛了不一會兒,前方出現一道山嶺,寶馬順着一條公路向上爬去,很快,遠方出現一片建築,高高的、各種顏色的樓房。因為距離遠,加上夕陽輝映,地氣蒸騰,這些建築好象在空氣中漂浮顫抖,有些扭曲變形,就象海市蜃樓一般,給人以不真實的感覺。志誠知道,那就是烏嶺煤礦,就是自己要去的地方。他的心跳加快了,充滿希望和擔心地向前望着。越來越近了,水蒸氣稀薄了,消失了,烏嶺煤礦完全顯示出來,遠遠看去,它一片安祥寧靜。肖雲,你在這裡嗎?我來了……

  志誠眼睛全神貫注地望着前面,幻想着能看到她的身影,然而,看見的卻是前面一個路口擠滿了車輛,亂鬨鬨一團,堵住了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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